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五百米外,有一座人民公园,规模不大又年久失修。因此虽然它毗邻几所大学,平日里却无人问津。
顶多会有老年人偶尔来跳跳广场舞。
头顶灯泡烧黑了玻璃灯罩,宽长石板凳上,坐着个拉二胡的背衫大爷。
苏枳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她填完了退学申请表,就木木的捂着脸。
这城市庞大又繁荣的离谱,每个人都为生计自顾不暇。没人有会在意一个从贫困小城而来的女孩,是以如何的决心,放弃了残破人生的唯一出路。
可笑的是,她签完名字的那一刻,最痛惜的竟然是三年两万块钱的学费贷款。
苏枳拄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腿,重回南大,把退学申请表送到教务处。
她带上打包好的行李箱,迈向下午找好的出租屋。
五百块一个月的房子,理所应当只有一扇不足五十公分的窗户。屋里白灰墙也有些起皮返潮,幸而上一任租客,在挨床的墙上贴满了海报,不至于蹭一身灰。
临近子夜,苏枳做完一遍卫生,瘫躺在**时,不免又想到了医院里,那位年萍院长的忠告。
事实上,不用她来提醒。
苏枳也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犯了多严重的错误。
纪闻舟于她而言本就该是天上那轮月,是她走投无路误沾了他的光。又妄想能讨到好处,才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
许岸燃已经普通人高攀不了的富家子弟,一个不留心,就落了个终生伤残。
更何况是一穷二白的她。
……
老赵眼皮跳了又跳,看着泥泞土路,实在不能相信,在这座如此发达的城市,竟然还存在这样缺砖少瓦的老鼠洞。
更令人头疼的是,这破路窄到车都过不去吧?
他实在不能想象,纪总穿着这一身定制版手工西装,锃亮鳄鱼皮鞋,在这泥水里一脚下踩去……一身行头直接报废。
后车窗灯火幽微,只有一道目光锋锐无匹。
纪闻舟显然没老赵那么多心思,他冷如冰霜的脸上唇抿的极紧。
听到“咔哒”一声车门解锁声。
老赵忙说:“都这个点了纪总,咱们也不能挨家挨户敲门吧?再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看着已经黑成一片的老楼窗户,纪闻舟顿了些许,捏了捏刚拿到手的申请表,冷声说:“把车停在路边,就在这里等着。”
……
失去了名校大学生的身份,苏枳能找的工作十分有限,最高的报酬也不过每小时11块。
因为做的是早七晚十的白班,便利店老板压价到每小时9块,试岗期3天,离职无工资。
“我们店不缺人,小姑娘。这附近多的是找兼职的大学生,你爱来不爱。”
趾高气扬的男老板态度敷衍。
苏枳看了眼深红色围布,“我可以做。”
“那就今天开始上岗,店里有监控。要是偷懒被发现,别怪我开除你。”老板举着手机打着游戏,浑不在意的走了。
苏枳做过市面上大多数兼职工作,便利店理货员薪水确实微薄,但却是能最快速上岗的工作。
没有了负债压力,她要的并不多,一份满足温饱的工作就是最大的安全感。
只是她的运气大约不太好,第一天便利店就进了小偷。
穿着帽衫的男人无声走进来,在监控摄像的眼皮下,迅雷不及掩耳的把东西塞进了水洗牛仔裤的口袋里。
“真是晦气,你把钱赔了赶紧滚!”
第二份工作是面包店售货员。因为老板要求撕了标签,售卖隔夜蛋糕,导致顾客打电话举报。
店里停业整顿,苏枳没拿到一分工资。
最后一份正式工作,是费了几天功夫才找到的酒店前台,要求必须上夜班。
喝醉酒的客人非说自己开的是高级套房,趴在服务台上呕吐不止,闹了大半夜,最后还给主管打了投诉电话。
早上六点钟,熬完了一整个通宵后,她被通知没过试用期。
前后半个月的时间,她被辞退三次。
不只没赚到一分钱,还浪费了一笔通勤费。
老式居民楼的狭窄路口里,苏枳正心不在焉走着,没想到抬头就撞见了熟人。
不知何时出院的许岸燃,拎着早餐靠在电线桩上等待,消瘦清俊的面孔,挂着几分赧然微笑。
“不知道你几点起床买早餐,我就提前过来等。怎么从外边回来了?”
苏枳道了声谢,耳边不知为何又响起了年萍的话,默了下说:“找了份工作是夜班。”
许岸燃应该是知道了她被学校警告退学的事,喉结微动,似乎有话要说。
苏枳接过他买的早餐,摇头说:“你回去吧。”
她没有回头再看人是不是走了,只踩着泥泞,快速消失在了楼道口,借着昏暗灯光,摸出了家门钥匙。
狭小的房间,进门就能一览无余。
苏枳背身贴在门上,方才感觉手里早餐热的烫人,下一刻忽的脊背生寒。
拖不干净的泛黄地板上,映出一个高阔影子,本来就略显阴寒的房子,此刻仿佛时间凝固了。
苏枳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打开门就往外跑。
在磕磕绊绊下了一层台阶后,她看到了守在拐角处的老赵,又颤栗着转身,步履维艰的挪回了出租屋里。
纪闻舟近前两步,夺走她手里的早餐袋,推窗直接扔了出去。墨一般浓稠的眸子,有化不开的情绪,克制又或者是不满。
苏枳想,她甚至没有请他坐下的地方。
他在这杂乱而幽暗的出租房里,毫无下脚之处,像个误入的贫民窟的贵族。都用不着鄙夷,就站在那都足够让主人无地自容。
“纪总怎么才肯放过我?”
苏枳已经隐约猜到了,自己为什么总是工作不顺利。
纪闻舟仿佛看不出她的不自在,坦然要求说:“十五分钟内我要吃到早餐。”
苏枳既不敢得罪他,又做不到逃亡天涯海角,默不作声下楼去找早餐店。
纪闻舟的三餐标准精细到难以想象,可这附近连家咖啡店都找不出来。
十五分钟后。她带着朴实无华的豆浆跟高价买来的牛肉煎包,快步回到出租房时,心底既觉得忐忑又觉得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