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就在丁杨几个电话之间,大地滚过了一场暴风雨。不过,这雨还算仁至义尽,是现场勘查接近尾声时来的,仿佛专为清洗孙倩倩的血迹。

丁杨是听到窗外的排水管发出咕噜声,才知道下雨。天已放晴,最后一片残花打落在大街小巷,清洗的泥水堵住了下水道,连中心大街都管涌一股股浊水,散发出阵阵恶臭。风依然是春风,只是已带着夏的气息,渐吹渐强,吹进了分局专案组里,风中挟带着灰沙,使得行色匆匆的行人时不时揉揉眼睛,或把灰沙从嘴里吐出来。

孙倩倩不在,案子一样得办下去,仿佛一切照旧。

一切并非都照旧。

丁杨坐在机房里,脚搁在桌上,看着窗外的晚霞。树叶太过繁茂,看不见树枝,跳舞的老太太们穿红着绿,占据了整个广场。路口的红绿灯好像不够用,小汽车不时地闯过黄灯。所有的细节让这座城市笼罩在一层假象之下,仿佛一切再正常不过。丁杨一直纳闷:这世上好像只有他一个人不允许自己受到蒙蔽。

孙倩倩已移至殡仪馆冰藏起来,但他往窗外看去,却看不到一丝改变。

门口传来敲门声。丁杨并未答话,门还是打开了。进来的是大队长胡志远。

“我知道你在里面。”

丁杨终于看到一只狗窜出灌木丛,在油绿色草地上游**,鼻子在地上嗅闻,尾巴翘得老高。它是在寻找春天,还是追踪夏天?至少它发现了改变。

“怎么回事?”胡志远问,“打你电话一直占线。”

丁杨耸耸肩。“一双耳朵确实不够用。治安支队那边一直在联系,我怕雨冲掉了案件的痕迹。而且,我忙着跟孙倩倩打电话,给她的手机留言。我让电信公司那边收集整理这个星期她给我和我给她的留言,录成一盘录音带。那些留言很珍贵。很悲惨,对不对?或许并没有那么痛。唯一痛恨自己的是她最后打给我的那些电话,我竟然关机。你知道孙倩倩找到那个人了吗?”

胡志远进来之后,丁杨一直看着窗外,这时才转过头望向大队长。“你会记住孙倩倩吗?”

胡志远叹了口气。“丁杨,我们大家都会永远记住孙倩倩。我也知道她最后给你打了很多的电话,你还跟市局汇报说孙倩倩可能发现了杀害肖继中和梅亚飞的凶手。他们在抓紧侦查,我们也在努力,破案不是几分几秒之间的事情,没破案不代表我们不记得她,丁杨。市局和分局已经将几乎所有警力扑了上去,没有任何人懈怠。你有你的岗位,不让你参与外勤调查,不代表不让你办案。你有你的岗位,我们希望你坚守好自己的岗位。”

胡志远话才说出口,立刻就后悔了,“我的意思不是说……”

“没关系,你说得很对。”丁杨揉了揉脸,“不用解释。”

“我们相信你的判断,孙倩倩的死一定跟我们正在办的案子有关系,所以我们要尽快把手里的案办结,抓获杀害孙倩倩的凶手。”

丁杨点点头。

“康馨集团跟我们联系,他们预备召开募集股份筹备会,需要公安参与,黎局建议派你过去。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但我服从,也希望你服从。有些事没有为什么,但一定有价值,你懂吗?”

丁杨摇摇头。

“这是领导的决定。”

丁杨还是摇头。“有句格言说:如果你对世界微笑,世界也会对你微笑。好长时间以来,孙倩倩一直这样做,而且让我对此信以为真。但是,那只是心理学家的见识,他们发现一个人微笑时,脸部肌肉会触发脑部的化学反应,让你对周围世界产生更多正面的态度,让你对自己的存在感到更满足。这说明,外部的反应,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丁杨抬起头,望着胡志远,“是不是很惨?”

“是很惨。”

丁杨意外地咧开嘴,露出微笑。胡志远坐着沉默不语。

“大队长,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关系,告诉我。”

胡志远站起来,在机房里踱起步来。“针对帽子的调查已有初步结果,查获九个人没有不在场证明;帽子上采集到的皮肤微粒做了DNA化验,确定了帽子主人的血型,但这九个人里没有人符合特征。”

“那就是说,还没有找到嫌疑对象?”

机房陷入寂静,只听得见胡志远的皮鞋底发出的声音,每当他要转身,鞋底就会发出细微的嚓嚓声。

“市局排除了江心洲是凶手的可能性?”丁杨问。

“他没有作案时间,也比对了他的DNA。”

“所以说,市局那摊人还在原地转圈?”

“可以这样说。”

丁杨转头望向窗外。两只斑鸠从大杏树上振翅飞起,朝南方的保险大厦飞去。

“会不会这顶帽子是用来误导我们的?”丁杨说,“凶手在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还有意毁掉自己的脚印,怎么会愚蠢到在距离被害人几米的地方掉下帽子?这说不通啊。”

“也许吧,但是帽子上的血迹是孙倩倩的。”

那只在草地上嗅闻的狗又往灌木丛钻去,丁杨的目光被它吸引。狗在灌木丛左侧停下脚步,鼻子贴着地面,犹疑不定,站了一会儿,又朝右边走去,离开了丁杨的视线。

“我们还是要追查帽子的来源,”丁杨说,“结合前科犯罪特征,作案手法很熟练,刀刃很锋利,清查过去十年间所有同类犯罪,扩大串并范围。这里一定有因果……”

“丁杨……”

“怎么啦?”

“这些他们都想得到,而且都在这样做。你我都不在那个专案组,只要了解进度和信息就行,不能干预太深。”

丁杨默然不语,只是缓缓点头,视线停在保险大厦的方向。

“丁杨?”

“胡队,会不会是我们自己走了弯路?我是说,我们总是把目光盯着汉洲。”

胡志远突然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丁杨。“既然你说起,我告诉你,我也常常在想这个问题。我们总是把假冒伪劣产品跟康馨集团联系在一起,为什么不可能是外地公司,特别是沿海某些地方呢?那边的模仿能力及网络技术,可比汉洲高明得多。”

“包括凶手,对不对?”

“当然。”

“现在只有肖可语在那边,而且一直没有联系,她会怎样呢?”

胡志远耸耸肩。“黎局已派人过去,并在直接指挥。”

“可是,如果让孙倩倩过去配合她,一定好些,互相有个照应。或者,至少应该让你知道情况,对不对?现在,肖可语生死未卜,孙倩倩不在了,我们只能干着急,似乎一切都搞乱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胡志远走到窗前,站在丁杨身旁。

“时间会给你答案的。”他说。

“……”丁杨漠然地张了张嘴。

远处响起一阵惊雷,广场上的老太太舞群突然散了。

丁杨转过头,缓缓地说:“胡队,你还记得去年的诈骗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