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亦面带局促, 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碰了碰：“嘘……”
在这样近距离下四目相对，栾亦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因为即将被程飞抓包而紧张，还是与可称作陌生人的网恋对象突如其来的接触而紧张。
情绪纠缠, 栾亦勉强对闻扬露出一个硬挤出来的笑，握住闻扬胳膊的掌心不仅没有松开，还在程飞的嘟囔不满声靠近时更握紧了一些。
“他应该走了吧，”另外的朋友开口说, “肯定知道她们会告诉你, 那还不赶紧跑了？”
程飞却不轻易妥协：“我给他打个电话试试。”
栾亦闻言吓得慌忙从兜里摸手机, 匆匆开了静音。几乎就是下一秒, 他的手机屏幕上就亮起了程飞的来电显示。
栾亦一声不吭按灭手机, 将之丢到自己的背包里。
“靠，不接我电话。”程飞骂骂咧咧地和其他几个朋友终于走远了。
栾亦提着的那口气缓缓松了下来，他往后退了一步, 踩到草里软绵绵的，就像他暂时没着没落的心情。
双方的身份都已经很明显了，栾亦也觉得对方肯定知道自己是谁, 且能看出前面自己想溜的心思，但他还是装作无事发生抬起头讲：“你好，我就是, 嗯, 小咸鱼。”
栾亦现在有种小孩子面对大人的不安与落差感，花坛里纤长的草叶子在他小腿肚上划拉得有点痒痒的, 想抓一下，可好像现在蹲下去的话气势就更弱了。
栾亦默默忍住。
“我叫闻扬。”
真的很痒, 栾亦还是忍不住从草丛里先走出来半蹲下来抓抓腿, 在这几秒钟里闻扬没有说其他话。
于是栾亦再次起身时又主动打破沉默：“你和我想象中的有一点不一样。”
他的视线扫到闻扬的衣服, 忍不住又说：“这个是米色，不是白色。”
“你和我想象的也不太一样。”
“啊？”栾亦想了想，回忆起自己在个人资料的年龄上写的是十八岁，他心虚起来，“差很多吗？”
闻扬将帽檐往上抬了两寸，露出的眼睛里将栾亦整个装进去：“也不算差很多，只是有些方面。”
“你也没有和我想得差很多。”栾亦扭头叽咕道。
起码人就是这样冷冷淡淡的样子，网上与线下都没变过。
得知闻扬下机后没有倒时差，栾亦便立刻说要送他回酒店，能够拖延就拖延。
“本来我就讲可以明天或者后天再见面的。”栾亦坐上出租车的时候紧张感已经慢慢消退了很多，主要是闻扬看着冷冷的，但也并没有凶。
而且让栾亦意外的只是闻扬过于优越的外表，以及对方所说的家世似乎都是真的，除此之外闻扬的表现的确线上线下如一。
他讲着话又扭头看闻扬，却发现闻扬靠着车窗似乎睡着了。栾亦目光下移，看见闻扬垂在身侧的手好像比他的大了一圈。
栾亦的指尖慢慢在坐垫上像两腿小人走路一般挪过去，与闻扬隔了一两厘米悬空比了比。
真的大了一圈。栾亦收回手，抬眼又看见出租车师傅走的方向不对劲，赶紧用本地话讲：“师傅干嘛走这边？”
司机被抓包，尴尬地笑了笑将方向拐到正路上。
还好有我，栾亦心想。突然又觉得闻扬这样的小老外到他们这样的小城市，根本就是弱势群体，随时被宰客的那种，所以也就更不怎么可怕了。
车在本市的一家高端酒店门前停下，栾亦仰头看，上次他来这里还是去年年夜饭，他家有在这里定过一桌，菜品还挺好吃的，所以他扭头就对闻扬讲：“这里的糖醋排骨特别好吃。”
在酒店大堂里，栾亦不准备上去了：“那你好好休息，我们明天见？”
网上一口一个老公，现实里是真的很怂了。
闻扬没有立刻和栾亦告别：“你等我一下，我有点东西给你。”
是面基礼物吗？栾亦点点头，他没有特别准备礼物，他是准备后面几天当向导做东道，请闻扬好好在本市吃吃玩玩的，为此专门取了压岁钱出来。
不过说好的一点东西在几分钟后却让栾亦瞠目结舌。那是好几个大盒子，玩具模型，他妈妈提到没有成功买到的球鞋，栾亦在聊天里有夸过的，闻扬几乎都买了。
“这个，我，”栾亦被塞了满怀，结巴着认为自己不能接受这么多礼物。
闻扬回房间一趟已经摘了帽子，眉眼间有疲倦的神色：“明天见。”
他好像已经没有耐心听栾亦说什么，马上就要回房睡觉。
栾亦因此糊里糊涂独自站在了酒店门口，又糊里糊涂打车回到家里。
栾亦到家的时候礼物比人还先进家门，把已经回家的栾母都吓了一跳：“你出去买了什么东西回来啊。”
她走过来看清楚以后立刻又惊讶了：“都是哪里来的，你出去抢银行啦？”
这些东西都在栾亦的礼物清单上，给爸妈讲过的，每次过年过节过生日就有概率得到一样，所以栾母都认识也知道价格。
栾亦从礼物后面露出脑袋来：“是朋友送的。”
“什么朋友，”栾母帮他把东西放到边上，因为知道栾亦的性格所以并没有质疑这些东西的来源，而是不解道“你卖身给他啦，给你买这么多东西。”
卖身这个字眼叫栾亦难免又想起自己叫的那些老公，心里虚虚的。
“是一个网上认识的网友，他过来玩了，明后天我还要带他到处去玩的，”栾亦解释，“他家里特别有钱，所以可能对这些东西的价值没有什么概念……”
这话讲得栾亦自己都不太相信，更别说他爸妈了。
不过栾亦先溜了：“太热了，我先去洗个澡再讲，爸爸中午给我做糖醋排骨。”
他关上房门时听见外面传来栾父的声音：“现在才讲还想中午吃啊。”
栾亦把礼物放到房间地板上，只把那双鞋子拿出来宝贝地看了看，另外几个盒子他都只看了外包装的图片，没舍得直接拆开，同时又觉得应该退回给闻扬，这真的太贵重了，心虚咸鱼不敢收。
栾亦又想起被自己放到包里的手机，拿出来看时上面足有程飞的十几个未接电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他回拨过去，不过几秒钟对面就接了。
“你要死了，”程飞那边是KTV包厢里嘈杂的声音，他先骂一句，很快问，“你到底干嘛了，还骗我要去外公家！”
“我去见那个网恋对象了，”栾亦老实讲，“我怕翻车就没先和你说。”
程飞的不爽一下没了，走出包厢在过道里八卦追问：“怎么样啊，是个美女吗？”
“就，是很漂亮的。”栾亦含混着说，不是美女是帅哥，但漂亮是一等一的。
“靠！”程飞激动地感叹一句，还想说什么，背后的包厢门却被打开了，栾亦从听筒里听见了同班女生的询问声。
“是栾亦吗？”
“我们球球上讲吧。”栾亦赶紧说。
程飞也懂这事儿要保密，于是嗯了神神秘秘地一声把电话挂了。
上了球球程飞便放飞了自我。
程飞：多漂亮，有照片吗？
栾亦还来不及回这句，下句又来了。
程飞：你们亲嘴了没有？
这都什么和什么！栾亦脑袋里想起闻扬的样子，再联系亲嘴这个字眼，一下想照着程飞的脑瓜顶来一下。
小咸鱼：你能不能健康一点啊！
程飞：隔壁班的王皓据说都和他女朋友上过酒店了，他还到处和人吹呢，你亲个嘴怎么了。
栾亦盘腿皱眉打字。
小咸鱼：王皓怎么把这种事往外讲，让他女朋友怎么办，之前打球的时候我就觉得他是个傻逼了，原来真是个大傻逼。
话题好像扯开，栾亦又自己掰回来。
小咸鱼：他还给我带了好多礼物，你说我收不收啊。
这里的他打错了，不过程飞自动忽略了。
程飞：给我看看。
栾亦想了想只拍了球鞋，他怕一起都拍进去，程飞立刻杀到他家里来。
不过就算只拍球鞋，程飞还是发了一串感叹号。
程飞：哇靠哇靠，你什么时候和这个妹子分手能不能把她介绍给我啊。
程飞：妈的，长得帅就是不一样。
程飞：靠，这鞋子看得比捅我一刀还难受啊。
栾亦从程飞这里根本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意见，干脆把手机丢到一边先去冲凉。
冲了澡，餐桌上已经摆好饭菜，栾亦坐过去，栾母便开口说：“那些礼物是什么样的网友送的啊？”
栾亦就算说普通网友也没有说服力，毕竟什么普通网友会送这种程度的礼物。但即便是知道自己爸妈一向对他的管教很宽容，栾亦也没有自信直接说出网恋老公这种耸人听闻的身份。
“就是一个聊了比较久的外国网友。”
“不是你让人家给你买的吧？”
“我怎么可能这么要求。”栾亦立刻说，“我也不知道他会买，之前就是聊天的时候有说起过新出了什么，我和程飞他们也都这么聊天啊。”
男生之间讨论一下当季的新东西嘛，栾亦压根也没想到闻扬会买回来。
“那你这个朋友对你还蛮上心的，人很仔细啊。”栾母评价道，“那他这次来玩住在哪里？”
“就是我们去年吃年夜饭的那个酒店。”栾亦转头对栾父说，“爸爸，晚上要做糖醋排骨啊。”
“人家送你这么多东西，你怎么回礼呢？”栾母问。
“要卖咸鱼咯。”栾父玩笑道。
“我准备还给他的。”栾亦说。
栾母却说：“人家送给你的礼物还回去算什么说法，你朋友肯定也不会高兴的，”她想了想说，“你请人家到家里吃饭，然后这两天你陪他好好玩，后面妈妈抽空陪你去买一份合适的礼物，等他回去的时候再送给他。”
“妈妈你太好了！”栾亦松了一口气。
不过请闻扬回来吃饭这个事，栾亦有点纠结。真的是普通网友也就带回来了，他和闻扬在网络上的关系……说是情侣也不为过，只是现在面基后又明显不是那么一回事。
但栾母对于请闻扬回来吃晚饭很坚持，栾亦只好妥协。
下午的时候就给闻扬发了消息，问他今晚或者明晚什么时候有空过来吃饭。
没想到闻扬下午四点多就回复，表示今晚就行。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栾亦坐在客厅沙发上转头对厨房里的栾父讲：“爸爸，晚上加菜，我朋友说要来吃饭。”
栾亦换了身衣服去接闻扬。经过几个小时的休息，闻扬的状态比早上好了很多，好像更帅了。
撇开一切前情，倘若闻扬直接这样站在栾亦面前，栾亦绝对是要被他的帅气折服的。而实际上就算有前情，栾亦青春期的荷尔蒙也催使着他不自觉感到悸动。
那些青涩的萌芽好像受到了现实的催发，在栾亦意识到之前就害羞地钻了出来。
“那些礼物我都看了，”栾亦说，“每个我都很喜欢，就是有点太贵重了。”
他努力镇定又努力老成的样子叫闻扬心有笑意，目光忍不住驻足。
“你的喜欢比价格更重要。”
闻扬的口吻淡淡，可栾亦只想扭过头去大叫两声。
这个老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讲的是什么啊！
下了出租车进小区有五分钟左右的步行路程，栾亦没有带着闻扬走最近的那一条路，而是沿着偏僻处慢吞吞走，每走一步都在心里多铺垫一点。
其实只是他单方面叫闻扬老公，也许闻扬压根连老公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咧。
栾亦用过分的乐观说服自己，终于在走远路也马上要到自家楼下后问出口：“闻扬，你知道老公是什么意思吗？”
对于这个问题，栾亦预计的答案只有两种，要么知道要么不知道。
然而闻扬停下脚步看着栾亦，给出了第三种回答。
他反问道：“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好一招乾坤大挪移，栾亦被噎住。无法分辨闻扬的反问里是不解多，责备多，还是戳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