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一个数字, 女人顿时喜笑颜开。但许听有一个条件,他们需要拍摄录像。

女人眼睛转了转, 几秒后说:“可以, 但要加钱。”

许听同意了她的要求。

她直视着女人的眼睛,问了第一个问题:“你女儿失踪了那么多天,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担心啊。”女人回答得很快,但脸上却看不到任何紧张担心的情绪。

“陈昭楠手臂上有多处淤青, 是什么造成的?”

被问道这个问题, 女人不以为意:“小孩子都爱跑出去玩, 磕磕碰碰不是是正常的吗。”

许听沉了一口气, 继续发问:“在你女儿失踪的第三天,你为什么不报警?”

女人脸色微变:“我以为她跑出去玩没回家, 这么小点事报什么警。”说到后面,女人小声说了句,“还不是怪他们那老师多事。”

声音很小,但许听还是听见了,腿上的记录本被她狠狠地划了一条线。

说话间, 一道闷响吸引了几人的注意。

一个男人一脚将堂屋的门踹开, 歪歪斜斜地朝屋里走来, 在看向屋里人的时候愣了一下, 随后又继续往里走来。

几秒后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眯着眼睛看着许听三人。

离得不是很近, 但许听还是闻到了男人身上浓重的酒味以及混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臭味。她下意识皱了皱鼻子。

“这些人谁啊?”男人摊靠在沙发上,腿搭在面前的桌子上, 露出一口黄黑的牙, 看着许听和舒瑶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黏腻。

许听不躲避男人的目光, 眉眼变得格外的冷清, 嘴角抿的平直,脸上没有任何的情绪。

舒瑶则是掩饰着心里的嫌恶,垂下目光移开了视线。

“这是林城来的记者,说什么要采访我们。”女人转头又跟许听介绍道,“这是孩子她爸——”

还没等说完话,一道响亮的哭声响起,女人也顾不得,连忙起身走向堂屋背后的那间屋子,脚步匆匆。

没有女人在,男人的目光毫不掩饰地看向许听,充满着打量。

陈路意识到男人那黏腻的视线,放下手里的机器走到许听的旁边站着,皱着眉看着男人。

陈路长得人高马大的,眼神很凶,一眼就镇住了对面的男人。男人缩了缩肩膀,这才收敛了目光,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吞云吐雾起来。

烟是那种劣质的香烟,随着男人的吞吐的动作,一股极其难闻的烟味瞬间充斥在整个屋子里。

许听忍着喉咙里的痒意开口:“你是陈昭楠的父亲?”

“我是。”

“你认为陈昭楠是失踪,还是离家出走?”许听手指握紧,指甲深陷肉里,在极力忍耐着。

男人又吸了一口烟,“我哪知道呀?”

许听:“如果陈昭楠回来了,你会怎么办?”

男人回答得很快,却让许听不寒而栗。

“打一顿就老实了,老子下回看她还敢不听话。”

……

女人抱着一个很胖的小男孩走出来,小男孩看着差不多三岁,体型竟比旁边那个小女孩还是胖上一些。

一进堂屋就不停大喊着:“我要吃糖,我要吃糖。”

女人不停地安抚他,声音很是温柔:“小宝不哭,妈妈给你买。”

说完就低头跟旁边的小姑娘说:“去带你弟弟去上面买糖,注意别让他摔倒,要不然小心你的皮。”瞬间变脸。

小女孩害怕地缩了一下脖子,费力地背起那小男孩,拿着皱巴巴的一块钱往外走去。

许听扭头看向那个小女孩,她的脸上没有半点孩童的天真和活泼,只有木然的顺从。

采访结束,许听给了女人一笔现金,女人很客气地送他们出去,嘴里还不停说着,如果有需要,尽管来采访他们。

回到陈路家,三人都没有吃饭的心情,脑海里不停浮现着每个人说过的话。

他们很难在脑海中勾勒出生活在这么一个环境下女孩的面容。

她真的是无意失踪了吗?

他们就站在迷雾前,想要看清迷雾背后所隐藏的一系列血淋淋的现实。

重男轻女、家庭暴力、艰难生存环境。

或许并不止这一些。

-

采访完,许听三人和镇上的派出所民警联系。

接手这个案件的民警告诉她,他们已经查过了附近气车站,火车站,没有寻找到陈昭楠的身影,她应该还在南江。

搜寻范围已经成镇扩大到市,不排除被人拐带的可能性,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许听也在派出所看到了陈昭楠的照片,女孩看着很瘦小,看着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上一两岁,被一件肥大的校服罩在里面,一头短发眼神看着很是木讷。

她的眼神和那个小女孩的眼神如出一辙。

许听看着照片久久没有动。

……

三人又在南江待了三天,这三天的时间里仍没有陈昭楠的消息,在这期间三人又再次走访了桃杏村。

才走到门口,就听到小孩的哭叫声从里面传来。

上次采访的大娘就坐在自家的院子里,许听看见就上前问道:“大娘,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大娘看到许听很是惊喜:“小姑娘,是你们呀。”

“嗯。”许听问,“他家是怎么了?我好像听到小孩在哭了。”

大娘伸头瞅了眼前面半掩的大门,嘴巴一撇:“就是那二丫头又被打了。”

“为什么会被打?”

大娘叹了口气:“可能是那家男人又喝酒了,一喝酒就喜欢打小孩。”

许听皱眉:“就没有人去劝过吗?”

“怎么没劝过?有几次孩子都差点被打死了。”大娘突然提高嗓门,“我们去劝的时候那家男人发酒疯连我们都打,大家都怕他,后面就不敢劝了。”

“而且人家教育自己的娃,我们这些非亲非故的,也管不着。”

许听向大娘道了声谢,就和陈路一起推门进去。

进门就看见那天那个男人拿着手指一般粗的藤条往一个小女孩身上抽去,眼睛发红,嘴里不停破声大骂道:“你这个赔钱货,看老子不打死你。”

女孩在地上不停打滚,哭喊着:“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那天见过的小女孩正缩在墙角,把头埋着膝盖上不敢看。

许听看到这一幕,心脏瞬间被一只手捏住,让她一时间喘不过气来。

陈路则一把夺过男人手里的藤条,大吼:“孩子都要被你打死了。”

男人被人制止,眼睛更加浑浊,也没看是谁直接开口大喊:“关你他妈什么事?老子教育自己的娃还用得其他人说,老子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打死也不关你他妈什么事。”

许听走到女孩的旁边,扶起她才看清她的脸,和陈昭楠很像,应该是她的妹妹,小花。

那么冷的天,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校服,手臂露出的皮肤有大量的淤青和红肿。身体不停地颤抖着,抱着头喊着:“我错了,我错了……”

捏着许听的心脏手瞬时收紧,在一滴滴淌血。胸口剧烈起伏,扶着女孩的手,指节用力到泛白。

她将外套脱掉盖在女孩身上,随后抱起往门外的车走去,拉开车门将女孩放了进去,拨通了一个电话。

陈路攥着男人的手腕紧紧不放开,在挣扎的过程中,男人的酒也清醒了不少,知道自己打不赢他就放软了语气:“快放开老子的顺,老子不打还不行。”

陈路哼了一声,无比嫌恶的甩开男人的手。

男人也不在意地上躺着的女儿还在不在,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水,暗骂了声:“晦气。”就径直进屋了。

许听回来,看到缩在墙角的女孩,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走了上前。

小女孩听到脚步声,把头埋得更紧了。许听见状喉咙发紧,半蹲在她的面前,轻声开口,似乎怕吓到她:“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许听温柔的声音,小女孩缓缓从膝盖里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她。

她记得这个长得好看的姐姐。

对上她的那双清透柔和的眼睛,小女孩慢慢开口:“我叫小草。”

小花、小草,从名字就可以这对父母对着两个女儿有多随便。

可是儿子却叫小宝,两者对比可真是讽刺。

许听垂眸掩下眼底的冷意,柔声道:“我带你找姐姐,好不好?”

听到姐姐?小草木然的双眼亮了一下,看着许听犹豫了很久,才缓慢无比地点了一下头。

许听一把抱起她回到了车里。

陈路看到她,问:“听姐,你怎么把她也带来了。”

许听将她放在后座上,安抚地摸了一下她的头,才回到他的问题:“我怕迁怒到她。”

他们能救下一个,也能救第二个。陈路意识到这点,顿时明白了。

最紧急的就是送小花去医院,小花被打得神志不清,窝在后座的一个角落里,把自己抱得紧紧的,只有在看见许听的时候才没有那么应激。

到了医院挂得急诊,医生第一时间检查小花的伤,检查完看向陈路的目光有些不对劲。

陈路瞬间欲哭无泪,他知道医生误会了,他虽然长得凶,但绝对不会是下手打孩子的畜生。

还是许听开口问:“医生,情况怎么样?”

医生的目光尽是谴责:“也不知道谁这么狠心,孩子身上多处骨折,轻微的脑震**,具体的还要去照一下片。”

许听也带小草做了一个全身检查,并做了伤情鉴定,她心里隐隐有一个想法。

一个重伤,一个轻伤,身上的伤疤和淤青都是常年被殴打造成的。

看着满身的伤口和报告,连陈路一个大男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眶:“他妈的不配做人。”

舒谣也满脸愤慨:“那两个小姑娘真的是他们亲生的吗?就算是捡来的,也不该这么对待。”

许听拿着伤情鉴定,说:“不是每个人都配为人父母。”

家庭是人生活最亲密的一部分,也是人心灵的栖息地。每个人都必不可少的经历家庭生活,但为什么家庭却给人带来这么残酷而又血淋淋的伤害。

许听曾思考,是只有她一个人这样,还是有着成千上万的人一样承受着家庭带来的伤害。

现在她知道,这世界上还有无数个陈昭楠,无数个小花、小草这样的孩子在承受这家庭所给他们带来的伤害。

家庭暴力是永远避不开逃不掉的话题,也是社会永远的痛点。

爱伦堡说过:“石头就在那儿,我不仅要让人看见它,还要要让人感受它。”

许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能做什么?

但她知道,自己非要做出些什么让人去看到,去触摸到这块血淋淋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