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既了了,老太太便叫茵茵、玉芙、玉芝等人回自己院里去,又命邱姨娘去料理剩下的事儿,叫李氏去治席请赵伯真和王副指挥,怀章、怀文作陪。
茵茵忐忑不安地回了秋爽斋,秋爽斋里已翻了天,各个都在说那王水陆家的,白家的如何领着外人进来,如何抢夺财物,茵茵也无心去理她们,自顾自回了卧房,在房里来回踱步。
兰香知她怕惧什么,也不点破,就在旁伺候着。
午饭后,突然老太太身边的明月过来,说请茵茵过去说话。
悬在头顶的剑终究是掉下来了,茵茵这就跟了明月过去。
她一路上都在想用什么说辞拒绝老太太,可她分明又知道,什么说辞也无用,老太太真有心拿她换人脉,她作为不受宠的小辈,要么从命,要么一死而已。
不知不觉便到了翠微堂,明月叫兰香在楼下等着,她引茵茵上楼,去了老太太的卧房。
老太太的卧房内没有一个人,如今已是五月中旬,她那门帘还用的是春秋用的绣花布帘,**榻上也没铺席子、竹簟,仍铺的是波斯花纹的薄绒毯子,夏日屋子里本就容易有味儿,尤其铺垫得如此厚实,因此茵茵一走进去,便闻见股浓重的药味儿和汗味儿混杂的味道,薰香也盖不住。
老太太正坐靠在床头,她头戴镶翡翠富贵花开玄色抹额,身着茶褐色万福万寿纹便服,下半身盖着蚕丝薄被,看见茵茵过来,她略略挤出一个笑,用眼神示意她在床前那张早预备好的乌木大圈椅上坐。
茵茵坐下了,问她:“老太太好些了么?”
老太太道:“好多了,方才你也吓坏了罢?”
茵茵道:“还好,并不十分怕。”
老太太用眼神示意明月,明月为茵茵奉上盏茶,便退下了,随后老太太才道:“我知道,你最是胆大的,自然不怕。”
茵茵听出这话里有话,更心虚地低下头去。
老太太轻嗽了两声,继续道:“若非方才赵大人告诉怀章,我还不知道你一个人偷偷儿跑出门去看望过你父亲。”
茵茵知道老太太最重规矩,连忙站起身向老太太认错:“那日我听婶婶说爹爹在牢里吃了许多苦,便想去探望,因此没顾得上规矩,自己一个人便跑去了,我知道错了,往后再不会了,请老太太责罚!”
老太太笑着拉了茵茵的手,“坐下说。”
茵茵这才坐回去,只是仍不敢直视老太太的眼睛。
“这件事你固然有错,可也是因思念你父亲,百善孝为先,如此也就没错了,其实别说是你,便是我这把老骨头也想他得紧,若我身子好些,能到外头走动,也要去瞧瞧你爹,只是……”说话间,眼睛已浑浊了,顿了会儿,老太太才又道:“你这孩子还是有孝心的,不像你五姐姐,生怕抄了家她没去处,早早儿便同她娘谋划着要出去,可见她们心里只有自己,没有这个家,也没有你父亲。”
茵茵只得调和道:“其实她们也是吓坏了,胆子小才如此。”
“所以我说你胆子大呢!”老太太的重又把目光移到茵茵脸上,茵茵被看得心虚,又低下了头。
老太太打量了她一会儿,突然问:“你知道如今咱们府上是什么情形么?”
茵茵说知道。
“知道?那你说说看。”
茵茵不想把事情说得太坏,使老太太忧心,便故意往好了说。
“爹爹被革职判了流放,虽然辛苦,但有二叔各方打点,又有四姐夫在路上照应,想必还是能留得性命在的,只要人还在,便比什么都好。府里……府里事儿倒是多,譬如今日便有官差讹诈,家仆作乱,但总还有法子镇压下去的——”不及茵茵说完,老太太便打断道:“到底还是小孩儿家,不通世事,我问你,若把一群狼狗放在一个屋里,饿了三天,它们会如何?”
茵茵忖了忖,道:“自相残杀。”
“若这时候有一只狼狗受了伤,它又会如何?”
“其他狼狗会合起伙儿来把它吃了,”茵茵道。
老太太说:“祖母读的书不多,不知道你们书上那些道理,但祖母年轻时吃过苦,历过的事比你们多,因此知道些生存的道理,如今咱们府上便是那只受伤的狼狗,人人都想着吃咱们的肉,喝咱们的血,而那赵大人,正可以庇护咱们,你说咱们应当如何?”
茵茵低头不言语了,其实她如何不懂得这个道理?她来陆家那会儿便懂了。
从始至终,她都是那只受伤的狼狗,如今陆家要祈求庇佑了,便又把她推出去,这个家要败了,须得用她的血来养着它。
老太太见茵茵不言语,还以为她年纪小,不谙世事,听了这些话害怕,于是道:“你倒也不必怕,你如今就有一棵大树可靠,你比你四姐姐生得美,也比她有福气,”说着,老太太大概想到玉菡,深深叹了口气。
茵茵小声嘀咕:“被吃的福气么?”
“你说什么?”老太太没听清,道:“我耳背,你说大声些。”
“没什么,”茵茵道。
老太太也没甚在意,她拉起茵茵的手,放在自己手心轻轻拍着,“再有半个月你便要及笄,今日这场大乱,势必对咱家女孩儿的名声大为有损,你也不好许人家了。”
茵茵心道终于说到正题了,果然接下来老太太便提到今日饭桌上,赵伯真向怀章透露他有意娶茵茵为妻的事儿。
“可是老太太,他比我大了十岁,”茵茵被包裹在老太太手心的手微微颤抖着,她望向老太太,“上回您要我给盛家公子做妾,这回,您要我给一个比我大十岁的男人做续弦,祖母?祖母!”茵茵深深望向老太太,用目光乞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