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行一步的梁金站在庙里,一旁是两名战战兢兢一脸配合的僧人。见他们进来,梁金露出一个复杂的神情,头朝后点了点。

场面的控制得迅疾而悄无声息,里面还有其他人无知无觉地睡着,他们不想打草惊蛇,把那两个守夜僧人带出去了。郁清弥没明白这是个什么地方,理应是厢房的地方却布置得像病房,绿瓦红墙的另一面是苍白与冰蓝的条纹。有个穿着病号服的男人躺在**,不知道是昏迷了还是睡着了,床边摆着一大堆仪器,屏幕都暗着似乎暂时没使用,也没有医院里常有的那种机器的声响。

郁清弥只隔着房门上的玻璃瞧上一眼便害怕发出声响似的捂住了嘴巴,眼睛睁得大大的,神情有点呆滞。

看清那男人的脸后项适原也皱起了眉头,他比郁清弥更快速地想到更复杂的事。

项适原去握郁清弥的手,郁清弥脸色苍白,手也很冰,捂不热似的。

“他死了吗?”郁清弥轻声问,“我爸爸……他死了吗?”他的声音在极力克制着颤抖,“那是我爸爸。”

“他是……”项适原开了个头又忽然停下来。

郁清弥觉得项适原有点反常,这件事情似乎有更多隐情,他迎向项适原审视他的目光:“你知道现在不能再绕开我了。”

项适原低头与他对视,原本凌厉的线条柔和了些。

他打开手机,调出一张照片递给郁清弥,那是一个男人的半身像。“你参加我祖父的葬礼时是不是没看他的遗像。”不然以郁清弥认人的能力不可能忘记。

郁清弥那时候在他人的灵堂前勾搭对方还在戴孝的儿子,心中有愧,上香的时候头都不敢抬起。如果那天他曾抬头看一眼,也许会早许多步知道真相——只要同时见过游音和他爸爸,大概没有一个人不能看出他们有血缘之亲。

郁清弥还未来得及细思这其中的含义,门外忽然一阵嘈杂,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是小可!”

他冲了出去,看见被人拦下的郁清可,梁金在一旁看起来挺头大的样子。

项适原走在后面,不动声色地想怎么来得这么凑巧。

“哥哥!”

见郁清弥出来了,梁金摆摆手让手下让开,郁清可赶紧扑进他怀里:“救救我,救救爸爸!”

郁清弥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拥抱,但听了妹妹的话之后却无法推开她。

“到底是怎么回事?”

“爸爸不同意和妈妈离婚,她就把我和爸爸关在这里了。爸爸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了,最近你来看我的时候我一直想告诉你的。”

项适原远远站在门口,点燃一根烟。楚楚可怜的郁清可伏在郁清弥肩上,眼角余光却在留意他的反应。

两张相似的脸,眼神却截然不同。

项适原飞快地思索着,如果疗养院里有电视报纸,倒是不排除知道他的可能性。抑或是她在迅速判断在场的人之中谁是决策者?

郁清弥感觉郁清可冷静了些,扶着她的肩让两人空开些距离。

“你是说妈妈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要跟项骓在一起吗?”

郁清可点点头。

这也太说不通了,廖梦思绝对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达到她的目的,为什么要做这种残忍的事情。但是以郁清可的处境,她未必能想到这一层,也不是适宜讨论这件事的对象。

梁金那边,该问的信息差不多都审出来了。

僧人们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大概八九年前这个Beta被送过来,刚开始囚禁在这里的时候,反抗和镇压发生了几次,然后他们开始在授意下使用了一些药物,Beta每天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身体因为长期缺乏锻炼而变得孱弱,也慢慢失去了逃跑的意愿,总之现在不上不下地在那吊着。

项适原问梁金:“做DNA比对了吗?”

梁金回答:“在加急了,很快会有结果回传。”

郁清可天真地仰着头问:“是跟我哥的DNA比对吗?他叫郁景川,的确就是我们的爸爸呀。”

“我知道。”郁清弥安抚了她一句。外面人多口杂,他也不欲多说,转向项适原,“接下来要怎么办?”

“虽然你今晚的行踪被掩盖了,不过这里的动静肯定瞒不了项骓和廖梦思。”毕竟涉及了两个僧人,还有不知为何冒出来的郁清可。“你爸爸先转移到我那边的医院吧,被我挖到了老底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毕竟这段日子相互之间都可劲儿给对方使绊子。

“可是……”他知道事出突然,原本不应该打草惊蛇的。

项适原对他摇了摇头。

郁清弥不再提出异议。“我回老宅去。”

突发状况已经够多了,他想把自己能做的部分做好,乖乖被项秋桐利用,说不定还能伺机试探一把……

袖子被扯住。

“哥,别让我回疗养院,别留我一个人在这边!”

郁清弥正犹豫着,忽然听见项适原开口了,甚至还带着一丝感兴趣的玩味:“你要跟我走吗?”

郁清弥转过身来,发现自己站在两人中间,而那两人虽然才第一次对话,之前却似乎一直在他没看见的时候有眼神交流。

他听见郁清可胆怯又期待地答应了,私立医院的人到了,将失去意识的郁景川抬走,众人悄无声息地撤退,留下一座空庙。

郁清弥上了车,回头发现要跟着上车的郁清可被项适原制止了:“你,去前面那辆。”

郁清可这回知道要让郁清弥求情了,向他露出不安的神色:“哥——”

梁金过来,不容置喙地把郁清可带去另一辆车,项适原上来了。

汽车启动后郁清弥才舒了口气。“小可也要麻烦你了。”

“你知道你刚刚把自己的爸爸和妹妹都交给我当人质了吗?”

郁清弥白了他一眼。

项适原靠在座椅靠背上,松了松领带。

郁清弥说起正事:“刚刚小可说的你觉得就是全部真相吗,真的是我妈妈一个人做的?”

“我原本以为你心眼挺多的,现在看起来说不定是你家里最单纯的一个。”

“最单纯的……可能是我爸爸。”

项适原看了一眼垂下头的郁清弥,把他搂进怀里。

没多久,亲子鉴定报告便发到项适原的手机上,郁景川的DNA序列和游音留下的资料比对之后确认存在父子关系。随之附上一份关于郁景川所用药物及现在身体状况的初步检测,廖梦思并没有下狠手,当然是否出自其他原因暂不得而知。

郁清弥算是放心了些。

项适原觉得郁清弥比他想象中冷静多了。

“啊,对了,”郁清弥说,“今天白天我还在学校做了一件事情,原本以为时间挺充裕的就没让你插手,可是我现在需要帮忙。”

项适原仔细听郁清弥说明了事由,扬起一边眉,他本来以为郁清弥在项秋桐眼皮底下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就不错了,竟然还能主动出击。“宝贝,你真是……”

“怎么了?”

“一边战战兢兢像只小松鼠,一边胆大妄为在老虎嘴边摸须。”项适原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像是赞赏。

郁清弥把他的手抓下来,他现在心情复杂,丝毫没有得意忘形的兴致:“我总觉得真相没那么简单,”郁清弥一边说,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关联,“难道项骓也参与了?他刚开始被囚禁的时间是不是和你父母出事的时间差不多,这两者之间是不是有关系……”

他猛然看向项适原,项适原的表情明摆着他接近了事实。“感觉挺敏锐嘛,猜对了一半。”

“项骓那边收到消息,不会来阻止?”

项适原浑不在意又有些冷酷地说:“今晚我会让他们都无暇分神的。”

即便这态度的对象不是郁清弥,也够他感受到那股寒意的了,项适原大概又要搞点跟康沃尔那时候差不多的声东击西,当时就把项胥和叛变的手下耍得东奔西跑团团转。

“其实把我爸爸和妹妹留在这里是不是更好,你是因为我放心不下才用这么麻烦的办法吗?”

“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项适原轻描淡写地道。

窗外的风景在疾速往后退,郁清弥被裹挟在布满秘密的暗流里,因为依偎在巨石旁边,并不觉得危险。

项适原忽然说:“其实你来找我的时机刚刚好,让我想出来接下来的计划了。你知道大当家为什么一定要我留着项胥参加明天的家宴吗?”

“是这边的什么传统吗?”

“嗯,我祖父生于河岸对面的小渔村,家庭观念传统,在世的时候每年都要求全家吃一顿年夜饭,去年春节大家暗地里斗得一塌糊涂,表面倒也遵照了他的遗愿。只是没想到现在老太太这么顽固地要执行这个走过场的仪式。”

郁清弥觉得自己也许知道原因。“你知道大当家的身体……”

“骨癌吗?”项适原像被触到了逆鳞,面无表情地直接说出口,“人要到老了,快死了,才想起家人,并且还是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仪式,有用吗?”

“项适原……”郁清弥怔了下,想起项适原几乎从未享受过家人的温情,甚至一直在与他们相互残斗。“别这样,我也是你的家人。”

项适原偏过头来,垂目看着他。

现在时不时就摸不着抱不着的离家小狗。

结果没想到小狗来了这么一句:“我才反应过来,如果我爸爸是你的叔叔,那你是不是算是我堂哥呀?”

“放屁。”项适原掐着他的脸,“你不是不知道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吧?”

郁清弥没想到他会因此生气:“是,不过理论上还是堂……”

“不准叫那个称呼。”项适原捏住他的嘴唇,“你要跟我结婚,怀我的孩子的。”

郁清弥无言地睁大了眼睛,像是被吓到了。

项适原烦躁地放开他:“不是让你现在生。”

“怎么了?”郁清弥主动去抱他,“你总是突然对我发脾气。”郁清弥莫名感觉只剩两个人之后,项适原的脸色和语气都不再绷得那么紧了,还时常有点幼稚。

项适原顺势躺下,脑袋垫在他腿上,微阖着眼,眉间隐有疲态。

“很累吗,头痛?”郁清弥轻轻按摩着他的太阳穴。这人总是表现得冰冷又强大,让人忽视他承受了多少工作和压力。

项适原的眉眼舒展了些,抬手捏了捏他的手腕,叹了一口气:“弥弥。”

“嗯。”

“真想跟你上床。”

“……”郁清弥脸红了,“别以为你稍微示弱我就会心软。”

“哦,是吗?”

项适原睁开眼睛,眼中噙笑地看着郁清弥的眼神变得潮湿了,长长的睫毛颤动着,慢慢俯下身来。

来自天使的吻落在他唇上。

项适原枕在郁清弥的腿上,睡了两天以来的唯一一觉。

《小郁香港历险记》之《小蝌蚪找爸爸》

咳,大佬不喜欢骨科,但我挺喜欢的,以后想写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