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宗夫如何兮?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兮,阴阳割昏晓……”

“**胸生曾云兮,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兮,一览众山小……”

泰山圣皇顶,刘盈背负双手,背诵着他只改一字就从唐诗变为汉赋的作品,享受着身后此起彼伏的夸赞声,丝毫没有文抄公的羞怯。

在他身后,刘如意咬牙切齿。

辕固那厮害他不浅!

毕竟当年他还在宫中读书的时候,辕固那厮曾说过,刘盈日常逃课,属于朽木不可雕也,但他不同,他很聪明,只是不肯用功读书罢了……

于是他发奋苦读……

嗯,其实没有。

不过这不重要,反正就如同他四叔的祖师说的那样,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因此无论是治学还是治国,他都不需要做个学术大拿或是精算师神马的亲力亲为,只需要管理好不超过十个人的小团队就可以了!

只是这一点也不需要他操心。

赵国的丞相是挂名御史中丞的赵尧,而且在他没有就藩的那些岁月,赵尧早已将他架空,即便是他想要事必躬亲,也没有机会染指国政或是军事……

只不过这对于此刻的刘如意来说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就想问问辕固,究竟他要用功读书到何种程度,才能赶上那个朽木不可雕也的随口赋诗?

这,不公平,很不公平!

于是刘如意的怨愤,就转移到了另一边噗嗤噗嗤喘着粗气的刘邦身上……

毕竟大家都是同一个爹生的,那老头生他的时候一定是喝了假酒!

刘邦站在原地喘了一会,呼吸渐渐变得平和,走上前去和刘盈并肩而立,举目望着眼前这种一览众山小的美景。

嗯,泰山并不算高,但架不住周边都是平原,因此显得尤其雄伟壮丽……

刘盈慢慢转身,看着那群喘着粗气在称颂他的诸侯王们说道:“除早就告病的齐王外,其余此刻还没有登上山顶的功侯诸王,彻候削一百户食邑,诸王削去一个县的封地!”

“我大汉以武立天下,太上皇年迈之身尚且登顶,他们正当壮年,难不能连座山都爬不上来了?”

刹那间,泰山顶上鸦雀无声,仅有天风浩**。

但韩王韩圭却在心中乐开了花。

他兄弟众多,且互相之间相看两生厌,恨不能杀了对方……

尤其是他的那两个同母兄弟,唐王韩方、霍王韩铭此刻均没有爬上山来,这一下就没了一个县的封地,封地顿时缩水一半!

如此,凭什么再和他相抗衡?

嗯,唐国最初是周武王少子叔虞的封地,大体在山西运城市,而霍国则是周武王弟叔处的封地,大体位置在山西临汾市。

人群中,和韩王圭脸上浮现起幸灾乐祸之人,还有继承了梁王之位彭延年……

彭延年作为嫡三子承袭梁王之位,基本上属于是天上掉了馅饼,虽说他的那些庶出的兄弟眼红到不行,可汉国到底是嫡长子继承法,因此平日里只能是阴阳怪气一下了。

但他那几个侄儿,尤其是他大哥那几个日渐成年的儿子就不同了。

他听闻,他的丘嫂(大嫂)不断使钱造势,说是他篡改了彭越临终遗言,将本该由嫡长孙继承的王位抢了去!

这真的是无稽之谈!

不过三人成虎,尤其是大汉义学的兴起,百姓识字率逐渐攀升,不仅是汉国官方办有长安邮报,街面上还有很多不知道谁偷偷办的无良小报,专门书写王侯将相的内宅争斗,高官文人的狎妓风流……

所以,在他家丘嫂的指使下,在这些无良小报的渲染下,他现在已经从之前的篡改遗言的窃国者,升级成了弑杀生父兄长的弑亲禽兽……

而他不是没有想要借助过行政力量收拾一下这些小报的幕后主使,但那几个写手和报刊老板被他灭族之后,谣言瞬间就变成了事实,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也因此,他听到刘盈说出的削减食邑,顿时觉得大快人心,有一种出了一口恶气的感觉!

……

泰山行宫。

前殿。

王陵坐在正中,面前是一大群诸侯国丞相和被传召而来的郡守县令。

当然了,还有更多人此刻正在骑马赶来的路上。

毕竟铁路尚未普及全国,乘马坐车才是人们最普遍的出行方式。

但救灾如救火,早一刻总比晚一刻强!

至于不是直接下令,而是让诸侯国相和郡守县令亲自前来,主要是为了因地制宜的做出救灾方针,毕竟各地水土、风貌、人情各不相同,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方案。

赵国丞相赵尧起身说道:“赵国这些年一直在修挖沟渠,陛下曾言,赵国和燕国气候类似,春夏两季降雨稀少但暴雨频发,故此需要多建水库,多挖沟渠。”

“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今春赵地虽然降雨寥寥,但依靠之前挖掘的水库和灌渠,夏粮不说增产,但至少可保今岁丰收……”

另一旁,新任中山国丞相的贳(shì)侯合傅胡害拱手说道:“中山国大体类似。自我王就藩之后,新修灌渠十一条,基本覆盖了全国的农田……”

他边说,自嘲一笑:“中山国毕竟国小民寡,比不得齐赵这样的大国……”

嗯,他就叫做‘合傅胡害’。

此人是越人,跟随梅鋗加入汉军,一路入关灭秦,还定三秦,此后和梅鋗一起划归到了吕泽麾下,垓下之战时已经做到了都尉一职,因此被封为贳侯,食邑一千六百户。

他的女儿嫁给了吕泽的次子,也就是如今的鲁国太子吕产,而在吕雉的‘撮合’下,吕泽的三女儿做了中山国的王后。

所以,合傅胡害也算是刘恒的亲戚……

当然了,他其实是吕氏外戚一党,因此担任的这个中山国丞相,就显得格外意味深长了。

但王陵对此表示无所谓。

诸侯国的丞相由中央任命,本就是用来监视诸侯王之用。

因此听到赵国和中山国早就未雨绸缪,今夏粮食不至于会因为天灾而减产,王陵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但脸上的神色依旧有些惴惴不安。

而另一旁的梁国丞相高苑侯丙倩、鲁国丞相昌武侯单甯也纷纷表示,梁国和鲁国的情形和赵国、中山国差不多,虽然老天爷不下雨,但两国百姓却积极自救,广挖灌渠,粮食减产但不会绝收。

尤其是梁国。

作为一个守着比后世八百里梁山泊还大的巨野泽的国家,他们甚至很少种植麦子,而是耗水量更大的水稻……

相应的,国内的灌渠更是密布。

毕竟这时候主政的大多都是功臣一代目或是二代目,作为从民间成长起来的一代人,虽然发达之后也许会变得骄奢**逸、挥霍无度,但至少还有几分底线,知道百姓疾苦,对于水库灌渠之类的公共事业很是上心。

嗯,更重要的是修建水利工程的主要负责人,并不是诸侯国,而是刘盈。

准确的说,是归属少府的都水监。

这个类似于后世水利部和水产局的政府机构,掌河渠、陂池、堤堰、鱼醢之事,负责兴修水利工程之余,顺便监督渔民们的渔网是不是合乎规矩,有没有违反禁令下水捕鱼……

毕竟孟老夫子说过,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

汉国作为一个集权化的古典封建王国,每年都会颁布延续自西周、春秋战国乃至前秦时期的要求百姓不准在鸟兽繁殖期捕猎,不准在容易引发山火期用火焚烧山林开荒,不准在枯水期用干陂塘的水诸如此类可持续发展的禁令。

违者,必然受罚。

所以王陵只是简单的问询了一下,并且让左丞相府的属官将对方呈报的文书存档,以备后续制定政策或是追责,旋即正色说道:“陛下传召尔等前来,不单是为了天旱之事,而是为了防治可能会发生的蝗灾!”

不等他说完,殿内顿时议论纷纷。

“蝗灾?”

“不可能吧?”

“不是说那是得罪了蝗神才会引发的灾难?可我之前按时祭祀来着……”

“我也祭祀了……”

赵尧用力拍了拍桌子:“肃静!”

在一片鸦雀无声中,他看向满脸习以为常的王陵,拱手说道:“请左丞相继续说下去。”

王陵满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虽然是帝国左丞相、丰沛功臣,但毕竟不是功高第一的曹参,而殿中的这帮家伙多是功候一代目,打天下之时在军中的地位并不比王陵低多少,自然对他的尊重就不会有那么多。

至于赵尧虽然也没有什么军功,但谁人不知道他其实是刘盈的心腹?

得罪了赵尧,和得罪了刘盈有什么区别?

而得罪了刘盈……

对吧。

迎着一双双向他看过来的眼睛,王陵正色说道:“有可能引发蝗灾这件事,是陛下的判断。”

“陛下说了,世上没有蝗神,蝗虫不过是地里长出来的虫子,只要防治及时,没有什么可怕的,北方草原上每年都会爆发好几次大规模的蝗灾,但自从匈奴臣服大汉,北庭都护府建立之后,蝗灾几乎控制在了没有太大危害的地步。”

“无他,在之前那些人迹罕至的河谷荒滩放养鸡鸭鹅即可。”

“陛下还说了,蝗灾的发源地,大抵就是那些荒滩。”

“蝗虫喜旱,旱灾常常伴着蝗灾,当老天爷不下雨,湖面河流水位下降的时候,**出的湖底河床就是蝗虫最佳的产卵地!”

梁国丞相合傅胡害有些急切问道:“那,该当如何办呢?”

毕竟他梁国有着一个名为巨野泽的大湖泊,若真的如王陵所说蝗灾起于荒滩,梁国必然第一个遭遇灾难!

王陵竖起手指:“此时尚属农闲,农户大多赋闲在家,因此陛下说了,让尔等号召百姓前往田间地头,湖泊荒滩,挖蝗虫卵!”

“一斤虫卵,换十斤粮食!”

……

泰山行宫东北,靠近山脚的地方,是看守行宫的甲士和宫人闲暇时开辟的农田。

反正他们闲着也是闲着,重要的是这里种出的粮食全是他们自己的额外收入,而且不交任何赋税!

因此在他们的精心呵护下,尤其是许多甲士本就是农家子,对于侍弄庄稼属于是刻进了DNA里的本能,精耕细作之下,要比泰山周围那些大农庄里的庄稼长势好了很多。

因此,就会吸引一些不速之客。

比如田鼠。

这些躲藏在洞穴里大吃大喝的小动物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伴随着一个夹子音欢快的尖叫,一个粗犷肥壮的男子一铲子下去,顷刻间将一窝躲在洞里瑟瑟发抖的田鼠挖了出来。

然后,十几条专门受过训练的小型猎犬一拥而上,将四散奔逃的田鼠抓了过来。

只抓捕,不咬死。

毕竟夹子音和大胖子并不是为了灭鼠,而是追忆童年。

片刻之后,空气中开始弥漫烤肉的味道,柴烟的香气叠加着肉类炙烤时的美拉德反应,顿时香飘十里,引来了一个蹦蹦跳跳,满脸好奇的小少妇。

那是一个穿着湖绿色长裙,胸以下全是腿的女子。

阳光下,她白嫩无瑕的小圆脸近乎透明,吹弹可破,带着几分娇憨的笑容兼具少女的清纯和少妇的妩媚,让人有些挪不开眼。

不过那个大胖子只是简单地和圆脸长腿小少妇打了个招呼,旋即专心致志的开始烤肉。

毕竟这是熟人,而且是弟妹。

圆脸长腿小少妇走了过来,探头探脑问道:“阿姊、大哥,你们这是烤的什么鸭?闻起来好香噢……”

大胖子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

但那个夹子音矮墩墩收敛起豆豆眼中的不怀好意,一本正经说道:“烤鸭……是的,烤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