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家饭店的大厅内宁静而又高雅,红色基调的装修,看上去传统而又古朴。大厅内灯火明亮而富有情调。

滕超坐在靠近窗边的一张餐桌前,不断地观望着进出餐厅的客人。上官从远处款款走来。她看到滕超坐在餐桌前,微笑着向他走去,走到他跟前,“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让你久等了。”

滕超欠了欠身子,“没事没事。都怪我呀,也不知道你忙不忙,主动约你出来,可能有些唐突。”

上官笑着,“你太客气了。”

滕超向站在附近的女服务员摆了一下手,“服务员,走菜吧。上官,对不起,为了节省时间,我已经在你没来之前把菜点完了。”

上官又一次笑着调侃道,“你也太大男子主义了,请我吃饭,我还没有到,你就把菜点完了?”

“两荤两素,多了没点。怕的是晚上我突然再有事,我想你不会挑剔吧?”

“这已经让我很紧张了,还挑剔什么呀。”

“紧张什么呀?”

“自古以来,请吃没好事啊。”上官开起了玩笑。

滕超也颇为认真,“我这可不是鸿门宴啊。”

“那谁知道是不是啊?”

“就算是鸿门宴你也来了呀?”

上官依然笑着,“我这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呗。”

“没有这么严重吧?”

服务员将点好的部分饭菜送了上来。

滕超一本正经,“我确实是有些唐突。我打电话找过欧阳,主动提到请你吃饭的事。我先和你声明啊,这是我唯一一次主动提出要请你吃饭,以前欧阳的提议,都不是我的主动行为。”

上官抬头看着滕超,“是又怎么样?需要搞一个备忘录?”

“说真的,前两次还真不是我张罗的。正因为如此,我这次一主动向欧阳提起这件事,她就马上推辞了。她说她已经无所适从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和你说合适,说是你有什么心事。我也没有好意思多问,你说你还有什么心事啊?”

上官表情严肃,“小虎被他妈妈领走了。”

“什么?你不是小虎的妈妈?”滕超震惊极了。

“不是。小虎是我抱养的孩子。”

“你们怎么没有任何一个人和我说过这事呀?”

“和你说这些有意义吗?”

“当然没有意义。在我这里,所有的生命都应该得到尊重。可是,可是我想说你怎么受得了啊?这么大的孩子突然被人抱走了。”

女服务员又一次将菜摆到了餐桌上。

“先不说这些了,咱们还是吃饭吧。”上官提议。

滕超问道:“你想喝点儿什么?”

“随你,你不喝,我就什么都不喝。”

“那好,那什么酒就都免了。以后有机会,我可以单独请你喝酒。如果你愿意的话。”

上官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滕超,并没有作答。

两个人的目光碰在一起,随后两人一起用起餐来。

上官似乎漫不经心,“人家欧阳张罗了几次,我们都没有坐到一起。我们自己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吃上了。”

“简单了点,简单了点。”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就我们两个人坐到了一起,让欧阳白张罗了一顿。”

“哦,这是我的责任,以后有机会再说。我确实是有些等不及了。”

“什么事还等不及了?”

“我确实是等不及了,才自己主动下手了。”

上官笑了,“怎么这么**裸啊?还自己下手了?”

“话难听点儿,但事不难听。上官主任,陶李的爸爸你了解吗?”

“大学教授啊,而且是知名教授呢。你有事找他?”

“我确实有事想找他,怕太唐突,所以把你请来,先蹚蹚这湾水有多深。”

上官笑了,“我刚才说对了吧?请吃无好事。”

滕超连忙解释道,“有事是肯定的,但未必不是好事。那天陶李曾经和她妈妈来医院找过我,向我打听关于DNA鉴定的事。结果我却在那一大堆材料里发现了新大陆。”

上官吃惊地看着滕超,“发现了什么新大陆?”

“陶李爸爸的骨髓配型,有可能和我的一个患者的骨髓模糊匹配。”

“什么叫模糊匹配?”

“我怎么和你说呢?我就不详细说了吧。骨髓配型是需要精确匹配的,两个人的骨髓配型需要六点相合。我看过陶李爸爸曾经做过的一个骨髓配型的检测报告,有可能与我掌握的一个小患者的需要相吻合。”

“你怎么不直接和他本人说呀?和陶李说也行啊?”

“怎么说呀?”滕超依然觉得无奈,“那不是添乱嘛。她们来找我看亲子鉴定,肯定是家里有什么麻烦。可是,可是我又觉得对那个小患者来说,可能是个机会。如果真的能匹配的话,这可是十万分之一,甚至是百万分之一的机会呀。”

“难得你为了一个患者能这样热心。这让我想到了小虎眼角膜移植的事。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我一定会尽力帮你。”上官明确表示。

“我需要知道他有没有这种愿望,包括他的家属。还需要知道他本人的身体状况如何,他毕竟岁数大了。但一定不要破坏了人家家庭的和睦。”

“我可以打听一下这个小患者是谁吗?”

“就是曾经在我们医院里住过院的一个普通小患者,只有三四岁。”

上官轻轻地点了点头。

2

陶李端着一杯水坐在报社小会议室里,欧阳在热水器前也接了一杯水,走到了陶李跟前坐了下来,“陶李,刚才上官主任来找过你,好像有什么事。她找到你了吗?”

“没有哇。”陶李回答,“她怎么不打我的手机呀?她找我干什么?”

“我哪知道?陶李,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滕超主任与上官主任可能有希望了。”

“才有希望啊?”

“我一直想在他们之间搭桥,想让他们多在一起坐一坐,多接触接触。朱大可总是从中作梗,我约过他们几次一起出来坐坐,都没有成功。昨天滕超主任主动要求见见上官,还挺急的。他们昨天终于单独见面了,就是不知道效果如何。”

“看你高兴的样子!”

“你不高兴啊?”欧阳笑着,“你是怎么想的?你始终就没有和我想到一起去。你总以为上官与朱大可挺合适的。其实,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最近我直接问过朱大可。”

陶李颇感兴趣,“他怎么说?”

“他没有明确告诉我对上官的感觉,”欧阳非常坦率,“可是我还是听明白了。陆佳主动给他发来了电子邮件。朱大可的心里始终惦记着陆佳。”

“朱大可这个人很男人啊。这么长时间了,他居然还惦记着他的女朋友。也许他们还真的能够重归于好?”

“什么叫重归于好?应该说朱大可的心里始终就没有放下过陆佳,这才符合逻辑。”

“朱大可竟然这么深藏不露啊?”

“所以我始终认为上官与滕超是绝好的一对。我觉得他们俩合适,真的合适。”

“但是眼下,上官能进入到这里面去吗?”陶李不无担心。

欧阳不解,“你指什么?”

“我指什么?我觉得她始终没有从廖朋远离去的阴影中走出来。”

上官推门走了进来,径直走到了两个人跟前。

陶李与欧阳顿时沉默了。

“说什么呢?”上官显然看出了问题,“我这一进来,你们怎么鸦雀无声了?”

欧阳有些紧张,“没说什么,没说什么。”

“是在议论我呢,对吧?”上官显然猜出个大概。

陶李连忙解释,“没有没有。我们真的没说你什么。”

上官坐了下来,陶李站起来向外走去。

“没说我什么,”上官笑着,“逃什么?坐一会儿,我有话要问你。”

陶李重新坐了下来,“上官姐,什么事,问吧。”

“我昨天晚上见到滕超主任了。”上官直言。

陶李的目光与欧阳对视着,仿佛更加迷惑。

欧阳面向陶李,做了一个鬼脸,马上站了起来,“上官主任,你们聊吧,我还有稿子要写,先走了。”

“背后议论我,你心里肯定有鬼。”上官依然面带笑容,“你先走吧,等有时间我再找你算账。”

欧阳笑着走出了小会议室。

“上官姐,我们俩真没说你什么。”陶李主动坦白,“就是说你昨天晚上去见滕超主任了。别的什么都没说。”

“我去见滕超主任不行啊?”上官似乎多出一丝得意,“你们想得也太多了。陶李,我想问你,赵新要找的那个知青,还真的有结果了是吧?我听李春阳告诉过我,那个叫‘虫子’的知青,真是你爸爸。”

陶李轻轻地点了点头。

“当初我犹豫过,不想让李春阳介入这件事,就是担心怕再有什么麻烦,现在看来麻烦是不是比我想象的大多了?”

“滕超主任和你说什么了?”

“你什么都没和他说,他又能和我说什么。你让他看过那份亲子鉴定,你想他能没有联想吗?不过,他并不是对这件事有兴趣,而是对他当时看到的那份骨髓配型检测报告有兴趣。”上官仔细道来。

“滕超主任是什么意思?”陶李明确表示,“我当时也发现了他的神情挺特殊的,不过我没有机会问什么。”

“他发现你爸爸的骨髓有可能与他的一个小患者的骨髓模糊匹配。”

陶李吃惊极了,“你的意思是他正在打我爸爸的主意?”

“是这个意思,”上官肯定地回答,“他知道你家里肯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没有办法主动找你,所以让我‘曲线救国’。”

陶李点点头,“明白了。”

3

一辆轿车正在公路上行驶着,这是陶李一家三口正在赶往江北县的途中。

李蒙坐在驾驶员的位置上驾驶着轿车,陶李和妈妈坐在爸爸的后边。

“妈,怎么不说话呀,想什么呢?”陶李有意打破了车内的寂静。

陶妈看了看陶李,又将头转向车窗外,依然沉默着。

“妈,到了江北,你可不能是这种态度啊。咱们要不就不去,要不就高高兴兴地去。别让人家感觉到我们城里人的心胸还不如人家农村人宽敞。”

“这种事没落在你身上,你说什么都有道理。如果落在你身上,估计你还没有我这种态度呢.遇到这种事,是人能受得了的吗?你看你爸,平时看上去,什么都听我的,我在家里像是女强人似的。可是这个口口声声都说自己是弱势群体的人,不做便罢,一做就给你做一件大事情,甚至都能惊天动地。”

“妈,说实在的,我也不希望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就把它看成是我们生活中的组成部分吧。也许生活中有了这种坎坷,有了这些波折,才更有味道,更丰满,更充实。我觉得你明白了这一点,完全会成为调整你心态的添加剂。”

陶妈将头转过来,注视着陶李。

“这件事的出现,并不会影响我爸爸对你的感情。”陶李明确表明自己的观点。

陶妈将头又一次转向车窗外。

“爸,”陶李转移了话题,“我们得用几个小时才能到达江北啊?”

“差不多三个小时吧。”

“当年你下乡的时候呢?当时需要跑几个小时呀?”

“那时候,不管坐什么车去,当天肯定到不了,必须在中途住一夜才行。”

陶李不断地点着头。

轿车停在一处公路岔道口前。

李蒙从车窗探出头去,客气地面对路边的几个行人问道:“小伙子,去三里拐村怎么走啊?”

其中的一个小伙子指着正前方,“一直走就行,再向前走四五公里,道左侧那个村子就是三里拐村。”

“不对呀,当年去三里拐村是要拐几个三里长的弯啊?”李蒙提出了疑问。

“你说的是什么时候的当年啊?”

“三四十年前。”

小伙子笑了,“你是从唐朝来的吧?三四十年前?如果是五六十年前,那可能还得拐十几道弯呢?这二三十年,这里的变化大着呢,听我的吧,直走,开车几分钟就到。”

轿车继续向前驶去。

李蒙边开车边感叹起来,“没想到这里的变化会有这么大啊。真是人生易老天难老啊,转眼之间,还没有准备好呢,自己已经老到这个样子了。”

“爸,那时候你也像我现在这样大吗?”

“来这里时,我可比你现在小多了。离开这里时,和你现在差不多少。”

没过多久,轿车停在了一条乡村沙石路的路边,李蒙打开了车窗,向眼前的一位中年女性问道:“你好啊,请问有一个叫赵新的小伙子在这里住吗?”

中年女性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栋小楼,“村子东头的那栋二层小楼就是他家。”

轿车又是一阵行驶,停在了一栋二层小楼前。

陶李最先走下车朝小楼门前的大院里走去。陶爸走在陶李的身后,陶妈也跟在后边走进了小院。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怀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男孩走出了小楼,走到了院子,此人正是赵新的妻子,她开口问道:“你们找谁呀?”

“一个叫赵新的小伙子住在这里吗?”陶李爽快地问道。

“是啊,是住在这里。我是他妻子,你们找他有事吗?”

一个四五岁的女孩从楼里走了出来,愣愣地看着陶李一家人。

“这是我爸爸,他是当年下乡到这里的知青,人老了,特意想来这里叙叙旧。赵新不在家吗?”陶李主动地介绍着。

“进屋吧,进屋坐吧。”赵新的妻子连忙做出了反应,“我给他打电话,让他马上回来。

陶李和爸爸妈妈,还有赵新的妻子先后走进了小楼。

小楼一层一进门处是一个大大的房间,算是一个门厅,一个长长的案几摆放在门厅里,旁边放着几把老式木椅。

陶爸四处打量着,坐到了椅子上。

赵新的妻子抱着孩子从一个房间内走进了客厅,“我给赵新打电话了,他说他马上就回来。”

陶爸随意坐了下来,“几个孩子呀?”

“一个女孩一个男孩。女孩大,男孩小。”赵新的妻子仔细做答。

“真幸福啊。”

陶妈插上了话,“我看你们的条件不错呀?”

“还行吧。养鱼、养林蛙。每年都能有些收入,和当年知青下乡的时候比肯定是不一样了。听说那时候非常困难。”

此刻,赵新正好从院门口向楼里走来,快步走进客厅,直接走到陶李一家人面前。他激动地握住陶爸的双手,“叔叔,你们怎么来了?你们是怎么来的?”

“开车来的,开车来的,门口停着的轿车就是我们的车。”陶爸回答。

“多远的路啊,你们怎么突然跑来了?”

陶妈插上了话,“你去了城里,不打招呼就走了,他始终惦记着你,非要来看看你不可。他一个人来,我们也不放心,就这样我们就跟着来了。”陶妈的目光移向了赵新的妻子,“陶李的爸爸当年下乡时,与赵新的妈妈认识,关系还都不错。”

陶爸站起来向大院里走去,陶李跟着走出了客厅。

“也不知道你们的孩子都多大了,我们特意给孩子带了些吃的用的东西,都放在车上了。”陶妈说道。

赵新的妻子非常客气,“不用不用,我们这里什么都不缺。中午在家里吃饭吧。我准备饭去。”

此刻,陶爸正站在院子里,“赵新,在什么地方养林蛙,带我去看看可以吗?”

“好啊,”赵新爽快地答应了,“我马上带你去。还有养鱼塘也一起看一看。”

两个人一起正准备向院外走去,陶李紧紧地跟了上来。

陶爸回过头来,“陶李,你就别去了。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一起动手做点儿吃的,我们中午留下来一起吃顿饭吧。”

“那好吧,我就不去了。”

陶爸与赵新在山沟里弯曲的小道上时而并排走,时而一前一后地行走着,两个人边走边轻松地聊着。

“去了城里,既然见到了我,又为什么要不辞而别?”陶爸非常坦率。

赵新沉默着。

“为什么?”陶爸再一次问道。

“我犹豫了,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再找下去。”赵新的眼睛有些湿润。

“进城的目的不就是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世吗?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

“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去寻找的时候,那是为了解开积压在心中多年的谜团。可是当我见到你之后,当我一次又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尤其是发现你们全家人的情绪都有了明显变化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在我的愿望得到满足的同时,很可能会给另一个家庭带来更多的麻烦。”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

“当时就是这样想的。”

陶爸李蒙眼含热泪,紧紧地抱住了赵新,“赵新,我确实是你的爸爸,爸爸对不起你。可是我希望你能够原谅爸爸,你没去城里之前,我真的不知道还有你这样一个儿子活在这个世界上。”

李蒙终于流下了泪水。

赵新挣脱出了爸爸的怀抱,“爸,”赵新突然哭出声来,半天之后才重新镇静下来,“我不怪你。我理解了我妈妈为什么一直对我保守着这个秘密的原因了。她显然是知道这一辈子已经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了,所以不想去伤害你。”

李蒙再一次拥抱着赵新。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人才继续向前慢慢地走去。

李蒙恢复了平静,“那时,我们的感情完全都是真实的。”

“我相信,我完全相信这一点。”

李蒙突然想起了什么,“我怎么一路上都没有看到林蛙呀?”

“这个时候都上山了,只有需要喝水的时候,它们才会下山来,到小溪边我特意为它们建的水塘里喝点儿水。秋天的时候下山来,才不会走了。”赵新认真地解释着。

“林蛙油有‘植物黄金’一说。”

“没错,一年下来,我们养鱼加上养林蛙的收入,怎么也得有三四十万,生活还算过得去的。”

“告诉我,需要我为你做点儿什么吗?”

“不需要,什么都不需要。只要弄清楚了我的真实身份,我对自己和孩子都有了一个交代,这就很满足了。”

两个人继续向前走去。

吃过午饭之后,陶李一家人和赵新夫妻以及孩子们,一起来到了一处山地的坟墓前。坟墓上长满了蒿草,里面埋葬着赵新母亲的遗骨。

大家表情肃穆,面对着坟墓深情地三鞠躬,表达着对赵新母亲纯情品格的敬意……

4

海边沙滩上人头攒动,偌大的海水浴场里,聚集着大量的泳客,人们或者躺在沙滩上,或者坐在遮阳伞下,或者两两一对嬉戏交谈。朱大可与李春阳坐在沙滩上看着海面上的泳客,他们的身边还聚集着许多报社同仁。

柳男坐在杨光跟前,两个人已经换好了泳装,准备下海游泳。欧阳穿着泳装从远处更衣室走来,陶李也同样身着泳装,与欧阳并排行走着。

欧阳走到了朱大可等人跟前,“大可啊,你们怎么不去换衣服呀?”

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向了欧阳与陶李。

柳男马上调侃起来,“这时代相同了,男女确实是不一样啊?”他面向杨光,“杨光,你看看人家这泳装一换,每个人都是一道风景,和我们比起来,就是不一样啊。”

欧阳走近柳男,用手在柳男身上拧了一下,“这叫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明白吗?”

“你们说,这凡是来到海滩上的女性,都换上你们这样亮丽的泳装,在这海边上一坐或者一躺,那该有多棒啊!”柳男又一次面向杨光,“杨光,你说我们在这沙滩上一躺,会是什么滋味呀?一定会是一种置身于鲜花丛中的感觉吧?”

陶李笑了,“柳男,欧阳一个人还不够你感觉的?千万别太贪婪了,贪多嚼不烂啊。”

“好东西哪有怕嚼不烂的。人嘛,好多东西都是出于本性。本性的东西本来就没有必要去过分地压抑嘛。谁不知道秀色可餐呀?”柳男又一次盯上了杨光,“杨光,你说对吧?”

杨光有些无奈,“哦哦哦,没错,你说对就对吧。”

“你看,我说的对吧?男人都是这种心理。”柳男非常得意,“不然,一定是心理残疾。”

杨光终于认真起来,“柳男,我怎么觉得我这心理确实是有点残疾呀。”

欧阳拉着陶李,“陶李,咱先不听他们贫了。走吧,先去兜风一圈再说。”

两个人朝海边走去,走到了岸边,分别坐进了两艘摩托艇里。摩托艇驾驶员相互看了一眼,便同时驶离了海岸。

摩托艇向大海深处飞驰而去。

欧阳坐在摩托艇上惬意地笑着,摩托艇不时地向左向右飞驰着。白白的浪花在摩托艇的后边拖起一条长长的白色的缎带。

陶李坐在摩托艇上表情严肃,紧张地看着前方,摩托艇同样不时地变换着方向,向前驶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摩托艇向岸边驶来,渐渐地靠近了海岸。

欧阳向海边走来,陶李也紧随其后向岸边走来。两个人走到了柳男等人跟前。

“来点吃的,来点吃的。”欧阳急不可耐地坐到了柳男和杨光跟前。

陶李依然站在那里,“大可哥,怎么还不下海呀?想什么呢?”

朱大可笑了。

陶李凑上前去小声问道:“大可哥,陆佳真的发来电子邮件了?”

朱大可点了点头。

“怪不得嘛,你坐在这里,竟然像佛佗般静坐于莲花之上。”

朱大可一下子站了起来,“好好好,那我也下去试试。常在海边走,也得湿湿鞋呀。”

陶李坐到欧阳身边,也吃起了面包和香肠。

“陶李,”欧阳问道,“上官主任那天告诉你什么秘密了?是不是关于她和滕超主任的事?”

“这都是哪跟哪呀?这件事,她连一个字都没提。”陶李漫不经心。

“那她干嘛一本正经地要和你说什么,什么意思啊?她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这是秘密,将来有时间时,我再慢慢地告诉你。”

朱大可身着泳裤走了过来,“走啊,谁还想下水呀?”

“走,我得下去游一会儿。”欧阳站了起来,又回过头来对陶李说道,“陶李,走啊,回来再吃吧。”

陶李将手中吃了一半的面包和香肠递给了杨光,“杨光,你替我吃了吧。”

杨光笑着接过面包和香肠,“陶李,你看这像不像狗剩的啊?”

陶李反应得快极了,她微微一笑,“没事,你肯定爱吃,宠物一般都不挑食。”她回头做了一个鬼脸,微笑着朝海里走去。

朱大可站在海边,一头扎进了海水里向远处游去。陶李也扎进水里,向朱大可的方向挥动着手臂,她慢慢地跟上了朱大可,“大可哥,小心一点儿海蜇,刚才我坐摩托艇时,看到了不少海蜇。被海蜇蜇一下会有危险的。”

“明白。”

柳男与欧阳渐渐地向大海深处走去,欧阳将两只手慢慢地伸给柳男。柳男拉着欧阳的手继续向深水处走去,边走边嬉戏着。

“走,向里边游一游。”柳男扎进了水里。

欧阳跟在柳男的身边慢慢地游着,不停地游动。

“柳男,”欧阳边游泳边说道,“还不到一个月就要举行婚礼了,我感觉好像还有好多东西都没有买呢。我这心里怎么有点儿着急呀?”

“没事,没事。时间来得及,来得及。走吧,往回游吧。”

两个人慢慢地游到浅水区,便站了起来。柳男站在海里,将欧阳拉起,欧阳笑着向柳男身上扑去。柳男一下子将欧阳横着抱了起来,在齐腰深的海水里嬉戏。柳男低头在欧阳的脸上亲吻起来,欧阳边开心地笑着边挣扎着。

“海蜇,海蜇!”附近突然传来了一个大男孩的喊叫声。

柳男立刻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欧阳瞬间便沉了下去。柳男转身向岸边跑去。

欧阳在水底挣扎着,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惊恐之中用双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四处打量起来。顷刻之间,她便明白此刻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看到柳男正向岸边快步跑去,她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她顿时委屈地哭出声来……

朱大可完全目睹了此刻发生的这一幕,他迅速蹚水走到了欧阳跟前,“欧阳,欧阳,没事没事。别哭了!别哭了,没事。”

陶李也走了过来,劝慰着欧阳。

欧阳捂着脸依然失声痛哭。

5

陶李与爸爸又一次走进了一家茶馆。

茶馆内清静幽雅,客人寥寥无几。

陶李与爸爸正面对面地坐在一张茶桌前。陶李将茶水倒进茶杯里,递到爸爸面前。她又为自己倒上了茶,“爸,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郑重地把您约到这里来吗?”

“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吧?是担心我和你妈妈之间会再有什么麻烦?”李蒙问道。

“不大应该吧?我想不至于再有更大的麻烦了。我觉得事情到此总的来说是应该结束了。我不是指你与赵新的关系,而是指这件事本身所引起的风波,应该算是结束了。”

“你说我今后应该怎样处理我和赵新之间的关系?”李蒙问道。

“关心他,关注他,”陶李答道,“尽量去尽一个做父亲的责任。这个问题已经处理到了这个份上,对你来说,接下来不应该算是更大的难题了。我们都看明白了,赵新出来寻找他的爸爸,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在满足自己的一种心理需求,这一点根本就不用怀疑什么。所以你今后觉得应该怎样做就怎样做。如果你明明知道有了这么一个儿子,却从来不管不问,至少我是看不起你的。”

“谢谢。谢谢你能这么理解我。这么说你找我出来喝茶,不是为了和我说这件事?”

“这件事我不想再多浪费精力了。爸,我想问你,你装病志的那个档案袋里有一份骨髓配型检测报告是怎么回事啊?”

“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先告诉我,那是什么时候做的检测?”

“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问题?”

“听我妈说当初你是为了你的一个学生做过骨髓配型检测?”

“是啊,那是我带过的一个女研究生,毕业两年之后,就得了白血病,我知道之后,感觉到非常揪心。所以就动员了全系的教职员工,还有一些有联系的历届毕业生,能做的几乎都做了骨髓配型的检测,结果什么作用都没有。”

“你的那个学生呢?”

李蒙的眼睛有些湿润。

“爸,你的那个学生呢?”陶李再一次问道。

“走了。她的一生好像就是为了来这个世界上读书的,书读完了,人也走了。不说这些了,你说说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你的骨髓很可能与一个小患者的骨髓模糊匹配,我是说可能。”

“什么?怎么可能呢?骨髓配型成功的概率差不多是在十万分之一到一百万分之一啊。”

“这我明白。我们这座城市也是五六百万人口啊,如果能够寻找到合适的骨髓配型,也不一定就是天方夜谭。我现在不想和你探讨这方面的知识。直截了当地说吧,我是想问你,如果有这个可能的话,你还有这个意愿或者说身体还允许你捐献骨髓吗?”

李蒙的眼泪在眼圈里转动,“陶李啊,你别看你爸爸当年做知青时,做出过那种事情,可是我还是有理由和你这样说,你爸爸绝不是一个伪君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个道理我懂。”

“爸,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回答我。可是我担心的是我妈会不会同意?”

“如果我的身体检查不出有什么大的毛病的话,即使捐献出一点儿骨髓干细胞,对身体也并没有太大的伤害。这个功课我几年前早就做过。”

“可是我妈?”

“如果真有配型成功的可能,接下来只好继续由我们两个人两面夹击了。”

陶李表情平静,“爸,其实我对你的身体也有些担心。”

“那你为什么还要让我知道这件事?”

“说与不说,我都很纠结。如果可能,那毕竟可以救活一条人命啊!”

“那就没有必要后悔了。”

陶李轻轻地点了点头。

6

上官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正在忙碌着。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她迅速接通手机,手机是苏童在北京一家医院的病房里打来的。

“上官姐,我是苏童。”

上官吃惊极了,“苏童。小虎怎么了?小虎是不是出事了?他出什么事了?”

“不不不,不是的。”苏童有气无力地连忙解释道,“上官姐,小虎没事,小虎什么事都没有。是我想请你来一趟北京,可以吗?”

“请我去北京?”上官依然放心不下,“你告诉我实话,是不是小虎出什么事了?”

“上官姐,你别紧张。真的不是小虎出了什么事,而是我的身体一直就有麻烦。所以,我想请你把小虎接回去。”

“你想请我把小虎接回来?”上官根本不相信这是真的,“你不是在拿我开玩笑吧?“

“不是不是,真的不是。上官姐,尽管我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可是我还是不希望你把我想得那么坏。眼下对于我来说,已经是生命的弥留之际。我已经无力照顾小虎了,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尽快地来北京见我。你能够原谅我,能够接受我的建议吗?”

上官走到窗台前,“你怎么让我相信你的话是真的?”

“相不相信由你。这些天来,我已经慎重地考虑过。小虎只有回到你的怀抱,才是最好的归宿,也是我最为放心的事情。只有这样,我才能平静地离开这个世界。上官姐,希望你相信我,我已经对不起你一次了,我不能再一次对不起你。”

上官挂断了电话,走到办公桌前,继续拨打起电话来。她拨通了陶李的手机,“陶李啊,我是上官,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马上。”

陶李走进了办公室,走到上官跟前,“上官姐,找我有事啊?”

“有事,有急事。你能跟我去一趟北京吗?”

“去采访?”

“不,是去接小虎。”

陶李吃惊地看着上官,愣愣地站在那里。

上官与陶李坐在前往机场的轿车里,上官边开车边与陶李聊着,“陶李,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场新的阴谋和游戏。”

“如果这里面真的又有一场阴谋的话,那她这个人可就太不可理喻了。我不大相信这里面还有什么阴谋。”

一架飞机从跑道上滑向蓝天,在蓝天中飞翔。不久,又降落在停机坪上。

上官与陶李匆匆忙忙地走下飞机,又匆匆忙忙地走出了机场。

一辆出租车在马路上行驶着,停在了一家酒店门前。上官与陶李走下出租车,走进了一家大酒店的大门。

两个人坐在一家酒店的标准间里,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子领着小虎走进了房间。

上官惊讶地扑向小虎,眼睛顿时湿润了,“小虎!小虎!”

陶李站在上官身边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情景,她甚至不大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小虎高兴地扑向了上官,两个人拥抱在一起。

“妈妈,”小虎说道,“我想跟你回家。”

上官回答:“妈妈带你回家,妈妈马上就带你回家。”上官振作了一下精神,重新站起走到年轻女子跟前,“苏童为什么没有亲自来?”

年轻女子回答:“她已经来不了了。我是她的朋友,她委托我把小虎交到你的手里。”

“我不明白,她这是何苦呢?”

“其实,她原本并没想这样做,可是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她真的病了?”

“她将不久于人世。”

上官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年轻女子,“这是真的?”

“完全是真的。她并没有说谎。”

“她得的是什么病?”

“脑干肿瘤。”

陶李问道:“良性恶性?”

“无论是良性还是恶性,都已经无关紧要了,肿瘤所在的部位与大小,已经确定根本就无法手术了。”年轻女子表情沉重。

“什么时候发现的?”上官眼含热泪。

“几个月前。”

上官坐到了**,将小虎拉到自己的身边,“这么说,她去秦州之前,就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了?”

“没错,她早就知道了。”

“那她为什么一定要把小虎领回来?”

年轻女子将一个信封交给了上官,“这是她的口述,我替她记录下的一封信,是写给你的。你会从中得到你需要的答案。”

“她现在还清醒吗?我们去看看她?”

“她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她希望有尊严地死去。她是不会同意你们去看她的。正是因为这一点,她才委托我将小虎送来。”

上官晃动着脑袋,不停地晃动着。

上官与陶李坐上了返程的飞机,她们的身边还坐着小虎。

上官将苏童写给她的信慢慢地打开,她的双手有些颤抖,越来越颤抖,她慢慢地看起信来,她的目光始终盯着手里的信上。

上官姐:

我已经不想再见你了。因为我不想再一次强化自己在你心中的恶劣印象。

请你原谅我。我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了你。你是无辜的。请你原谅我的自私。

当我前往秦州找你时,我就已经知道我来日不多。可是我却偏偏选择了那样做。那是缘于我的自私,也是缘于我和你对小虎一样的爱。我是爱他的,我和你一样爱他。

当我得知我将不久于人世时,我做出了让你不耻的举动。我依然是自私的,是那样地自私。那时我是基于对小虎未来命运的担忧才那样做的。我将小虎接回到我身边来的真实目的,是想在我生命的弥留之际,亲手将他交给一个在我看来,更信得过的亲人——我的表妹,由她呵护他的未来。眼下,我改变了我的初衷。我决定将小虎重新送还给你。

这些天来,我反思了自己的行为,顿悟了血缘的含义。其实,你与小虎的真情,你对小虎的爱,早已超越了血缘关系的屏障,超出了一个亲生母亲能够给予他的真诚。这是我将小虎交还给你的唯一理由。

希望你不计前嫌,能够接纳一个将死之人对你的委托,希望你能够接纳我对你的真诚道歉。

此刻,我想到了约翰·克里斯朵夫的一句话:当你见到约翰·克里斯朵夫的面容之日,是你将死而不死于恶死之日。

仅以此言,作为我对自己人生的忏悔。

苏童

飞机不断地在蓝天白云中穿行,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