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哥，我不想再一个人住酒店，你什么时候过来陪我？”
听到电话那头的林灿芸问出这个问题，副驾上的林瑾瑜面无表情地看向车窗外。
手机连着蓝牙，在车内的外放音响上，林瑾瑜将两人的通话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叶哲远好像并不避讳让别人听见他和林灿芸打电话。
没听到叶哲远立刻回答，林灿芸追问：
“远哥，你到底在忙什么？有什么事能比陪我更重要啊？”
林灿芸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天真。
这个问题听起来也是好任性，好可爱。
林瑾瑜想，这就是被爱的人才拥有的特权吧。
而接起这通电话的叶哲远正在开车，他目视前方，语气温和地安抚道：
“就是些公司的事，总之你先住着，我很快帮你安排更好的住处。”
副驾的林瑾瑜持续看着倒退的街景，假装没听到叶哲远话语里的温柔。
她习惯了。叶哲远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对着自己的妹妹，叶哲远永远是这么有耐心。
“远哥你又敷衍我！你前两天也是这么说的！”
林灿芸对这个有些敷衍的回答并不买账，她被宠坏了，对任何人都是这样予取予求。
也可能是因为了解叶哲远对她的包容，所以她不太高兴地发起了脾气：
“你要是真那么忙，没空过来，那让我住到你家不就好了吗？”
“我也不需要你特地打扫你空着的房子，我就直接过来和你一起住，不可以吗？”
林灿云提议得理所当然，就连林瑾瑜也觉得林灿芸说得很有道理。
是啊。叶哲远既然那么喜欢她，那么想照顾她，那么让人搬过来岂不是正好。
只要林灿芸住过来，这样叶哲远每天二十四小时都能看到人，出入都能带着。
放到自己的眼皮底下，就不会出任何差错。
如此一来，叶哲远肯定会很开心的。
尽管旁边的叶哲远还没回答，但副驾上的林瑾瑜，已经在心里默默替叶哲远盘算起来。
她想，反正叶哲远睡她这个替身睡了两年，也早该睡腻了。
如今正牌白月光回来了，叶哲远趁机踢走她这个补位的，绝对一举两得。
虽然林瑾瑜在心里默默思量了很多，可叶哲远并没有说出林瑾瑜心中所想的话。
叶哲远只是看着后视镜，边小心注意路况，边说：
“芸芸，我在开车，我们稍后再聊这件事，可以吗？”
叶哲远看来并不是很想满足林灿芸的要求。
这让林瑾瑜感到一丝古怪。
她听出叶哲远用的是商量的语气，始终没有正面回答林灿芸的追问。
“远哥你变了！你现在动不动就敷衍我！”
可林灿芸却不依不饶，嗔怪的语气，听起来真的快生气了。
面对林灿芸的任性，叶哲远依然保持着耐心，温柔地哄道：
“芸芸，不是敷衍你，是我真的有事在忙。”
“把你接过来，再把你一个人晾着，这样更不好。”
“你先安心休息，等我忙完了就来带你出去逛逛。”
“对了，你有任何需要就联系程俊，他都会照办。”
一通温言软语，周到得不行，让林灿芸不得不挂电话。
等这通电话结束，车内的气氛也陡然沉寂下来。
感受到空气有些压抑，叶哲远瞟了一眼持续看着窗外全程沉默的林瑾瑜。
他发现这个女人最近常常是这种不知在想什么的状态，让他有点看不透。
叶哲远不喜欢这样看不透的林瑾瑜。
深沉的眼眸一低，叶哲远本想说些什么。
思索了几秒，最终还是没能张口。
这边，不吭声的林瑾瑜，同样也在揣摩着叶哲远的心思。
她很想就着这通电话，故作轻松地问叶哲远——
“你怎么不把芸芸接过来一起住啊？”
从知道林灿芸回国那天开始，林瑾瑜还对着镜子练习过好多次，只为能笑着问出这句话。
只可惜，每次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笑得比哭还难看，林瑾瑜只好放弃。
走神间，林瑾瑜又在玻璃的倒影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如今的这张脸，和林灿芸大约只有五成相似了吧。
林灿芸人如其名，整个人往那一站，就是灿烂耀眼，如同天上的云朵那样高不可攀的。
林家的小女儿，从小就是大家的焦点
如今林灿芸还拿了好几个国际性的钢琴大奖。光是看媒体报道里的照片，林瑾瑜就能看出林灿芸现在的气质有多出挑，多高贵。
至于林瑾瑜自己，不过是个整天和流浪猫狗打交道，没钱也没出息的普通人。
好在林瑾瑜已经不会为此感到失落了。
小时候，跟着外婆生活的她总会难过地问，爸爸妈妈怎么不接我过去一起住。
外婆只好告诉她，你是你妈妈没名没分生在外面的，你妹妹是你妈妈被明媒正娶后生下来的。
你俩身份不一样。
——身份不一样。
五个字，曾困住林瑾瑜很多年，也让她难过了很多年。
那时小小的林瑾瑜并不理解这个说法，只会独自躲起来难过。
后来长大了，逐渐认识到林灿芸的确比她生得好看，条件比她优越，她也只能逼自己释然。
毕竟世界上，就是会有一些人人生来就在罗马。
每个人都终将接受自己的普通。
所以叶哲远从小就对林灿芸一见钟情，对他念念不忘，林瑾瑜也是可以理解的。
稀里糊涂和叶哲远发生关系的时候，林瑾瑜同样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做替身就做替身吧，叶哲远长得够帅，她也享受到了，没什么可幽怨的。
外婆离开后，她一个人实在太孤单了，身边能有个人陪着也不错。
和叶哲远毕竟也是儿时就认识，那年叶哲远十岁，她十三岁。
每次妈妈让司机叶叔来接她去和妹妹一起玩，叶哲远都会和她一起坐在后座，分享零食。
明明她才是姐姐，可叶哲远却更懂照顾人。
这全都归功于家庭教育。
叶家人都很善良。叶叔是个很面善的中年男人，每次看到她也会给她塞零食，还会会乐呵呵地说：
“芸芸喜欢和我儿子一起玩，所以太太就总是让这小子过去陪芸芸。”
林瑾瑜那时就发现，连林家的司机都那么喜欢林灿芸，宠溺地叫她“芸芸”。
因为林灿芸长得更像妈妈，皮肤白净，唇红齿白的。
所以三个人一起玩的时候，要是演情景剧，林灿芸总会演公主。
而林瑾瑜，不是公主的随从，就是跟在公主后面做婢女。
要不然，就是扮演恶毒的巫婆和后妈之类的，还要念一些很别扭的台词。
至于叶哲远，当然就是那个守护公主的骑士，或者是王子。
被所有人捧在手掌心的林小姐，从来都是林灿芸，不会是林瑾瑜。
等林瑾瑜长到十二岁的时候，心理成熟了不少，终于开始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这样的事实了。
那时候的叶哲远正好在窜个子，高高瘦瘦的，人也很有教养。
看到他每次都很着紧地保护着林灿芸，看到他想尽办法讨林灿芸的欢心，林瑾瑜可以说是既羡慕，又欣赏。
可能是自己也太想被人喜欢了，林瑾瑜那时莫名其妙地对叶哲远很有好感。
直到十四岁时，叶哲远相信了林灿芸的说辞，为了替林灿芸“报仇”，亲手把林瑾瑜推下楼梯。
想到这里，林瑾瑜不自觉摸了摸后脑勺那块凸起的疤痕，逼自己从回忆中抽离。
痛是早就不痛了，可这块触手可及的疤痕，总让林瑾瑜想起，叶哲远从来没对这件事道过歉。
虽然她也从来没有和叶哲远解释过，当年，她真的没有弄坏林灿芸的那个机甲玩具。
玩具是怎么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的，林瑾瑜真的毫不知情。
只是她是第一个进房间的，没有监控的情况下，她也百口莫辩。
要说恨，林瑾瑜当然也恨过。
从楼梯上滚下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别说浑身上下疼了，当时她的后脑勺好巧不巧磕到了大理石台阶的边缘。
那会儿正是上高中的年纪，学习本就紧张。
因为这个伤落下了一个多月的学习进度不说。
头上那么大一个伤口，头发也剃掉了，让正值爱美年纪的林瑾瑜很难接受。
而始作俑者林灿芸怕妈妈责怪叶哲远，还非要说是林瑾瑜自己笨手笨脚摔下去的。
叶哲远可能也是出于害怕和愧疚，没把这事告诉大人，更别说来看望林瑾瑜了。
于是没人在意的林瑾瑜更加有苦说不出。
落下的功课只能自己拼命补。
同学的嘲笑和指指点点也只能尽量自己消化。
好在她还不是那么惨，这世界上还有个外婆会心疼她，照顾她。
外婆得知摔下楼梯的真相后，跑去把妈妈骂了一顿，之后也没再允许林瑾瑜周末过去玩儿。
那之后，林灿芸和爸爸妈妈妹妹的关系越来越淡。
有时候，血缘并不能决定什么，相处才能决定一切。
不生活在一起的家人，确实也产生不了太多感情。
这导致爸爸破产跳楼那会儿，林瑾瑜没有任何悲痛的感觉。
就算知道妈妈出国前特意为她办理了一份信托基金，让她二十五岁以后每个月可以拿到一万块钱，她也只是隔着电话对妈妈不冷不热地说了声谢谢。
她知道这可能就是妈妈对她仅剩的歉意了。
爸爸去世后，妈妈带着其余所有可动用的财产，和自己最宝贝的小女儿去了国外，留下一屁股的麻烦。
有些讨不到债的人走投无路，于是就骚扰上了林瑾瑜和外婆。
林瑾瑜和叶哲远就是在那时重新有了联系的。
叶哲远有做生意的机会，都是因为有林家的帮扶。
叶叔和叶哲远倒也知道感恩，因为妈妈临走时嘱托过，要他们可以的话帮忙照看一下外婆。
于是叶哲远也就顺带帮她们解决了麻烦，算是帮了林瑾瑜一把。
从一开始，林瑾瑜就知道叶哲远常常出现，是因为想通过她的脸去寻找林灿芸的影子。
林灿芸这些年对叶哲远忽远忽近，时而亲密，时而疏离。
偏偏很多男人就吃这一套。
而叶哲远，也只是个正常到再正常不过的男人罢了。
喜欢好看的，喜欢矜贵的。
尤其喜欢得不到的。
越得不到的，越珍贵。
好在林瑾瑜不是个计较的人，再加上叶哲远年轻有为，长得足够清爽挺拔，她觉得自己不吃亏。
林瑾瑜自认别的本事没有，性格还是很乐天的。
对很多无法想通的事，她总有办法看得开。
外婆离开后，她连没有人在乎她的日子都能挺过来。
救助流浪猫狗这种需要无私奉献的艰难事业，她也扛得下来。
这种离开一个床伴的小事，没什么难的。
这样想着，林瑾瑜心里又舒服了不少。
她这人，胸无大志，对很多事都不太执着。
唯独要体面这事，真是刻在骨子里的。
小时候被冷落也好，被欺负也好，她都告诫自己，绝对不能把懦弱的一面展示给讨厌你的人看。
就这样一犟犟了十几年。
外婆说她这不是体面人，说她只是死要面子，她也承认。
想着有的没的，林瑾瑜感觉到车内气氛莫名让人难受，只好逼自己从回忆中抽离。
这些不愉快的往事，其实她已经很久没再想起了。
要不是林灿芸回国，她原本可以掩埋这些经历的。
偷偷往旁边瞟一眼，开车中的叶哲远，侧脸上正挂着林瑾瑜熟悉的冷漠。
和小时候认识的那个男孩不同，现在的叶哲远，已经可以冷酷地在商场上大杀四方了。
虽然两个人温存的时候，她偶尔能感受到叶哲远与众不同的温柔。
但她时时刻刻都会提醒自己，那份温柔是独属于林灿芸的。
她只是暂时作为替身来分享一下。
说起来好笑，自己的亲妹妹回国，还是由叶哲远这个中间人转达给她这个姐姐知道的。
林灿芸压根不在乎自己在国内还有个亲生姐姐。
林瑾瑜不太确定叶哲远通知她的时候，是不是在暗示她应该快点搬走。
叶哲远这个男人，她从来没看透过。
好在，她唯一确定的是。
她和叶哲远这种没名没分的床伴关系，即将走到尽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