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龙海山想如果自己真的登上了大陆,那这辈子就别想再和云云见面了。当特务可不是闹着玩的,情急之下他想出了个三十六计之一的金蝉脱壳计。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他和大陆行动组十几个成员一起,先乘上军用飞机到了金门,而后坐车到达码头,登上了一艘机动渔船。天幕沉沉,风平浪静,浪花轻轻拍打着船舷。半夜,迷糊的行动组员们被头头叫醒了:“准备下水了,开始换水鬼服。”
行动组员从各自的提包里取出水鬼服换上,并戴上潜水眼镜及备用氧气瓶。头儿同行动组员一一握手,祝他们走运。行动组员一个接一个下了水,或潜或浮向西游去。渔船完成了任务便掉头返航。龙海山下水后敏捷地潜入水下,没有往前游而是游回到船底,用抓钩钩住渔船的锚链让其拖行,待快返回码头时,他伸手松开胸前的钩绳,悄然游走了。
三天后,改变了装束并戴了副墨镜的龙海山忐忑不安地走进了妈祖庙,迅速扫了一眼庙中的香客,发现同样换了装束的沈月云正跪在那儿烧香拜佛,心中不禁一阵狂喜。她也安全跑出来了!隐身计划终于成功啦!他压住内心兴奋,也拿了一个草蒲团悄悄跪在她身边虔诚地拜谢菩萨。沈月云扭头一看,禁不住猛然跃起抱住了他,令其他香客惊诧不已。
龙海山连忙示意她沉住气。两人悄然起身离开。走到庙外僻静处,沈月云抱着他亲了又亲,述说这几天的相思和担忧。沈月云逃出来也挺顺利,借口买生活用品请假出营,在人头涌涌的百货商场甩脱了同伴,临时买了几件衣服就直奔台南。他们庆幸加入特训营时都没用真名实姓。多么英明的决策啊!他们开心得甚至想去饭店大吃一顿,可哪敢那么奢侈!只能挑最便宜的买。龙海山买来一块大烧饼,掰了一半给沈月云,“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沈月云接过咬了一口嚼起来,觉得挺香的。边走边吃,一下没注意,手中的烧饼突然掉落在地。她好可惜,便弯腰拾起,小心地拍拍吹吹后,又放到了嘴边接着咬。
对面正巧走来了勾肩搭背的一对行人,男的手持文明棍,头戴礼帽,衣着笔挺,女的也打扮得花枝招展。看见沈月云的这一举动,那两人不屑地嘲笑起来。妙龄女郎还夸张地作了个作呕的动作,闹了沈月云一个大红脸。沈月云又气又羞,忍不住对着他们的背影“呸”了一口。那两人转过身来怒目冷对,男的蹾蹾文明棍,正欲发作。龙海山突然摸着肚子大声念道:
“同是肚皮,饱者不知饥者苦。”
那两人听了互望了一眼,不知该如何答对。龙海山搓搓脸,微微一笑,自己念出了下联:
“一样面目,得时休笑失时人。”
或许那两人自叹不如,甘拜下风,一言不发地耸耸肩转身走了。沈月云朝龙海山耸耸鼻子说:“你的对联是灭火器呢,又灭了一场火。”龙海山开心地笑了。忽然他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一拍大腿,说:“对呀!它不但是灭火器,它还是鼓风机,能把火烧旺呢!”
沈月云莫名其妙:“把什么火烧旺啊?”龙海山激动地挥动双手道:“把我们的生命之火烧旺啊!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哇!”
沈月云觉得好笑:“看你看你,一下就这么激动!咱们的路在哪里呀!”
“走,你跟我来!”他们沿着街道边走边看,看见有家招财茶楼门面还不错,但客人甚少,生意很冷清,与街口的另一家茶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龙海山蹙眉观察思索了一阵,然后拉着沈月云过街走进了茶楼。店老板迎了上来,热情有加:“欢迎光临!二位里面请!”
两人在桌边坐了下来。伙计很快端上来两杯热茶。瞧瞧四周的空桌子,龙海山说:“老板,看来你生意不太好嘛。”
店老板愁眉苦脸地叹声道:“是啊,生意难做呀,不瞒您说,每个月都要蚀掉几千块。”
龙海山试图找出原因:“我看贵店位置、环境都不错,怎么会这样呢?是不是宰客太厉害了?”
店老板连忙解释道:“哪里,哪里,小本生意怎敢宰客!我把顾客都看作衣食父母,你看,一杯茶只收五分钱,一碟点心也只收五角钱,几乎没有什么利嘛。”沈月云点点头赞同道:“是啊,这个价钱的确不贵。”
门口又来了一名客人,店老板连忙起身迎上前去热情招呼,可还是没留住。人气,缺少人气!可为什么会缺人气呢?龙海山心里有谱了。想当年在老家他的大名威震全城,店老板把他们哥俩奉为上宾,记得有老板就当面夸他的对子带旺了他们的生意。那儿行,这儿行不行?一定能行!龙海山自信地笑了,喝了口茶,朝老板招手道:“老板哪,你过来,我替你找到生意不佳的原因了。”
店老板不以为然:“是啵?你说说看。”龙海山道:“是你这个店名取坏了。你叫招财,这财哪里来?不就是在顾客身上吗?然而顾客上门是要得到你的服务的,并没人好心来给你送财。因此,你越想招财,就越招不来财。”
店老板想了想,点头称是:“嗯,先生说的有道理。不过,把名字改换一下,就会有生意吗?没有这么好运的事吧?”
龙海山卖了个关子:“那就看你怎么改了。”“请先生赐教。”龙海山信心十足:“我不但要给贵店取个好名,而且还保证贵店从此兴旺发达。”店老板兴奋得直搓巴掌:“真的?那太好了!我看先生就像是怀玉山的风水大师!”龙海山笑着摇了摇手。沈月云悄悄踢了一下龙海山的脚,轻声道:“喂,吹牛不犯法是不是?”店老板冷静下来,尽管将信将疑,还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许诺下条件:“嗯,假如先生真有办法让敝店起死回生,那我唐某决不会小气。只要当月能够持平,我就免费包下二位全月的饮食,假如能够赚钱,二位在此全年用膳免费。”
龙海山心中一喜:“一言为定?”唐老板胸膛一拍:“决不食言。”
说干就干!龙海山让老板去找来几个工匠,按他的意图将茶楼门脸装饰一新。店名扁额己改为:去来茶酒楼。大门两边一副醒目的对联朗朗上口:
为名忙,为利忙,忙里偷闲,饮杯茶去;
劳力苦,劳心苦,苦中作乐,拿壶酒来。
这些变化立即引起了过往行人的注意。不少人站在门前欣赏这副对联。有顾客直接就进了茶楼:“说得好,忙里偷闲,饮杯茶去。”
众人起哄一般附和着跟了进去。有顾客拿擦汗的毛巾往肩上一搭:“伙计们,咱们也苦中作乐一回。老板,拿壶酒来。”
不一会儿几张桌子便全坐满了。店老板和几个伙计高兴地忙个不亦乐乎。如有神助,茶楼生意日见兴隆。老板兑现了诺言,还专门留了一张小方桌给他们来用餐。
这天他俩来到店里,却发现该桌边已坐了一个气度不凡的花白头发的老人。龙海山忽然觉得老人好像一直保佑着自己的白发仙翁,便礼貌地倾下身子打招呼:“老先生,您好!”沈月云也恭敬地问了声好。老先生斜眼瞥了他们一眼,却不答话。他俩正有些纳闷,老先生突然开了腔,话语中似乎充满了敌意:
“狂犬无知,敢入深山斗虎豹?”
原来也是位老联友哇!此乃其特别的问候呢!龙海山这样想着,淡淡一笑,从容答道:
“困龙未遇,暂来浅水伴鱼虾。”
老先生这才正眼打量了一下他们,忽然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困龙!咱们是不对不相识哦!”
龙海山也笑着点点头表示赞同:“请问老先生贵姓?”老先生道:“免贵姓范名进。”龙、沈两人异口同声:“范进中举?”
老先生笑道:“此范进,非彼范进也!”三人一齐笑了,气氛一下子融洽起来。范进示意他们坐下,说:“二位的情况,老朽听唐老板说了一些。你们如同使了点金之术,短短的时间就让一家面临关门的茶楼日见兴旺,老朽实在佩服。真是后生可畏呀!”
龙海山谦逊地说:“过奖!过奖!其实呢,这也是唐老板的运气到了,俗话说得好,运来财追脚,运去嘴啃毛。我们不过是顺势推了他一把而已。”唐老板在一旁听得眉开眼笑:“龙先生过谦了!你这一推,无异于仙人指路哇!”
范老道:“不瞒两位,我是在那边开药材铺的。”龙海山说笑道:“哦,范老老板!”范老微笑道:“自小呢,我也就爱琢磨对对子。前些时候我想出了一条上联,甚为得意,可下联难以续上。今特来求教。”龙海山连忙拱拱手道:“求教不敢当。范老不耻下问,晚生却之就大不恭了。请道来。”
范老比划地吟道:“大将军骑海马,身披穿山甲。”
唐老板点破了联中特征:“一句话里头装了两味中药呢!”
出了难题的范老先生微笑着悠悠地品着茶,瞧着龙海山。龙海山思索了片刻,发现出联难度不小,他抓抓脑袋,离座踱步,嘴里念念有词,时而点头时而又摇头否定。沈月云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但也紧张地动开了脑筋,担心丈夫尴尬,心里好着急。
忽然门外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不少茶客出门观看。龙海山为摆脱窘况,也随之涌出了门。
原来是一对结婚新人坐花车巡街。大概新郎是一名杂技演员或是爱与众不同的人,眼下驾驶着一辆簇新的两轮摩托车缓缓前行。穿着红色婚装的新娘头插鲜花,喜笑颜开地坐在车把上,半躺在他怀里。别具一格的表现形式吸引了众多目光,不少年轻人为他们鼓掌,有的还喊着:“KISS!KISS!”而新郎新娘真的在车上接起吻来。小伙子们的掌声、响声更大了。
此情此景使龙海山忽然受到了启发。他也哈哈一笑,对新人鼓了几下掌,正欲转身回店,却看到沈月云和范老先生也抵不住笑声的**跑出来观看了。
龙海山指指那对新人道:“范老,您看!红娘子坐车前,头戴金银花。”
范老品味了一遍,忍不住连声称赞:“好!对得好!红娘子、车前草、金银花,比我还多装了一味中药!”沈月云则高兴得直鼓掌,大声嚷道:“太好了!太好了!”她忍不住也学那新娘踮起脚使劲吻了他脸颊一下。茶楼前的观众们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鼓掌大笑,几个小青年还起哄地要她再来一个!沈月云羞红了脸,连忙溜回了茶楼,回到原位上坐好。丈夫的才华在众人尤其是在范老面前展露,她太感到自豪了。范老满脸喜色地坐回自己座位,连连招手叫龙海山:“龙先生,你快坐下,我有要事与你们商量。”
龙海山回到座位坐了下来:“范老有什么吩咐,只管开口就是了。”范老恳切地说:“我是想求你们给帮个忙。”龙海山道:“哎呀,范老您别这么客气。别说什么求不求的。只要我们能做到的,我们一定会做!”
范老点点头,先扯了几句别的,问了问龙海山过去做过些什么事,然后说:“刚才也对你们提了一句,我在前边不远有家药材店,前几年生意不错,在台湾应该说还有点名声吧。这两年我年纪渐渐大了,身体也不太好,疏于打理,因而生意也就大不如前。我是早几年从大陆过来的,老婆孩子现在都还在老家,在这里也就是孤身一人。我总琢磨,钱是赚不完的,不能为了一个钱字把老命都搭上。我现在不愁吃不愁穿,多少还有点积蓄,就够了,得过几天轻快日子,保养好身体,等着回老家团聚的那一天。”
龙海山理解地说:“是啊,叶落归根嘛!”
范老接着说:“因此我就一直在物色我信得过的、又有本事的人来接我的手。我的要求不高,一年给我交点利润,多赚了就多交点,少赚了就少交点,这些问题都不大。最重要的是我这么多年用血汗浇铸成的这块招牌不能倒。今天我就是看上了你这位后生仔。”
龙海山受宠若惊,拱拱手,感激地说:“多谢范老信赖。不过,我俩都未从事过药材这一行,怕是将来有负范老所望啊!”
范老摇摇手,自信地:“不会的!我虽然眼睛有些昏花,但凭我六十多年的人生经验,看人是决不会错的。说实话,前几天我就向唐老板打听了你们的情况。像你们这样人品好,又有才干的后生是很难碰上的。你们就不要再谦辞了吧!”
海山与月云对了下目光,转对范老道:“多谢范老信任器重,我们恭敬不如从命了。”
范老高兴地站了起来,挥了下手道:“走!现在就到店里去看看!”
厚人堂药材店坐落在街口拐角处的显眼位置,地段的确不错。店里的布置比较庄重,有些古色古香,但却略显陈旧和零乱。范老当即就给店里的伙计介绍了新当家人。龙海山见范老真非戏言,也就不再谦辞。他是知恩图报的人。为了这份信任,这份期待,他决心尽快熟悉业务,抓住这个天赐的机遇,早日干点名堂出来。
第二天范老再来店里的时候就有了一种万象更新的感觉。店门上方的大字招牌被装饰一新。范老笑眯眯地欣赏着两边门柱上新挂的用几味中药名组成的门联:
厚朴待人使君子长存远志;
苁蓉处世郁李仁敢不细心。
范老感慨地舒了一口气,边称赞边走近前去:“不错!这副药名联不同凡响!内涵厚重,耐人寻味!好!”
沈月云闻声出门来迎接:“范老!您来了!”龙海山搬过来一把藤椅:“范老您这边坐。等下我有些问题要请教您。”
范老点点头,指指对联道:“它既写出了本店的经营宗旨处世原则,又毫不牵强地装了六味中草药,太难得了。看来龙先生对中草药蛮有研究嘛!”
沈月云嘻嘻一笑道:“哪里呀,他是现炒现卖呢。他打了几个通宵,把你给他的两本药书通通啃了一遍。”
范老满意地点点头说:“哦,原来如此!看来厚人堂的厚字应改作后来人的后字才更合适呀!哈哈!这下我就放心加安心啦!”说着他拿出一把钥匙交给月云。原来他知悉两人尚无立足之地的窘况之后,马上就到附近租了一间房子,并预付了几个月的租金。夜里他问自己,下这个决心是不是太草率了?他觉得自己像是在赌博,赌注就是自己晚年的幸福。然而他的眼睛他的心都告诉他,这个赌注值得下。
两人看着钥匙,眼前即刻糊成一片,哽咽着说不出一句感谢的话。龙海山紧握住范老的手,半晌才说道:“范老,您放心!我们绝不会辜负您的!”
2)厉冰和贾凤岭结婚以后,两人聚少离多,厉冰随部队东征西战,在一次战斗中受伤流产做了子宫切除手术。当时住院她没让别人告诉小贾,解放以后他们相聚的时候她才认真地和他谈了一次,把自己已不能生育的真实情况告诉了他,让他重新作个选择,说自己不会怪他。然而小贾并不计较,说生不了就算了,以后实在想要的话就去领养一两个。没想到丈夫的思想这么开通,厉冰好不感动,决心好好爱他,想办法调到一起好好过日子。此时她已在武汉任中南军区军事学院副政委,贾凤岭则在河南某县任县委宣传部长。贾凤岭曾向她表示希望调到省市党委的宣传部门工作,职务级别上也希望有所提升。厉冰虽然觉得伸手要官或者过于计较职务高低的想法不妥,但她心底里也是希望他进步快一点,身份高一点的,所以就亲自出马帮助联络,终于落实了一个比较符合他的想法的岗位。不过调令上没有说明,她在信中也没有告诉他,毕竟还要等组织上进一步考察任命后才算数的。然而调令发出半个月了还不见他来武汉报到,说是县委在筹备几个大会,人手不够,书记要他站好最后一班岗。厉冰担心这边的事拖久了会黄掉,便趁去郑州出差的机会绕到他们县里去看看他。
军用吉普把厉冰和学院的叶干事拉到了县委机关宿舍。因为她有房间的钥匙,所以就没有事先和他打招呼。此时已到下班时间,厉冰去菜市场买了点菜,打算自己动手做饭吃,给下班回来的丈夫来个惊喜。没想到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吉普车在宿舍前面的路边停下了,厉冰开门下车,领着叶干事和司机向宿舍单元门走去。忽然她发现贾凤岭就在前面,也是回家去,但不是一个人,而是搂着一个年青女子的腰,边走还边亲人家的脸,好不亲热。
真是无巧不成书。厉冰脑子里“嗡”的一下要爆炸。她停下脚步,低头闭眼冷静了一下,沉思地说:“难怪他迟迟不肯办调动,原来如此。”叶干事指指已走进门洞的身影问:“政委,那是老贾吗?这小子胆子真大,我去把他抓过来!揍他一顿。”
厉冰抬手拦住他:“别慌。捉贼捉赃,捉奸捉双,等下看他怎么跟我交待。”
二楼顶头那间房的灯亮了,不久又熄了。厉冰有些顾虑:“你们看会不会是我多心了?也许人家只是一般的同事或朋友呢?”
叶干事和司机都说不可能,肯定有问题。于是厉冰就下了决心,丢下手中的菜,阴沉着脸快步走进宿舍单元门,走上楼梯,放轻脚步走到了自家房门口,掏出钥匙捅进锁孔开了门。黑暗中内屋传出贾凤岭慌乱的声音:“哪个?”
话音未落,厉冰已打开了灯。贾凤岭翻身下床来关内屋的门,却被叶干事抢快一步,用脚抵住使之关不上。贾凤岭赶紧拾起裤子往脚上套,忙乱中却穿不上,原来有一只裤腿还没翻过来。那女子则吓得缩在床角浑身打抖。
叶干事举起相机,连拍数张。女子慌忙抓起床单蒙住自己的头。贾凤岭一脸煞白,结结巴巴地不知说什么好:“你……怎么……回来了?”厉冰冷笑一声道:“行了。你们玩吧,玩个痛快吧!我不妨碍你们。”厉冰等转身走了,重重地关上了门。一走出门,她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在部下面前出家丑,她的脸简直丢尽了!一气之下,厉冰当时就去了县委,找到值班的书记通报了此事。
这种事当然非同小可。县委迅速做出了反应,决定撤消贾凤岭县委常委、县委宣传部部长职务,并给予留党察看处分。对打字员肖玲给予开除公职处分,并交由司法部门追究其破坏军婚的刑事责任。
在县委扩大会上听到处分决定的贾凤岭先是呆若木鸡,后又痛哭失声。痛定思痛,悔之莫及。他想他无论如何必须取得厉冰的原谅,这样还有一点希望东山再起,否则他将彻底完蛋,遗臭万年。因而他很快赶到了武汉的家里,可怜巴巴地跪在了厉冰面前,恳求她原谅他的过失。厉冰头天已接到县委的电话,冷静想想,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气头上去告状,本只想敲他一下,给他个警告。没想到县委处理会这么重。她暗叹了一声,道:“快起来吧!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贾凤岭的涕泪交流地自责不已:“我真该死!我是被鬼迷住了心窍哇!现在是后悔莫及!一失足成千古恨呀!”
厉冰虽是军人,却也是女人,想到以往他的好处,想到他孤身在外的难处,心早软了,便上前把他拉起来:“起来吧,起来吧,我原谅你就是了。”贾凤岭没想到这么容易她就原谅了自己,心里委实感动,站起身拉着她的手仍呜呜地哭个不停。弄得厉冰反过来劝慰他了。等他平静了些,厉冰便问他那个女孩子是不是也受了处分。贾凤岭沮丧地告诉她:“她比我更倒霉。被开除了公职不说,还要以破坏军婚罪论处,要被送去坐牢哇。现在家取保候审,一不留神就要去寻死,她家人看都看不住!”
厉冰大吃一惊:“什么?你怎么不早说!”她想给县委领导打个电话,可又担心解决不了问题,就决定亲自赶去一趟。
贾凤岭把心急火燎的厉冰直接领到了肖玲家,肖母把他们让进了客厅。问到肖玲,肖母眼泪汪汪地指指里屋。厉冰走过去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只见肖玲被反手绑在一张靠背椅上,头发凌乱,满脸泪痕,脸庞明显消瘦。厉冰慌忙上前去解绳子,一边责怪肖母:“你们这是干什么?这么狠心?这是犯法的!知不知道?”贾凤岭也赶紧上前帮解绳子。
肖母边说边哭起来:“这小妮子太倔,什么劝她的话都听不进,一门心思要寻绝路。她爹要出门去,怕我拦不住她,就……唉,真是造孽呀!”厉冰心里好难过,她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个样子。她让其他人都出去一下,说要跟肖玲单独谈谈心。
厉冰轻柔地替肖玲理齐乱发,掏出手绢替她擦去眼泪,叹声说:“都怪我。没想到会给你造成这么大的伤害。”
肖玲哭着说:“不!大姐!是我对不住你!你狠狠打我几下,骂我几声解解恨吧!”厉冰恳切地:“傻小妹!对你,我会有什么恨呢?见到你这痛不欲生的样子,我只有心疼,只有难受。看得出你是个好女孩。人哪能不犯点错误,特别是你这样的青年人。一位哲人说过:年青人犯错误,上帝都会原谅他们。我等下就去跟县领导说,要法院撤消对你的指控。”肖玲懊悔地说:“不不!我是罪有应得,我自己做下错事,就应该受到惩罚。”厉冰摸摸肖玲胳膊上的绳印,说:“惩罚己经够了!法律的规定是很严,但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们都是女人,女人的心总是相通的,我当时也是一气之下告的状,回头冷静下来想想,又觉得没那个必要了。说真的,小肖,如果你们真有感情,我愿意成全你们,并为你们祝福。”肖玲抹抹眼泪:“我真的是一时糊涂,耳朵根子软,听不得几句男人的花言巧语。他是我领导,工作上、生活上照顾我一点,我就感激得不得了。其实我对他并不了解,更谈不上什么真正的感情。大姐,你相信我吗?”“我当然相信你。”“大姐,你为什么这么好?你越这样宽容,我就越后悔,越觉得对不起你。”厉冰真诚地说:“别这样想了。你还是好姑娘。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几个亲人,也没有妹妹,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当我的干妹妹吧。”肖玲感动地抬起头来:“大姐!我的好姐姐呀!”她忍不住抱住厉冰放声大哭起来。厉冰拍着她的背,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肖玲换了一个单位当打字员。贾凤岭的处分被改为党内警告,调到武汉后被安排在军区一家大型军需工厂当副厂长。事情算过去了,但实际上已为两人后来的决裂埋下了伏笔。
3)不仅山塘村村长履行了诺言,就是大田村的村民们也争着为修缮苦梅庵出钱出力。尼庵很快修葺一新,香火更旺了。然而慧修最近又有了一件烦心事。这烦心事是大名叫龙知恩的小拾娃带回来的。前些时龙山海把他带下了山,送进了城里的一家全托的幼儿园。本来还以为给他找了好去处呢,谁知道这孩子在山上野惯了,受不了幼儿园的那个约束,皮的简直像只野毛猴,到处闯祸。偏偏他的身世又被别人瞧不起,因而不是他打别人,就是他给别人打,闹来闹去就成了幼儿园不受欢迎的孩子。慧修怕给龙山海再添麻烦,干脆就把孩子领了回来。回归自由的小拾娃简直就成了大闹天宫的小孙悟空了,整天都闲不住。后院是尼庵的生产基地,几块长条形的菜地上长着绿油油的蔬菜,东瓜、丝瓜藤苗爬满了竹藤架。小拾娃疯到这里来了,猴子似地窜来窜去,一下子弄泥巴,一下子弄藤架,一下又把开得好好的丝瓜花摘下来了。正领着几名小尼在给蔬菜浇水的慧修听见小尼的叫声连忙制止道:“拾娃!你莫疯了好不好?你把花摘掉了,就长不了瓜啦!”
拾娃天真地问:“为什么呢?”小尼道:“为什么?若是把你的头砍掉了,你还能活吗?”
慧修颇有耐心地告诉他:这些竹啊、树啊、花啊、藤啊,和人一样都是有灵性、有生命的东西,不能随便去伤害它们的。古人有联曰:
爱竹不除当路笋;
惜花常护入帘枝。你若是不善待他们,将来就会遭到报应的。
慧修的话他不敢不听,可也只能管用一阵子,转个身就忘记了,都拿他没办法。天气炎热,师姑们忙碌了一天,相约去后山谷泉塘洗澡。拾娃也学样拿着一条毛巾要跟她们一块去。师姑们怕他胡闹,不要他跟着去。拾娃气嘟嘟地说不去就不去,可还是悄悄地跟随在后边。
山谷泉塘,幽雅秀丽,半边峭壁,半边绿林。一条白绸似的小瀑布从半天飘下,泻入半月形的泉塘。泉塘不停地翻流雪白的泡泡,**出一圈又一圈涟漪。在这里她们恢复了女人的天性,脱了枷锁般的青色长衫,跳进齐腰深的泉塘里,冲进飘飘洒洒的瀑布下,快乐酣畅地沐浴嬉戏。小拾娃躲在附近的岩石后好奇地观望。看着看着也忍不住了,把衫裤一脱,光着屁股,大叫着冲向泉塘。这一声叫唤如同一声炸雷,简直要吓出尼姑们的心脏病,缩进水里不敢出头。大家是越来越烦他了,就商量着要把他送走。
慧修也赞同大家的意见,“是啊,这孩子心太野了,应当学点佛经收收心。在庵里他是不能呆了,送他去白马寺吧。除了学佛经,还可以学点文化,学点耕作,学点武功。等他成年以后,再决定自己该走的路吧。”
如今的白马寺名声在外,香火日益鼎盛,还收了一帮小弟子练习武功,要进那个门可不容易。于是常修和另一名小尼带着慧修给紫云大长老的一封信先去白马寺联系。她们来到白马寺,只见虔诚的香客与游客人来人往。寺门外的围墙下有不少人在围观什么。挤进人群一看,只见围墙上刻着一条特别的同偏旁七字上联,言明有奖征求下联:
梧桐枝横杨柳树;
常修和小尼挤出人群,到庙前求见紫云长老。接待和尚回了一礼,告诉她们:“阿弥陀佛。紫云大长老一周前圆寂升天了。圆寂前二天突然狂风大作,院中梧桐树枝被砍断,正好横架在旁边杨柳树的枝杈上。大长老触景生情,想出了这个上联。谁知还没等他想出下联,第三天他就突然圆寂了。二长老亲手将这个上联刻在庙前围墙上,祈望哪位善对的香客游人续对出下联,好让大长老安心升天。然而几天来尚无佳对,二长老正为此事犯愁呢。”
常修把上联带回了尼庵。慧修琢磨了片刻,让她备好笔纸磨好墨。慧修挥毫在纸上写了几个小字,递给常修,让她第二天直接领拾娃过去。
二长老果然高兴不已,当场就答应收下拾娃,还亲自在墙上刻出下联:
汾河浪激泗洲滩。
小拾娃不肯留下,死命搂住常修的腿,眼泪汪汪地恳求不止,说是保证以后再不顽皮了。常修心里忽然也有些舍不得了,摸摸拾娃的头说:“男孩子大了,是不能在尼庵里呆的。这是佛门的规矩呀!你在这里,大师傅们都会对你好的。我们也会常来看你。好不好?”
“不好!就不好!”望着拾娃倔强并似乎带着仇恨的眼神,常修吃惊不小。这眼神预示了什么?
这个野小子长大成人后果然给她们带来了不少麻烦。
4)龙山海的北大学习生活愉快而充实。虽然他有意低调行事,不把自己当作什么厅长,但这种事肯定是瞒不住的。开学没几天他就被同学们选为班上的党支部书记,渐渐地他成了校园里小有名气的人。名气增加当然不是因为他是什么书记,而是因为他的联对功夫逐渐被同学所认识,所喜爱。比如开学后不久,班上的郑丹清同学因为拾获巨金而不昧受到了学校的表扬,学校号召全校师生都要向郑丹清同志学习。班主任在介绍情况时告诉大家,郑丹清拾金不昧不是偶然的,他在入学前就是一名廉洁奉公的好干部,多次受到组织上的表彰。班主任希望干部研修班成为全校的模范班,涌现出更多的好人好事。为了配合宣传,龙山海和几名同学合作编写了“向郑丹清同志学习专栏”的新一期黑板报,他题写的一副嵌名联很快就不胫而走:
丹心一颗千金哪比人格贵;
清风两袖万贯不移品行贞。
郑丹清看到对联后立即找到了他,一是向他表示评价太高受不了,二是希望向他学习作对技巧,因为自己也是对联爱好者。“学习不敢当,咱们多多交流吧!”不久后他们就有了合作的机会,而且不作便罢,一作就作出了经典之对,被校报登载后广泛流传。
那天班长走到讲台前通知大家说,教本班世界近代史的徐百川教授与他的学生毛芙蓉小姐即日成婚,班委会建议大家凑个份子钱,每人拾元,买件东西当贺礼,并提议给贺礼配上副贺婚联。有同学就推举龙山海写,而龙山海则提出和郑丹清合作,郑丹清爽快地答应了。两人都谦让对方出上联。一女同学提议道:“来锤子、剪刀、布。赢者选。”
同学们都笑着支持这一好建议:“对!就玩一回小孩子的游戏!”“锤子、剪刀、布!锤子、剪刀、布!”在同学助威般的喊声中,他俩举起拳头比划了几下。郑丹清赢了,他选择了答句。于是龙山海凝神思索了片刻,吟道:
“徐徐微风,吹得芙蓉怒放。”
郑丹清似乎早有准备,眼睛一眯,笑道:上联嵌了教授的姓,学生的名,下联我自然要反过来啦!听我的:
毛毛细雨,汇与百川合流。
众人不约而同鼓起掌来。
转眼间一年就过去了。毕业前夕,班委会组织了香山的郊游活动。活动项目有登山、野炊、赏枫叶、唱歌比赛和合影留念等。
枫叶似霞染霜雾,石阶如带藏云端。顾不得欣赏美景,同学们迈开双腿,争先恐后,气喘吁吁地陆续来到半山亭小憩。
女同学个个累得香汗淋漓,听说登上山顶还有一半路,吓得直叫“我的妈呀,腿肚子要抽筋啦!”
龙山海发现亭柱上有一副对联很有意义,便推荐给班长,说它作为班委会给大家的赠联最合适。同学们这才注意到身边那两根红漆斑剥、字迹模糊的亭柱上还有文章。
班长仔细读了几遍,点点头道:龙山海这个提议太好了!下面我就把这副对联赠给各位:
到此处才进一步;
愿诸君莫废半途。
同学品味着联中的涵义,感慨地说:“登山如此,人生的道路上又何尝不是如此呀!”
回校后龙山海接到了一封电报,是巧丹祝贺他荣升为儿子的父亲。他的心里简直乐开了花,恨不得一步就跨回家。给他送来电报的王乐前同学趁机拿来本笔记本,要他把曾经答应的嵌名毕业赠联亲笔题在本子上。
乐在黎民欢乐后;
忧于邦国患忧前。
龙山海题完后将笔记本还给他,说他的名字好,还开玩笑地说他的父母不是教授就一定是老干部。王乐前开心地笑道:“没错!他们一个是小学的大教授,一个是居委会的老干部。”
他和几个同学乘火车到了上海,然后签票转车。在候车大厅休息的时候,看见不远处围了一群人,于是他也凑过去看看。新奇来自一个十几岁的、像要饭又不是要饭的小孩。只见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耷拉着脑袋,胸前套挂着一块大大的硬纸板,纸板上写着两行端端正正的大字,令人惊讶和不解:
找爸爸 响水泉中泉水响
他就是玉兰的儿子响泉。或许是恶劣的生活环境使他对蜗居在铁棚里的家不再感到温暖,或许是周围人的鄙薄和歧视使他对母亲的庇护不再依恋,又或许是他把睡梦里父亲的身影当作了现实的召唤。早熟的他鬼使神差地要用自己独特的脚步去丈量自己的人生之旅。
围观者纷纷议论和问话,然而响泉没听见似的一声不吭,他懒得多费口舌。于是别人都以为他是个小聋哑人。
龙山海觉得这小孩似乎有些面熟,于是问了几句话,可也没反应。旁边一观者告诉他说要对出了下联他才会开口,刚才曾有人答出并同他讲了话。龙山海微微点点头,脑子里很快就有了下联,正要开口,却被王乐前打了岔。
王乐前瞧瞧响泉又瞧瞧龙山海,逗趣地:“老龙,这小孩一定是你的儿子!你们看,他俩的鼻子、眼睛,哪块都像。还知道用对联来找爸爸。不就是从你这个对联大王身上遗传去的吗?快把他认了领回去吧!”
龙山海笑道:“你别胡说八道好不好?我哪有这么大的儿子!”
众人的笑声中,响泉也抬头瞥了他一眼。龙山海略俯了些身子,再次问道:“小朋友,你姓什么?住在哪里?”
响泉仍未作答,不过这次用手指了指胸前纸板上的对联。看来答不上这对联的人他是不会理睬的。
龙山海点点头,嘴角一翘,道出了下联:“飞鹰山上山鹰飞。”
话音刚落,只见响泉两手发颤,双腿发软,“扑嗵”一声跪在了龙山海面前,抱紧了他的腿,口里直喊着“爸爸!爸爸!你总算来接我来了!我好想你呀!”一边还哭出声来。
在场的人无不感动。龙山海鼻子一酸,眼睛也湿了,连忙弯腰拉起响泉,好言劝慰:“小朋友,快起来!我虽然不是你的爸爸,但我会带你去找你的爸爸。快起来!”响泉却不肯起来,边哭边固执地:“你就是我的爸爸!你就是我的爸爸!你怎么不要我了呢?”
王乐前见状也急忙上前来搀扶,劝告地说:“小朋友,刚才我是开玩笑的。他真的不是你的爸爸。他结婚才一年,小孩才刚出世呢!”
响泉不情愿地被拉了起来,伤心地大哭不止:“你不要我了!你也嫌弃我了!我不想活了!”
龙山海等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人群中有人轻声议论:“这小孩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不料却被响泉听见,扭头还击一句:“你才脑子有毛病呢!”
王乐前在龙山海耳边嘀咕了几句。龙山海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欲给响泉擦拭泪水。响泉却不领情,头一偏,手一挡,不让他擦。龙山海轻叹了一声,和蔼地:“小朋友,你在这里是找不到爸爸的。我带你去找警察叔叔帮忙,他们一定会尽最大努力,帮你找到你爸爸妈妈的。好不好?”
龙山海和王乐前一边哄劝一边连拉带扯地将响泉送到了车站派出所,再三请求值班民警给予最大帮助。在民警应承下来后,龙山海等又开导劝慰了好一阵,才匆匆忙忙去赶火车。
火车上。龙山海放好了行李,坐在自己座位上,回味着刚才令人感慨的一幕。忽然,一个念头闪电一样照亮了他的脑海。莫非这小孩是阿山的儿子?他同时记起了十几年前玉兰曾背着一个小娃娃去军营找过他。他的心猛跳起来,浑身发燥,他感到自己可能犯下了一个大错。他猛地起身,风快地从行李架上扯下自己的行李包,转身就往车门跑。然而这时汽笛已经响过,车门就要关了。龙山海来不及多作解释,一个箭步跳下了车。
急急忙忙跑到了派出所,可还是迟了一步,那小孩已没了踪影。几名民警和他一块在附近寻了老半天,还是没找见。
这个小孩,他会去哪儿呢?
这正是:妈祖保佑巧联旺茶馆;
城隍何为漏船遭逆风。
欲知后事,请看下回:联寨村打擂紧锣密鼓;
厚人堂兴业树大招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