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拉回来,今天那个精神抖擞的小老头儿兴冲冲地过来,对鹿弥说要她去一趟大理寺。
原话是这样的:“乖女儿,今天太后要去大理寺拜佛,叫了许多随行的年轻公子,你正好可以勾搭一个回来。要是人家没眼光看不上你也没事儿,你也可以到菩萨那里拜一拜,求个姻缘。我估计是你不信佛的缘故,所以姻缘线才这样浅,我觉得。”
鹿弥一个杯子照他脸扔过去,吐词利落:“滚。”
“乖女儿,别这样嘛!老爹跟你开个玩笑,怎么这么没有幽默感啊。”老爹没事人一样凑过来。
鹿弥朝天翻白眼。反正他的脸皮比城墙厚,依她现在的功力估计连个痒痒也挠不上。
老爹笑得像只狐狸,“乖女儿,爹求你办个事儿呗!”
鹿弥想也没想,一口拒绝:“不办!”
“哎呀,小弥真乖,那么就拜托你啦!”不要脸的老爹完全可以做到脸不红心不跳地自说自话,“就是老爹最近收到消息说,有人似乎在兴安岭看到了荒州探子的踪迹,小弥你知道那个地方一向很乱的啊,刚好又跟大理寺距离近,所以。”
鹿弥迅速打断他:“所以跟我没关系!再说这可是国家大事,你跟别人透露可是要杀头的!”
“哎呀已经晚了。我已经跟小弥说了,再说我们家乖女儿也不是外人啊,乖女儿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老爹继续恬不知耻。
鹿弥嘴角抽搐,看着她爹无可奈何,良久才无语道:“老爹,这云梦王朝到底贿赂了你什么,你明明就是一个十足的一个不要脸的贪官的好材料啊!就你这性格,居然能当二十几年的好官,还被人们拥护,简直是不可思议啊,我完全不能理解!”
“唉,你老爹我活了大半辈子,也不能理解啊。”老爹将他一直随身挂着腰间的金镶翡翠细长烟斗拿下,将特制的高樑烟叶搓了搓,塞进烟嘴,点燃。
淡淡的高樑烟叶的特殊香味渐渐弥漫,老爹的脸笼罩在烟雾里,神色隐约有些怀恋。
“那时候的老爹可不是像人们说的是什么书香门第,也不是什么落魄的贵族,那都是别人瞎绉的。你老爹这辈子也从来没想过做什么好官。”
老爹这辈子也从来没想过做什么好官,他曾经最大的心愿是成为一个小庵里的和尚,因为当和尚可以四处化斋,能填饱肚子。
后来因为受戒时太痛,就是要到头顶上烫六个小凹疤,他受不了,半夜跑了,后来参军。
遇到了他的大哥百里犀,百里家的贵公子,风流倜傥,能文能武。她老爹就成了百里大哥小跑腿儿,可他贼精明,跟着百里犀到赌场就学会了赌博,到最后吃遍大大小小的场子。
百里犀曾经笑着跟他开玩笑,说就算他什么都不会,只凭这张脸,也可以在贵夫人群中混得风生水起。足以说明这老头儿年轻时是何等的翩翩美少年,当然现在也是一个帅气的翩翩美大叔。
可他老爹喜欢的是年轻漂亮的姑娘,贵夫人虽然风韵华贵,可不对他的胃口。他学会了怎样扮成一个贵公子,怎样评酒,怎样讨女人欢心,他一直都很聪明,很多东西一点就通,但那
时却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转折在二十二岁,他们的军队逼近琅丁堡,已经可以说是大获全胜,只需将残余顽抗份子清除就好。然而在庆功宴上一支魔鬼的军队如死神的镰刀将一切生命绞杀,一支只有二十人的军队,将五千人马杀得片甲不留。他们以一抵百,他们天下无敌。
他们是魔鬼的信徒,是死神的侧刀。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没有一个人知道那次战役是如何失败,因为所有人都死了。除了他,除了鹿之宸。
但没有人相信他的说法。死神的军队,魔鬼的使者,呵,多么可笑!这世上不可能有那样的东西!
他酒量小,从宿醉中醒来,看见尸横遍野,天地一片血腥,血液成一片湖泊。
他从翻开尸体,从血泊中爬出,看着昔日的好友成为一堆血肉。
百里犀。百里大哥,他站得笔挺,脊梁仿佛高塔一般永不倒下,他的脸颊瀑满血液,面孔表情狰狞恐怖,仿佛在发出无声的怒吼,仿佛下一刻他会如雄狮一般跃起,撕下敌人的头颅。
可他已然是死了。
胸膛空空的,他的心脏被人挖出来,前后的长矛将他的身体强行撑起,如同被钉在十字架上的魔鬼。
后面的事情他刻意地略过,鹿弥便只能知道,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快速地膨胀,用血腥的方式成为八王爷的幕僚,八王爷就是先皇。后来她老爹就成为了功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很难想象,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个看上去和蔼可亲的男人,会做出那样多可怕的事情。
他说,孩子,不是老爹我想成为一个好人,而是我要做的事情,需要我有一个好人的身份。可有时候装着装着,我自己倒觉得自己比那些真正的好人还要像个好人。所以啊孩子,如果不至于绝望,便不要伪装,因为一旦开始,便再也回不去了。
这是这个世界欠我们的,可却要我们自己付出代价。
这个温和潇洒中透着不屈的桀骜灵魂的男人,对她的女儿说:“我服从的并非是这个王国,我遵循的一直是我自己。”
鹿弥觉得这样的话题在这种时候太过敏感,于是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笑笑:“老爹,你这样说,会让我觉得你会叛国欸!”
“叛国也没什么不可以。”玉质的烟杆被他放进嘴里,心不在焉地抽着。
鹿弥一怔,不明白他今天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一番意味深长的话,这绝不仅仅是一个父亲对一个女儿的劝导,这样的话是原本就不应该让女儿知道分毫的。
她打个哈哈,打算混过去,“老爹,你这样的话要是被别人听到了,可是要株连九族满门抄斩的!”
“不会的。”他毫不在意,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把握之中。
鹿弥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信心,那样虚无缥缈的自信,他到底是从哪里来的?鹿弥心底的不安渐渐扩大。
她沉默许久,终于还是问了她一直忍着没有问出的那个问题。
“父亲,那支军队,魔鬼一般的军队,到底是,什么东西?”她用了那个不适合形容人的词语,因为在鹿之宸的形
容中,在鹿弥的想象中,根本不能用“人”来形容他们。
如果那支军队真的存在的话。
老爹嘴唇扯了扯,露出一个不算笑容的笑容,“孩子,你觉得我们这个世道,比如荒州、比如东曌、比如中州,这个我们所在的云梦王朝,他们的厮杀与争夺是为了什么?”
“权利。百年不变的权利。”鹿弥十分清楚,无论哪个朝代,这都是那些权利者唯一的追求。
只是,这与那支军队有什么关系?
“可是,这百年来,到底是哪个王国获利最大呢?”还没等她回答,他就自顾自地说道,“没有。没有一个国家获得真正的胜利。但是战争总会有胜利者,那么那个胜利者是哪一方呢?”
现在的他就像是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而鹿弥就是一个聪明一点就通的乖学生,她一下子就找到了关键。
但她自己却被那个猜想震惊了,那真是一个令人不可置信的猜想。
“你是说,你的意思是,有人在背后操纵,挑起了战争?”
这太不可思议了,莫说中州地域之辽阔,便是东曌荒州,也从来不容人质唬,若说有人挑起战争,那么那个人,或者说其后的势力,又该是何等的可怕!
鹿弥又立刻摇头:“这根本不可能,怎么会有人希望天下硝烟战起,除了胜利者,那对谁都没有好处。”
老爹不置可否,淡淡的陈述史实:“星历203年,琅丁堡之殇挑起西域叛乱。星历219年,小春城遇伏,死伤过半,东曌派兵攻下荒州附庸兰城。星历220年,荒州七王爷叛乱,几乎令荒州分裂。星历226年,中州云梦王朝先皇被刺杀身亡,引发长达一年的王位之争。星历234年。”
他淡淡的说着一桩桩足以震动天下的大事,顿了顿,看着鹿弥道:“你应该最清楚,这几年,皇都里发生了多少次刺杀,难道这全都是荒州刺客不成?不可能,他们如果真的有实力培养那么多的刺客,那他们倒不如培养军队,那样反正更有把握。那么那些多余的人就十分令人玩味了。”
鹿弥无法反驳,却发现了他语言中一个巨大的漏洞。
“照这样说,那么那个背后的势力是什么人把握?如果他们真的如此强大,为何直到如今,依旧是三国鼎立?”
“那是因为,那些人需要三国鼎立。”老爹似乎有些欣赏她对于问题的反应能力,即使说着这样严肃的事情,脸上也依旧挂着满意的笑。
“需要,三国鼎立的,势力?”
也就是说那些人并不是正常的政治势力,他们需要这三个国家的并立,不然一旦平衡打破,必然有一家独大,到那时,鹿弥心中突然浮现一个名字,她缓缓开口,声音干涩:“是,天机宫?”
老爹突然露出一副神秘的笑容,像是渴望,像是解脱,又像是深不见底的,痛恨。
鹿弥摇头,低声喃喃:“这不可能。不可能。”
没错。这根本不可能。天机宫是什么地方,说那个地方挑起战争,说天机宫狼子野心。那不像是在说基督耶稣呼吁人们互相厮杀,佛教如来教导和尚杀生吃人肉一样荒诞不经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