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日军曹怪笑着,眼里射出**亵的凶光。他就像一只恣意玩弄利爪下弱小老鼠的猫,要彻底摧毁对方的人格和尊严。

龙柳梅哭喊着欲将刺向高志翔的刺刀推开,却被日兵凶狠地揪住长发摔跌在地。随着闪着寒光的利刃的步步逼近,高志翔退无可退,带着哭腔讨饶了:“太、太君,我们是良民哪!你们就放过她吧!求求你们!”

日本兵并不答话,又将顶在高志翔两边腰间的刺刀扎进去了些。高志翔的衬衫里渗出了鲜血。“哎哟!”高志翔疼得浑身抖颤,往后一缩,日兵的刺刀却又扎深了一点。

高志翔受不了了,哭了起来,强烈的求生欲望潮水般涌来卷走了理智,他将脸缓缓转向柳梅,却又不敢正眼看她,一边抖颤着手脱下龙柳梅的衣服,一边泣声道:“对不起,梅,对不起,我们要活下去,只能这样了。”

龙柳梅的心猛一抽搐,吃惊地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了眼睛,仰脸朝天,任眼泪涌流,让他一件件脱下自己的衣服。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觉得自己猛然间掉进了一个绝望的冰窟,刹那间已被冻成了一根冰棍。

“啪”的一声,那只镀金怀表掉在了地上。几个日兵抢着上前拾起,交给了日军曹。日军曹随手塞进了口袋。

面对年青女子洁白如玉的胴体,日兵们一个个眼都瞪直了,怪笑着兴奋起来。日军曹一边自己脱衣服,一边命令日兵将高志翔带到一边,跪下观看他们玩弄、奸污龙柳梅的场面。高志翔紧闭双眼,边哭边仰天长叹:“天哪!快来惩罚这帮无耻的禽兽吧!”

不少群众远远地围观,表情无不愤慨,却又无可奈何。待那帮日军疯狂地轮流发泄完兽欲离去后,好心群众才围聚拢来伸出救援之手。几名中年妇女把男人推开,手忙脚乱地为浑身血污、昏迷了过去的龙柳梅穿上衣裙。一辆手推平板车推过来了。众人七手八脚地把龙柳梅抬上平板车,送往医院。长条石凳上留下了一大团污血,从边上一滴滴留落在草地上。

医院手术室内,医护人员带着大口罩正在为龙柳梅**部撕裂的大伤口缝针。手术室门口,好心的和好奇的人们还在议论着、叹息着、咒骂着。一大群拿着照相机、小录音机的记者闻讯赶来,各自找到自称目睹了全过程的路人采访。

几个小时后手术室门开了,一名护士开路,把人群拨开,后面两名护士推着担架车出来了。记者们一窝蜂地涌了过去,有的问话,有的举起照相机啪啪地照,全然不顾当事人的感受。乱糟糟的场面中柳梅惊醒过来,她恐骇不已,下意识地用手挡住自己的脸。

一名记者竟然将龙柳梅的手移开,好拍几张她的面部特写。龙柳梅悲愤地哭出声来,将手上的白布巾扯上盖住脸。护士一边斥责,一边用手拨开记者,将柳梅推进了病房。

高志翔直到快天亮才手抓着一个酒瓶,跌跌撞撞地一头栽进屋里,无力地软瘫在**。鬼子走后,他无颜面对柳梅,趁现场混乱悄悄离开了。先是敲开了一家私人诊所的门,将腰间还在流血的伤口包扎了一下,而后他转来转去转进了一家营业中的酒吧,一边流泪一边敲着脑袋喝闷酒。那恐怖的场面一遍遍在脑海中再现,他陷入到深深的自责和悔恨之中。万没想到自己竟会如此的怯懦!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令自己悔恨终生的事!他实在对不起自己的未婚妻呀!自己简直不是一个男人,不是一个人!可同时又有另一个声音在为自己辩护:你的选择没有错!你委曲求全生存下来,完全是为了给我们的革命事业、给中华民族的解放事业多作贡献!你不甘心就这样碌碌无为地死去,不甘心让蓬勃的青春之火被一阵斜风突然吹灭!在无法复制的生命遇到威胁的时候,所谓的尊严和贞节都应当给她让路!然而……可是……别人会怎么看他呢?

第二天组织上就知道了这件事。关于如何处理,组织内部形成了两种意见。一种认为他的行为给共产党员的形象抹了黑,必须撤消职务,清除出党。另一种则认为应当把委曲求全的怯懦行为与出卖组织、背叛革命的懦夫叛徒区别开来,毕竟他并没有直接损害革命利益,不应该给予组织处理。最后还是后一种意见占了上风,组织上没有给他什么处分。然而高志翔自觉无力抵御众人如芒如刺的目光,自觉不会再得到组织的信任,内心挣扎惶惑之下,于一天晚上突然消失了。此前他也想过带她一块远走高飞,但他既怕她不能原谅自己,也怕自己不能再接受她。他戴着鸭舌帽大口罩几次来到医院,有一次甚至走到了柳梅病房门口,却最终还是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

医院病房门口又聚集了更多的记者和凑热闹的人,嚷嚷着要进去采访,护士挡不住,被挤到了一边,门被“砰”的一声挤开了。人们一窝蜂地挤到了病床前。

龙柳梅猛地一下掀掉盖在身上的白被单,露出了洁白的胴体。除**部分扎了绷带之外,上身只穿了一件小背心。她泪流满面,悲愤地喊道:“你们看吧!拍吧!看够了拍够了,就赶快滚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不好意思举起相机或开口问什么,一个个灰溜溜地退出门去了。

柳梅蒙着脑袋哭了整整两天两夜。哭够了,想通了,心也渐渐平静了。她觉得这就是自己的命。受了那么多磨难,可最终还是未能躲避恶魔的摧残,这不是命又是什么?她也不再怨恨高志翔了。他和她一样也是个受害者。他只是没有也无法保护她而已。该恨的只能是那些万恶的日本鬼子!她不希望他来,却又希望他来看看她。她会告诉他,虽然他们之间没有了爱,可也没有恨。她能够原谅他。

医院开始催她缴医疗费了。她感到心酸又茫然。她哪有钱缴费呢?可是你不交,又该找谁来交呢?她只好托护士帮忙去把高志翔送的那根金项链当掉。然而护士回来告诉她当铺不收这根项链,因为这根项链是镀金的,值不了几个钱。因为没有交费,药也不换了,开水也没人打了,她只好忍痛下床去开水间。缓缓走在过廊上,她感觉到有无数目光从四面八方向她投射。她一转头,身影马上闪避了。她在开水间还拾到一张报纸。报纸以整版的篇幅刊登了她的几张大幅照片,包括她挂着泪痕,眼帘低垂的脸部特写,她侧卧在病**捂脸哭泣以及出事地点的环境,满是血迹的石条凳等等。照片旁边还刊载了几篇文章,其中第一篇文章的标题是一副醒目的对联:

女学生惨遭凌辱,曰兵造孽;

男同伴黯然遁身,石凳沾污。

她悲愤地几把撕烂了报纸,绝望的心再也无法平静。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呢?

2)龙海山的伤好得很快,已经可以起身扶着墙壁走几步了。然而因为右胳膊暂时弯不过来,所以玉兰还是坚持用勺子喂他给吃。而他似乎也习惯了这种待遇,边吃着红苕稀饭,边听玉兰背诵前几天学的关于中秋节的对子。

日射晚霞金世界;

月临天宇玉乾坤。

吃完了,也背完了,龙海山夸赞她记性真不赖,是个聪明的好学生。玉兰脸上飞起了淡淡的红晕,说:“龙大哥莫要尽捡好的说唦,还要多教教人家才是。”

龙海山满口应承下来。忽然他想起一件事,便问她:“咱们这屋子外面是不是有条泉水?”“没有啊。”“那我怎么半夜里老听到有泉水的响声?”玉兰告诉他泉水远在两里之外,因那泉水流得特别响,所以就叫响水泉,而这大山也因此得名响泉岭。“响水泉不但水流得响,而且水还特别清纯,洗过的衣服都有一股幽幽的清香,不知你闻出来没有?”

“嘿嘿!”龙海山老实地回答:“没有仔细闻。”“说起响水泉,我倒记起了这山里山外流传的找不到下联的半个对子,倒顺都能读的。你能不能对出来?”玉兰期待地望着他。

龙海山道:“你说吧。我试试看。”玉兰道出上联:“响水泉中泉水响。”

龙海山很快便想出了下联,他诙谐地放大了嗓门叫回刚走开的她:“哎!玉兰,你那倒顺都能读的半个对子被我找到伴儿了。”

玉兰闻声高兴地跑了过来:“真的啊?不愧是个对联才子哦!你快说给我听听!”

龙海山笑道:“哈哈!告诉你吧,在我老家那儿有一座山,叫鸣石山,据说石头也会唱歌哩。这下联嘛,你想想看,应该知道了吧?”

“鸣石山?”玉兰偏着头想了一想,猜测道:“鸣石山上山石鸣?”龙海山逗趣地说:“这算是你对的,还是算我对的?”

玉兰道:“当然算你罗!你这么聪明的秀才脑袋,我可不敢抢功呐。唉,说句心里话,我真羡慕有文化的人!我小时候也好想读书,可只读了两年私塾,就读不成了。”“是不是打仗的缘故?”玉兰摇摇头说:“不是,那会儿仗还没打到这边来。是我娘被万恶的笑面虎害死了。”

“笑面虎?”玉兰说:“是啊,他是村里的头号恶霸。以前我们全家都住在前村。那时我娘长得很标致,笑面虎起了歹心,要污辱我娘,我娘不从,他就唆使一帮狗腿子把我娘活活折磨死了。他们还想斩草除根。幸亏好心的邻居把我和弟弟偷偷带进了山里,找到了正在狩猎的我爹。”龙海山气愤地问道:“那该死的狗恶霸呢?还在村里吗?”

玉兰叹声道:“红军在的时候,他吓得屁滚尿流,带着家眷跑到城里去了。可是前两年他们又回来了,说自己是还乡团,要加倍讨还村民们欠他的债。比以前更厉害了。哎!”

龙海山攥了攥拳头,发誓道:“等我伤好了,一定亲手把他干掉!”

玉兰急忙劝阻道:“哎呀,你可干万别干傻事呀!眼下他是块大石头,咱们是小鸡蛋。鸡蛋怎么能碰过石头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红军回来的那一天,就是他真正的末日了!”龙海山欲言又止,躺倒在**。

过了几天,龙海山自觉身体状况不错,便在玉兰的搀扶下来到了夜闻其声的响水泉边。

清纯的泉水欢快地流淌。“哗啦,哗啦。”来到近前却没有特别大的水声。它像绸缎,又像镜子,敞开纯洁的胸怀,将蓝天白云和山形树影一并搂进了怀里。泉水里,长着各种花纹的漂亮的小鱼自由自在的游动。看着小鱼,龙海山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不知道它们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它们到哪里去。”

“人家说,它们是大山母亲的眼泪,随着这清清的泉水,流到大江大河里去,流到大海里去。”玉兰富有诗意的回答让龙海山联想起了一条找不到下联的片玉:

“涓涓溪流,深深浅浅,澎澎湃湃汇江海。”

美好的风景给两人带了美好的心情。玉兰快乐地小声哼起了好听的山歌。“你在唱什么歌呀?大点声音唱好不好?”玉兰脸一红,羞涩地说:“不好意思唱。”因为这是一首情歌。要对着天天耳鬓厮磨的龙大哥唱这首歌,她的心顿时“砰砰”乱跳起来。而龙海山没闹明白她羞涩的原因,说:“这有啥不好意思。又没别人。其实你的嗓子不错呢。是这山泉水滋润的缘故吧?要是生在大城市,肯定是个红歌星。”“红歌星是什么?”“就是天天唱歌给大家听,大家也喜欢听她唱歌的人嘛。”玉兰道:“我可不想当红歌星,我要唱就唱给一个人听。”

龙海山道:“那好哇,现在这里正好只有一个听众,你就快唱吧。”

玉兰情意绵绵地瞥了他一眼,唱了起来:

石沟沟里的泉水水哟,醇醇的甜在口里。

树丫丫上的红果果哟,脆脆的香在心里。

口里的甜,心里的香,都是哥哥给的。

流干了小溪里蓝蓝的天,流不走哥哥你的影子。

天边边上的月牙牙哟,悠悠的飘在云里。

脸腮腮上的泪花花哟,串串的咸在梦里。

云里的月,梦里的泪,都是哥哥捎的。

剜掉了老树下深深的兜,剜不掉哥哥你的影子。

龙海山使劲鼓了几下掌,赞赏道:“唱得真好!比红歌星还要红歌星!我简直要陶醉啦!”

玉兰娇羞地问:“你真的喜欢听吗?”“当然是真的喜欢!”“那你愿不愿意……听一辈子?”话一出口,玉兰便觉得自己说漏了嘴。幸好后半句声音小,他没听清楚,问她:“你说什么?”她连忙掩饰地说:“没说什么。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

3)洞房是拾掇好了,但婚暂时还不能结。因为结婚是件大事,没有组织的批准可不行。赫书记已捎话说会尽快赶过来当他们的主婚人。自从他们深入虎穴除掉了毕专员那个祸害之后,敌人的嚣张气焰收敛了点,不敢随便进山找他们的麻烦了。这样他们的日子就稍微自在了些。今天是中秋节,队员们准备打牙祭了。这边太阳还没落山呢,那边月亮就迫不及待地探出了圆圆的脸庞。

一锅难找见几粒米的野菜饭煮好了,冒着腾腾热气。厉冰边给大家发着野山梨和熟鸡蛋,边告诉大家东西来之不易:“为了让我们过好这个中秋节,老梁他们村的乡亲们勒紧裤带,从自己牙缝里抠出来这些东西,并且想尽办法,冒着生命危险冲过了敌人的封锁线,有一位乡亲还被敌人打伤了。”狗崽由衷感叹道:“这些乡亲对咱们真好哇!”

龙山海点点头说:是啊,原先在队伍上就流传着一副对联:石压野草根偏硬;

水抬浮萍脚自空。

为什么野草根硬?浮萍脚空?狗崽你说说看。

狗崽道:“因为野草把根扎进了土地,而浮萍离开了土地。”“对头嘛!这个土地,就是养育我们的父老乡亲。”王木匠端详着手中的鸡蛋,舍不得吃,说:“看到了这鸡蛋,我想起了我老家的一首叫《穷人苦》的山歌。”

队员知道他山歌会唱不少,便要求他唱几首来听听。王木匠并不推辞,轻轻唱了起来:穷人实在苦哇,衣破没布补哇。

忍饥格又捱饿吔,还要受欺侮哇。

个个瘦得皮包骨嘞,一肚苦水吐不出。

老娘得了病噢,困在**哼噢,

冇钱格请郎中哎,真个是急死人罗。

打个鸡蛋定娘心哎,胜过那个吃人参。

伤感的乡曲勾起了人们各自的心事和回忆,熟悉调子的队员一块轻轻哼唱着。队员还要王木匠接着唱,他却巧妙地将接力棒递给了厉冰。

厉冰笑道:“好吧,今晚是中秋节,我们就算是开个中秋赛歌会,每个人都得出出声,好不好?我就唱一首《日头落山》吧。”

她清清嗓子,轻声吟唱起来:日头落山心莫慌哎,夜里没日有月光哎,

月光没了有星子,星子没了天大光,天大光哎。

不怕雨来不怕风哎,不怕天寒又地冻哎,

待到梅花报春讯,满山杜鹃映山红,映山红哎。

歌声刚落,队员们热烈地鼓起了掌。正唱着乐着,在坡下放哨的水根领着赫先乐和老郑等几个人来到了崖洞前。大家一阵欢呼,迎上前去和赫书记热烈地握手。龙山海则和赫书记来了个拥抱,动情地说:“一晃就是两年多了,真想念你呀!”

赫先乐呵呵笑道:“我也想念你们哪!对了,没耽搁你们的好事吧?”他指指山海和厉冰。厉冰有些不好意思,忙说:“没有没有。我们不着急。”

赫先乐道:“你们不着急?呵呵!我这个主婚人可着急!都准备好了没有?婚礼马上就开始!”“都准备好了!请赫书记先参观洞房。”王木匠等高兴地回答。“好哇!”赫先乐跟着王木匠进洞房看了一下,乐呵呵地对龙山海说:“这个洞房世上少有哇!依我看还缺一样不可或缺的东西。”龙山海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不就是等你专程送来嘛!”

赫先乐道:“新郎倌真是眼眨眉毛动啊!可惜我只想到了半对。”他比划着吟道:

“赤水河,河水赤,赤军四渡,捧出赤诚天下炽。”

这哪是什么婚联啊?龙山海晓得赫书记又在出对难自己了,他向厉冰眨了眨眼睛,略一寻思,嘴角一翘,问赫书记是否知道此地何名。

赫先乐答道:“叫齐石岭吧。是不是?”

龙山海把手一挥,得意地说:对了,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的下半对是:他边念边做着手势:

“奇岭石,石岭奇,旗手一挥,扫除奇耻人心齐。”

赫先乐拍着手掌道:“好好好!真是名副其实的难不倒。呵呵,这联哪,你们一定要找本本子记下来,将来是要载入史册的呐!”众人也鼓着掌开心地笑了。

赫先乐轻拍了一下龙山海的肩膀,两人起身走到一棵大树后,谈起了悄悄话。

暮色渐渐笼罩了群山。硕大的玉盘挂在天空,皎洁的月辉给大地、给丛林镀上了一层温柔的乳白。

游击队员们聚集在一块,个个喜气洋洋。新郎新娘胸前别着淡红的合欢和火红的杜鹃,并排站着。王木匠宣布婚礼开始,请主婚人省委赫书记讲话。赫先乐站起身来,高兴地致辞:“同志们!今天我们在这里为党的优秀儿女龙山海和厉冰同志举行一扬特殊的婚礼!它表明了我们革命战士不怕任何艰难困苦,不被敌人的暂时强大所吓倒的顽强精神,表明了我们乐观向上、热爱生活的高尚情操。衷心祝愿新郎新娘坚守自己的爱,坚信对方的爱,永结同心,白头到老。”众人报以热烈的掌声。王木匠宣布婚礼第二项:“新郎新娘交换信物并亲嘴!”

众人的笑声中,龙山海与厉冰互换了胸前的鲜花,并被人推搡着亲吻了一下。“婚礼进行第三项:新人联对。由新娘出联,新郎对下联。”厉冰的出联是事先向赫先乐请教的:

“历来三江有龙名,黑龙江,白龙江,黄龙江,壮丽如龙,气壮中华龙世界。”

乐传听了对狗崽小声说道:“新郎倌可真不容易当啊!一条这么长的联,还把新郎新娘的姓都写进去了。”狗崽道:“放心吧,龙政委保险对得出!”

忽然响起一阵密集的枪声,在山林的静夜里震得人心抖颤。

4)婚礼被迫中断。人们就地卧倒观察敌情,发现枪声源自对面山上。虽然隔了一条山谷,但直线距离并不远,子弹打得头上树叶纷落,打在岩壁上火星直冒。有两名队员挂了轻彩。来不及多商量,厉冰警惕地拔出短枪,压低声音命令道:“情况紧急!敌人是有备而来,必须走小路尽快转移!大家跟我来。王木匠和狗崽,你们负责保护赫书记。”

众人一个跟着一个沿着崕畔迅速钻进了一条茅草过人的小路。这条直通山谷的小路非常隐蔽,两旁高高的茅草刺棵基本将小路凌空覆盖,要弓着腰才能行进,有的地方甚至要爬着才能过去。这条路是厉冰和秀香在一次摘山果时发现的,当时就想着作为紧急撤退时的秘密通道,现在果然用上了。厉冰领头缓慢行进在茅草丛中,既要劈开荆棘,又不能弄大动静招致敌人注意。她好纳闷:白狗子一般晚上从不行动,为什么今天像是吃了豹子胆,竟趁中秋之夜来山里捣乱?而且正好又碰上赫书记过来。莫非又出了可恶的叛徒?

四周不时传来枪声和咋呼声,手电筒光柱晃来晃去。一个熟悉的声音解开了他们心中的疑团:是新上任的剿匪督察专员彭东山立功心切,自恃他了解县支队行动规律而亲自出马领兵搜山来了。彭东山在对面山坡上大声喊着话:“厉冰,龙山海,你们快出来吧。我是彭东山!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跑不了啦!只要你们出来,我保证你们个个升官发财,决不食言。”他深知游击队员个个精干,神出鬼没,生怕中了他们的反埋伏,因此自己不敢过于靠近,只指挥手下四处去搜。刚才在对面山上隐约看见有不少人在崖洞前聚会,心里直后悔没带小钢炮出来,不然的话早就将他们一锅端了,免得提心吊胆怕中冷枪。

彭东山扯开喉咙还在死命叫喊:“告诉你们,我派人跟踪你们好几天了,这回你们真的跑不了啦!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哪!快出来吧,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草丛里,厉冰和队员们气得直咬牙。恨不能冲出去一枪崩了这个狗叛徒。

叫了半天无人应声。只有几只受惊的老鸹呱叫了几声。敌副官给彭专员建议放火烧山,彭东山把他骂了一顿:“笨蛋!你想和他们同归于尽哪?火烧起来你往哪跑?认得清东南西北吗?”他决定守到天亮再作下一步行动。

彭东山又叫起来了:“厉冰啊!你真沉得住气呀!是好样的!你彭哥实在佩服!我们就陪你熬过这几个钟头吧。等天亮了,咱们总可以见上一面吧。我真想看看你现在的俊俏样子呀。”

队员们躲在茅草丛里进退两难。没有别的办法了。狗崽思考再三,决定去把白狗子引开,让领导和同志们趁机突围。他给身边的王木匠耳语了几句,而后掰开王木匠的手,轻手轻脚地移动着位置,顺小路朝另一个山凹转移。到达预定地点后,他瞄准彭东山扣动了扳机。因距离太远没打着,只有几个保安团员被他的子弹和手榴弹炸翻了。白狗子全部被引了过去。

大家怀着感激和沉痛的心情抓紧行动,撤离出危险地带。赫先乐与厉冰等紧紧握手,叮嘱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们要坚定信心,不管困难多大,都要坚持下去。”

狗崽最后被围困在一个茅草丛里,拉响了最后的手雷,还拉了几个白狗子做陪葬。

经过一番折腾,当队员们陆续汇聚到约定地点的时候,天已透亮。厉冰惊觉龙山海不在队伍里,心猛然一沉!大家赶紧分头到附近寻找,却一无所获。大家在竭力回忆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他。秀香忽然嚷道:“哎呀,昨晚离开岩洞的时候,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下山谷了。”

王木匠点点头说:“对呀,我也听到有奇怪的响声,当时就来不及多想。莫非就是……”

秀香忍不住哭出了声。大家不约而同地唉声叹气起来。

他真的就这样永远地离去了吗?厉冰的心像被掏空了。白天她要坚强,要指挥行动,可到了夜里独处的时候,伤心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那熟悉的音容笑貌时时出现在她的眼前。身边的秀香说了句梦话,让她忽然想起刚来支队不久的龙山海给大家赠嵌名联的事。那天她换岗回来,看见龙山海同大家坐在一棵大柏树下说说笑笑,走近前去,正巧听见他给大伙讲解他的回文换字嵌名联:

秀山轻雨青山秀;

香柏鼓风古柏香。

秀香得意洋洋,高兴得要命,要龙山海也给她写一对。她当时笑着说用不着他费脑筋了,赫书记早就给她写过了,叫做:

清操厉冰雪;

赤手捕长蛇。

龙山海听了一拍大腿,赞叹道:“好!这是副集句联,集自宋朝文天祥的《正气歌》,赠给你这位女游击队长,真是太合适不过了。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呀!”

乐传和农战也不甘示弱地炫耀自己的嵌名联是朱德军长给他们写的,而且两个人的名字是集在一副对联里面的:

农民得地耕耘乐;

战士立功远近传。

……唉,那阵子大家多开心啊!可如今的仗越打越憋屈了,把她朝夕相处的最亲爱的人也给打丢了。

几天后,他们回到了齐石岭,找到了一些龙山海和狗崽用过的军帽、草鞋、干粮袋等遗物,和拾回的狗崽的残骸一起下了葬。没有棺材,没有墓碑,只有松柏和山花插在小小的土包上,寄托着人们的无限的哀思。

5)能走了。可走还是不走?这个问题就像团解不开的乱麻塞在龙海山的脑袋里。就这样走吧?情感上、道义上都说不过去。说清楚身份再走,承诺以后报答?那和拿刀子捅他们的心有什么两样!可他总不能一辈子就呆在这里吧?当然还有一种走的方案,那就是不暴露身份,以去找红军队伍的名义离开。但这是很可怕的事。昨天玉兰就和他谈起过,令他神经紧张。

玉兰眼睛尖耳朵也尖,听见他无缘无故地叹气,就关切地问他为什么这几天总是愁眉苦脸爱叹气?见他摇头否定,她便有些黯然地叹道:“唉,你莫瞒我了。我知道你脑子里在转悠些什么。”他忙问:“你知道什么?是不是我夜里说梦话了?”

玉兰微微摇了摇头,说:“猜也猜得到的。你,你是在想队伍了。”“你别瞎猜好不好?想什么队伍。走路都还不利索呢。”“我知道,你有文化,是干大事的人,在这穷山沟里能呆得了多久。受伤的山鹰,终归是属于蓝天的。”

龙海山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停了一会,玉兰的话让他心惊胆战起来:“只是眼下山外还乱得很,白狗子查得紧。我爹说了,等你身上的伤处都好透了,他就会想办法去联系赣南游击队,让他们派人来接你。那样我们才能放得下心。”龙海山连忙摇手拒绝:“不要不要!千万别去联系!千万别去冒那个险!我,我自己会有办法的。你一定要告诉他!”

玉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说:“好吧。”静默了片刻,龙海山突然说了句暧昧的话:“玉兰,如果哪天我不得已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请你千万原谅我!”玉兰不解地问:“对不起我的事?什么意思?”龙海山不敢多说,连忙绕回来:“哦,没什么意思,随便开个玩笑而已。”

话一出口难收回。玉兰可没把它当玩笑,她微微蹙起好看的黛眉,琢磨着,品味着。忽然脑海里电光一闪,姑娘心中那根最敏感的神经被轻轻触动了。她的俊脸像突然扯上了一块红布。她害羞地扭过头去,双手抚弄着乌黑的辫梢,轻声地说:“只要是两相情愿,就没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其实我心里也是巴不得的。只要你肯应承,我就会铁了心随你一块去找队伍。我会替你做饭,替你洗衣服,还会……”

龙海山见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赶紧打断她的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不无惶惑地欲言又止:“玉兰!你……”玉兰抬眼瞧了一下,又赶紧移开了目光:“哦,我知道了。队伍上不能有吃闲饭的人。那我就去当女兵好了,当一个能治伤医病的卫生兵。假如你打仗又受了伤,我就像这回一样……哎呀!看我都说了些啥呀!呸呸!我的嘴真臭!”

玉兰自责又害羞地起身跑出去了。龙海山不知所措地望着她的背影,不由得又重重叹了一口气,一仰身倒在了**。假若玉兰爹真的去找游击队的人来接他了,那该怎么办呢?他越想越怕。恐怕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了。他打定了主意,决定今夜就动身。

星星像闪亮的钻石点缀在广袤的夜空,下弦月则像只孤独的小船,在云海里浮沉起伏,时隐时现。好不容易挨到了后半夜,仄耳听听隔壁也早就没了动静,于是他蹑手蹑脚地起身下了床,穿上了玉伯的那件满是补丁的夹衣,走到门边轻轻拉开了门,走到外面抬头看了看夜空,想想还是夹衣脱了下来,折好放回到**。这是玉伯平时舍不得穿的衣服,不能带走。他扭头朝小木屋投去深情又愧疚的一瞥,而后一瘸一瘸地匆匆消失在夜幕之中。

他摸索着来到了响水泉边,在那块曾经坐过几次的巨石上坐下来歇息。玉兰那动人心弦的歌声好像又在耳边萦绕。她告诉过他,这旁边就是通往山外的路。可路途遥遥,能走得出去吗?他不禁想起了当年在山上兜圈子的情景。

树枝上的猫头鹰闪着一双荧荧的绿眼在盯着他;寂静的山林里,偶尔传出几声凄厉的狼嗥,令人心颤。然而此刻他并不觉得害怕。他是在阎王殿前报过到的人,还有什么好害怕的?他只是不忍,只是不舍,只是怕伤害了那两颗纯朴而又善良的心。他们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可他竟然就这样……唉!他双手抱起低垂的脑袋,就这样坐着,想着,犹豫着,矛盾着,不知怎的,再也提不起那双无比沉重的腿……当遥远的天边浮起了一线鱼肚白,他已快回到小木屋了。这时朦胧的山林间突然响起了玉兰父女焦急的压低着声音的呼唤声:“龙大哥!”“龙同志!”他赶紧回应:“玉兰,我在这里!”玉兰愣了一下,惊喜万分地寻声扑了过去,一下子抱住了正撑扶一棵大树喘气的龙海山,一边嗔怪道:“龙大哥!你跑到哪里去了嘛!黑咕咙咚的,你就不怕野兽把你咬了!真把人家给急死了!”

玉兰爹闻声也赶过来了:“龙同志回来了?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龙海山急中生智地撒了个谎:“对不起,我闹肚子,怕臭着你们,不知不觉就走远了。”

玉兰伸手摸了摸龙海山的额头,惊呼道:“哎呀!好烫啊!龙大哥发烧了!快把这件衣服披上。来,我背你回去!”龙海山连忙拦阻她:“不用不用!我自己走!放心吧,没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这山林连围墙也没有呢。玉家村的土霸王笑面虎获悉了后山玉老倌家藏了个红军伤员的惊天秘密,想获重赏,当即派他的管家进城搬兵来抓人。第二天管家就领来一队县民团团丁。快进村时犬吠连连,一团丁对着越追越紧的猎狗放了两枪,“砰砰!”吓退了猎狗,无意中也给玉家报了信。

正在门外擦拭猎枪的玉兰爹听见隐约的枪声和狗吠声怔了一下,随即起身回到屋里,吩咐道:“兰子,你赶快把龙同志领到垄下山洞里去,记得把洞口掩好。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出来!听见啵?我去前边看看。”“好!爹,你也当心点!”

玉兰手忙脚乱地将包扎伤口的布条等塞进墙角的地坑,而后使劲拽起躺在**的龙海山,一边道:“快起来!快走!”

睡眼惺忪的龙海山忙问:“干嘛呀?出了什么事?”“可能是白狗子来了。爹叫咱们赶快躲起来!”龙海山不以为然地说:“咳!有啥好躲的?不用怕!他们不敢怎么样的!”他说着想挣脱玉兰的手。玉兰急了,将他的手抓得更紧,瞪眼道:“哎呀你这个人怎么搞的!这根本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快点跟我走!”

龙海山不知应该怎么解释才好。“真的、真的不用紧张嘛,我、我去对付他们。”只要他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他相信那些家伙绝不敢动自己半根毫毛。

玉兰生气了:“你不要再罗嗦了!快点走!”她不容分说地拉起龙海山的胳膊就使劲往外拖。龙海山只好顺从地加快步子。两人很快消失在屋后的林丛中。

这正是:炮震奇石洞婚礼中断;

心依响水泉情歌绕飞。

欲知后事,请看下回:假戏真做怒杀笑面虎;

吃醋争风火并鸳鸯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