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八点钟，校园中响起郎朗的读书声。
尽管大多数学生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但只要下课铃一响，立刻便有人兴高采烈地从教室前后门涌出来，脸上漾着掩藏不住的喜悦。
然而邱晓伟却不属于他们中的一员，据他的同班同学交代，邱晓伟大多数时间都是独来独往，但他学习成绩还不错，某些小考试还会配合学习成绩差的同学打小抄，因此他几乎与校园暴力无缘。
“看他的成绩，似乎也不是个天才，要说他才是策划谋杀肖思晴的元凶，的确难以令人信服。”姜皓月与夏茗漫步在林荫小道中，姜皓月忽然开口道，“其实焦郊那性格你也知道，嘴上没个把门儿的……”
夏茗没有接茬，眼睛盯着姜皓月递过来的一份试卷，指着其中一道题皱眉道：“这道题我在邱晓伟的电脑里看到过，他那个时候是做对的，但现在卷子上他却写了个错误的答案。”
姜皓月接过那份数学卷子，那道填空题不算简单也不算难：“粗心吧，做对过的题也不是没有做错的可能，说不定是考试的时候紧张，把正确答案写错了。”
夏茗默不作声，她盯着那份卷子，心里总觉得十分别扭，然后转身朝教学楼走去。她向各科老师要来了邱晓伟的卷子和平时作业，皱着眉一张一张地翻，手指划过少年清秀的字，再得到她想得到的结论后，她郑重地将本子合上，同姜皓月开车返回方阳分局。
如果她没有想错的话，邱晓伟应该不仅是学习不错，而是学习特别好。
他只是在隐藏，隐藏自己真正的实力。
这一点让夏茗很费解，以至于她都不敢将自己的猜想告诉任何人。
怎么会有学生心甘情愿地故意答错题？！
就在她仍然为了邱晓伟的事而烦恼时，秦凯已经奉命坐上了前往二监的运输船，时隔三年，他要再次对江成进行心理评估。
虽然秦凯觉得这样做不过是走个程序，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可当他坐在玻璃前看着江成，看着他那张熟悉的“苍海”面孔时，早已准备好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可江成同往常一般冲他一笑，抬起手冲他打了个招呼，手铐脚镣哗啦哗啦像是在伴奏。
“秦顾问，好久不见。又要做心理评估了吗？”江成在玻璃前坐定，双眸清澈，很难让人将他和那个将整个城市搞得乌烟瘴气的恶魔联系在一起。
秦凯微微颔首，打开手中的文件夹：“是，在开始之前……”
“秦顾问，肖思晴那个案子你们进行得怎么样了？”江成挥挥手打断他，手铐响动时，他手腕上那一圈血痕有些扎眼，“我猜你们大概已经锁定了邱晓伟，但还是没找到证据吧？”
秦凯微微挑眉，他没想到江成即便身在狱中还能对他们的进度如此了解。
也难怪，他在夏茗身边那么久，对她的了解远超任何人。
“肖思晴这个案子结束以后，我是不是就该审判了？”江成见秦凯不说话，也不管他，自顾自说道，“看起来我有必要给自己争取点时间了。”
秦凯原本不想理他，因为他与江成说得越多，江成从他这里知道的东西也就越多。可听现在江成的意思，他又要出手了？
可是他人在狱中，与外界可以说是零接触，就算他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对专案组的办案进程造成影响。
除非他又要抛出与案子有关的线索，可这样只会加快专案组的进度。
江成又冲他笑了一下，似乎对秦凯在想些什么了如指掌：“我人就在二监，还能翻起什么风浪。”
说罢他站起身同秦凯挥挥手告别，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
秦凯傻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好半天他才猛然从凳子上弹起来，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往门外窜去。
江成的确不会做什么阻碍专案组查案子的进程，但凶手会。
海上信号弱得令人抓狂，秦凯眺望着远处的陆地，不停催促着船长开快点再开快点，可当他终于从手机中收到消息时，他才知道一起都已来不及了。
肖思晴被秦首殴打的视频被放到了网上，尽管各网络平台删除视频的动作都很迅速，可这则消息却如同病毒一般疯狂地在互联网蔓延。
秦凯的电话几乎快被打爆，等他紧赶慢赶终于赶回局里时，才发现各路媒体已经将方阳分局围了个水泄不通。
秦首等人已经归案，他以为这个案子大概率上已经结束了，可现在看来，事情远比他想象的更严重。
当他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进到办公室后，才明白凶手究竟做了什么。
除了将肖思晴遇害的视频放到网上，凶手还制作了一部“纪录片”，控诉肖思晴做过的恶。
网友们甚至没有来得及痛骂秦首等人的暴力行为，便开始集中火力将矛头对准肖思晴，这突如其来的一切让专案组措手不及。
“果然还是得让子弹飞一会儿，差点就开始喷那群男生了，原来这个女生这么恶毒，真是活该！”
“这个女生是我弟弟的朋友的同学，听说她平时对男生女生完全是两个态度，绿茶中的战斗机。”
“她是我隔壁的隔壁班的同学，平时就喜欢搬弄口舌是非，他们的环境被她搞得乌烟瘴气，他们班的学霸因为被她无端攻击最后都转学了。”
“视频里有个男生我认识，他是有女朋友的！看了楼上的帖子，原来是这个女生先招惹的他啊！”
……
诸如此类的发言数不胜数，网络舆论的风向几乎一股脑地在批评辱骂肖思晴，偶尔有几句为她声辩，反驳那些受害者有罪论的话语也被淹没，甚至被自诩正义的键盘侠群起而攻之。
这个时代只能容许一种声音，多数人的声音。
“网警那边查到了IP地址，在邱晓伟家。”虞安平将调查结果报出来时看了一眼闷不做声的焦郊，接着又问道，“我们现在过去吗？”
夏茗合上手机，那些密密麻麻不断跳动的回复让她十分头疼。
秦凯已经将自己在二监与江成会面之事悉数汇报，夏茗清楚肖思晴遇害视频的流出与江成毫无关系。
邱晓伟在知道自己被专案组怀疑后就上传了视频。
如同搏斗厮杀中失败的恶狼，即便死到临头都会狠狠地从对方身上咬下一口肉。
“不用，邱晓伟待会儿自己会来自首。”夏茗站起身走到窗户前看着大院门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们没有直接证据证明邱晓伟才是幕后真凶，而且最关键的一点在于，他还未成年。”
即便他尚未长大成人，从法律意义上来讲他无法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可确确实实有一个女孩因为他而死。
而那个女孩，同样未成年。
当那个身穿校服的瘦削身影出现在她视线范围内时，秦凯走到她身边，声音中带了一丝丝劝慰的情绪：“夏茗，你要相信，时代是在进步的。总有一天，法律不会是简单的一刀切，所有有罪的人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夏茗点点头，她看了秦凯一眼，显然是希望由秦凯去审问邱晓伟。
这个男孩身上有太多地方会让她想起那个人。
聪明、理智、谎话连篇，借别人的手完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罪恶目的。
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江成已经够混乱了，不能再出现第二个。
在秦凯审问邱晓伟的时候，二监的副监狱长打电话给夏茗，说江成想见她。
夏茗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去听他奚落自己，更不想在此时此刻看到他那张令她心神恍惚的脸。
“夏队，我觉得你最好还是抽空来一下，江成说他还有第三件礼物要送给你。”副监狱长说到这里时顿了顿，显然是在犹豫要不要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我们知道江成说的前两件礼物对你们现在在办的案子有影响，如果他口中的第三件礼物……”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码头，你让船来接我吧。”夏茗疲乏地关上手机看了一眼大家，无奈道，“看好邱晓伟，不要让他出事；多盯着点网络上的舆论，江成这所谓的第三件礼物分量一定不轻。”
焦郊和姜皓月忙不迭地点头，纷纷开始忙碌。
傍晚时分起了风，自海上飘来阵阵乌云。
再下一场雨，青琴市的秋天便到了。
夏茗再次坐到江成面前时脸上并未带什么表情，倒是江成一开口便滔滔不绝地同她叙旧，重刑犯该有的样子从他身上一点都看不出来。
“小花花，我猜你现在肯定在想这第三份礼物究竟是什么吧？”江成冲她一笑，极尽宠溺，“这份礼物的分量可比前两份重得多，不光会对肖思晴这个案子有影响，还会影响你们专案组后面的工作哦。”
说罢他用手撑着脸笑眯眯地看向面前冷漠的女人，似乎像从她脸上看到几分愤怒的情绪。
夏茗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在门口看到副监狱长拿着手机，上面有一条局里专用网络发来的通告信息：
专案组法医焦郊，在肖思晴一案中因严重违反工作纪律，目前已被停职接受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