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庭觉得,自己的心被邵明姮留住了◎

睁眼时, 外头的雪色透过窗纸洒进屋内。

一片银晃晃的白。

邵明姮还窝在他怀里,抬头,他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也不知醒了多久。

“我们离开涿州吧。”

邵明姮抬手,抚上他的眉眼,轻声说道。

顾云庭一怔,弯唇亲在她额头,手搂紧,声音有些暗哑:“你舍得和你哥哥分开吗?”

邵明姮嗯了声,一字一句道:“有刘灵在,我很放心。”

“你不一样, 你留在涿州一日,危险会增加一日,张平洲若是将你认出来, 裴楚玉一定会拿你做人质。

你若是成了人质, 裴楚玉不会管你死活, 你大哥也不会,所以你不能冒险。”

顾云庭轻轻一笑:“如此说来, 我倒是极可怜了。”

“不仅可怜, 还很惨。”

“那你还要我吗?”他低下头, 蹭了蹭她的眉心, 像只被渴望被收留的小猫小狗。

邵明姮捧起他的脸,认真回道:“要的。”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邵明姮心中很是清楚,顾云庭对她太好了, 像哥哥待她那般真诚炽热。

世上再不会有三郎, 但也只有一个他了。

除了他, 她不知道还能喜欢谁。

顾云庭告诉她, 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糟,他说这话时神态自若,仿佛全然没受张平洲的影响。

轰轰烈烈的讨贼檄文一经公布,瞬间从北往南蔓延开来,顾云慕看到这封檄文时,只用冷笑回复。

年底的宫宴,顾辅成被禁锢在寝殿,满朝文武没有人提陛下在哪。

顾香君大病,三四个太医瞧过,都说她无妨,只精神受了刺激,不定会突然发疯,狂躁,殿内的婢女提心吊胆,仿佛抱着脑袋过日子,谁都不敢惹顾香君不高兴。

这日顾云慕从前朝过去,经过顾香君的寝殿时,听见里头有笑声,他拨开毡帘,从门口看到地上趴着两个人,两个男人。

上身赤/裸,腰下只穿着薄薄的绸裤,一眼便能看清里面如何。

他攥着毡帘,冷风灌入殿内,仰躺在榻上的女人余光一扫,立时拢了衣裳,并起双腿。

踹开那两个男人后,盈盈起身:“大哥,你来了。”

那两人忙去捡衣裳,头都不敢抬。

顾香君脸颊通红,眉眼潋滟,还带着一股没有消退的情/欲,衣裳薄软,松松垮垮挂在肩膀,便那么有恃无恐的望着顾云慕。

“大哥,喝茶吗?”

她晃了晃碗里的东西,递到顾云慕面前。

腥味传来,顾云慕蹙眉,发现碗里是热乎的鹿血,顾香君喝了一碗,牙齿和唇瓣上还沾着颜色。

血珠滚落,沿着唇角抵在雪白的肌肤,她不以为意的笑笑,见顾云慕不悦,便将另一碗也喝了。

“三娘,你到底想做什么?”

“大哥不是看到了吗?怎么还问我?”顾香君捡起团扇,在掌中旋转,轻飘飘笑道,“大哥和你手下的将士不都习以为常了吗,你们玩女人,我便玩男人,有何不妥的。”

“你是不是想嫁给崔远。”

话音刚落,顾香君朝他看去,先是一顿,继而笑道:“大哥要给我们赐婚?”

“你以后不许胡闹,这件事我来做。”

....

刘灵穿着男装,飒爽干练的跟着邵怀安,一进门,她便转身,去解邵怀安的氅衣。

邵明姮还未反应过来,便觉得热气扑面,她的手指抵到他的颈子,将那结扣扯开,抬起眼皮,露出嫣然快活的笑。

“我自己来。”

邵怀安有意同她保持距离,刘灵却不肯,垫脚往前一凑,险些撞进邵怀安怀里。

“我找人算过,明年三月十八是个好日子,时间也是足够的,宜婚配嫁娶动土拆迁...总之不管做什么,都是喜上加喜。”

她又往前一步,邵怀安后背贴着屏风,不动声色的打量她:“刘娘子是什么意思?”

刘灵诧异:“我都说这么明显了,你还不知道?我就问问你,你何时愿意娶我?”

邵怀安被她的直接吓到,忙转身绕开,声音带着尴尬:“刘娘子莫要浑说,坏了自己名节。”

“我不听那些有的没的,总之我喜欢你,而且我跟你这么久了,你身边除了我也没别的女子,你待我也极好。

给我缝衣服,给我做饭,我生病时还给我端茶倒水,侍奉汤药,除了我爹娘,没人对我这么好,我真是太喜欢你了。”

邵怀安不自在地别开视线,不敢跟她对上:“你和阿姮一样,就像我妹妹,我没有多想的。”

“我知道啊,可我多想了,成不成?”她索性心一横,径直抱住他,“邵怀安,我这个人也特别好,长相不说特别俊,但放在人群里也是相当显眼的,我开朗活泼,坦率奔放,跟我在一起的人没有不开心的。

你仔细想想,咱们两个的性格是不是互补?

你会缝衣裳,我不会。你会做饭,我不会,你会给女子梳发,我梳的还不如你好,你还会洗衣服洗床褥,你的字也比我好看,听闻你是进士,巧了,我家没有读书人,正好往后的孩子,你教文,我教武,定是个文武双全的乖儿!

邵怀安,我话说到这种地步了,你倒是点个头啊!”

她抱着他的腰,脑袋往后一仰。

邵怀安儒雅的面孔尽是惊讶,他没有动,也没有拒绝,只那么居高临下审视自己。

刘灵莞尔一笑,忽然捧着他脑袋上下晃了晃:“好,我就当你同意了!”

人噌的从他身上跳下,刘灵眉眼灼亮:“我去告诉阿姮!”

邵明姮正在书房整理试卷,书堂中的孩子考得都不错,日常教习悉数合格,只是转过年来,有些孩子长大点,穷人家的便想要把孩子带回去,分担农活,这也是没有法子。

邵明姮对着几份试卷惋惜,听见脚步声,抬眼,刘灵站在门口跺脚,肩上的雪花纷纷掉落,她高兴坏了,忍不住冲过去,一把握住邵明姮的手。

“阿姮,我要和你哥哥成婚了。”

“什么时候?”邵明姮却不意外,早在刘灵千里奔赴的那一日,她便知道刘灵决心有多大,这么多年,她喜欢哥哥,却是一点都没变。

刘灵托着腮,满怀憧憬:“三月十八吧,我找人算过了,是个好日子。”

“找的谁?”

“我自己啊!”刘灵哈哈笑起来,“瞧我这双抓宝的手,不比那些游方术士好得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哥哥娶我,半分不亏。”

邵明姮被她逗笑,“那我回头与哥哥提一嘴,给你们备份大的贺礼。”

“那是自然,二表哥有钱,你们不能小气。”

两人嬉闹了少顷,邵明姮挑开炭盆盖子,从里头夹出两个烤熟的芋头,焦香四溢。

两人脑袋挨着脑袋,说了会儿话,屋子里尽是笑声。

顾云庭从外回来,刘灵看见他,立时站起来,“二表哥。”

“在说什么,这么热闹。”顾云庭难得语气温和,刘灵有些不习惯。

“在说我和邵怀安的婚事,等我们准备好请帖,便先发给你们。”

“恭喜表妹。”

“谢谢表哥。”

顾云庭本想与邵明姮亲昵一番,偏刘灵是个没眼色的,拉着邵明姮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他根本插不进话,在旁边的案前坐了会儿,便将书本一放,掀帘出去。

邵明姮瞟了眼,与刘灵说道:“我们可能要离开涿州,去别的地方。”

“为何?要去哪?”

“此处有人认得他,怕生出事端,我们想尽快找个由头离开。”

刘灵叹了口气,“那我也跟你一起走吧,我和你哥一起。”

“不行,哥哥在涿州任职,一旦离开动静必然很大,会引起上头注意,你们需得留下,他们不会对你们如何。”

邵明姮将此事告诉邵怀安时,他没有犹豫,反而催她走的越早越好。

张平洲写的讨贼檄文轰动不小,顾云慕若是决计对裴楚玉动手,必然由青州或者魏州北上,万一有更多人认出顾云庭,于他们而言都将是巨大灾难。

“去灵州。”他看了眼对面坐的刘灵,刘灵也在看他,“那边地广人稀,且在刘朔的范围内,就算是裴楚玉,轻易不敢过去挑衅。

而朝廷对灵州,暂且是放心的。”

“我给我哥写信,叫他照顾你们。”刘灵点头,熟稔的拉过圆凳,挨着邵怀安坐下。

邵怀安耳根一红,刚要挪,便被刘灵一把抓住手,然后固执地十指交握,嘿嘿一笑:“往哪跑,我都是你的人了,你得负责。”

“你们?”邵明姮惊讶地瞪大眼睛。

邵怀安连忙解释:“没有,没有,我没做任何事。”

“对,他没做,是我做的。”刘灵笑的更甜,没忍住,当着邵明姮的面,呱唧亲了过去。

这下,邵怀安的脸跟蒸熟了一样,俊雅斯文的面孔写满局促,他扭头,还未说话,邵明姮便笑着堵了:“刘娘子聪明率真,喜欢她的人可不少,你们衙门里那些当值的,哪回见了她都挪不动脚。

哥哥若是再矜持,人就被旁人抢走了,你那会儿后悔,可就晚了。”

刘灵听了高兴,但忍不住解释:“放心,我瞧不上他们,我就喜欢你。”

邵怀安闷声嗯了句:“国公爷不会答应。”

“那你就是喜欢我了?”刘灵擅长抓重点,抱着他又是一通啃咬。

邵怀安整个人都熟了,说不出话,浑身都是汗。

“这门婚事,我看行!”

刘灵和邵怀安的事,便这么仓促又顺理成章的敲定。

回府告诉顾云庭,他正在吩咐关山等人做事,一行黑衣人紧锣密鼓离开,院里没有发出半分动静。

顾云庭捏了捏眉心,向她招手,她便走过去,任由他抱在膝上。

他很喜欢握她的手指,一根根的摩挲,像是看不够。

“别怕,我会处理好一切。”

邵明姮笑:“我没有怕,只是想告诉你,我与哥哥商量了退路,去灵州,你觉得如何?”

“很好。”

“那我们明后天收拾行囊,启程吧。”邵明姮抬起头,在他怀里静静坐着,灯烛爆开火花,有种岁月安好的感觉。

“好。”

九月药肆因着货物流通,故而每隔几日便有商船往来,顾云庭便在上元节,城中最是热闹那日,将所有一切准备好。

邵明姮上了船,两人坐在舱内,稍微推开窗户,便见漫天白雪肆意飘零,整个河面结了薄薄的冰,不时被船头撞开,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动。

她拢紧氅衣,见他若有所思的望着自己,便侧脸问道:“在想什么?”

“我在想,阿姮以后会不会为我生个孩子。”

邵明姮一愣,旋即捂住脸,“正经点。”

“你是不是不愿意?”他拉过她的手,放在胸口捂着。

邵明姮没有言语,想到徐州时喝下的一碗碗避子汤,不禁有些惆怅:“或许我生不了孩子。”

顾云庭苦笑,握着她的手甩了自己一巴掌,邵明姮想缩回来,他不让,仿佛要握到地老天荒,连眉眼中都是温软柔和的水雾。

“我不敢回想,怕你恨我,便不要我了。”

邵明姮摇头,笃定的说道:“现下你跟我哥哥一样重要,你们对我好,我很清楚,我不会抛下你的。”

顾云庭垂下眼皮,遮住眸中的失落。

长荣端来一碗姜汤,邵明姮喝完,便伏在桌上睡着了。

顾云庭咳了声,外头人进来。

“你亲自护送她去灵州,路上不管听说什么,发生什么,都不准回去找我。”

秦翀攥着拳头,没有应声。

“郎君,你带我一起吧!”

“此事没有把握,但我必须阻止,成也好,败也好,是我自己选的路。”

顾云庭声色淡淡,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的睡颜,忽然别开头,捏紧拳头:“若她问起,便说我有事耽搁两日,很快便会赶上她,务必不要在路上停留。”

一艘小船从船尾放下,顾云庭俯身抱了抱她,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要去魏州和青州,前几日查到的线索,裴楚玉已经着人联络勾结了两地官员,意欲在讨伐当日,齐头迸发。

到时战乱四起,局势将彻底失去控制。

若注定有一战,他希望阵仗能尽量缩小。

裴楚玉心思太多,对抗朝廷的同时,他是拉着其余各地一起反叛,便是趁着顾辅成病笃,顾云慕理政,迅速铺开架势。

一旦顾辅成结束了顾云慕的阴谋,那裴楚玉的战机便失去了。

顾云庭需得给顾辅成争取时间,他相信顾辅成的能力,绝不会被大哥禁锢控制。

王楚良和孙泰各自调换了职缺,明面上是大哥在操纵,但分析过局势,顾云庭发现其实是顾辅成在布局,他不明白顾辅成缘何如此,但他笼了一张极大的网子,四面八方的向内收紧。

论心智,十个大哥也比不过顾辅成。

小船离商船越来越远,顾云庭觉得,自己的心被邵明姮留住了。

空落落,没有着际。

作者有话说:

啊,好早,我吃药躺平去了,宝儿们都抗住,阳了好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