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说什么,大声一点!”

刘邦侧着耳朵,满脸呆滞。

在他对面,刘盈不再言语,慢悠悠的摘下耳罩,接着从耳朵里抠出一团棉花,极力收敛自己嘲讽的神情。

刘邦,聋了。

准确的说,是暂时性的听不太清。

毕竟进入造币车间的时候,刘盈提醒过那老头要带上耳罩,但刘邦对此满不在乎。

所以,不听小孩言,吃亏在眼前了……

过了好一会,刘邦才觉得耳边那种嗡嗡作响的轰鸣声渐渐停歇,而且也不像之前那样,感觉到所有的声音都是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轰轰隆隆,但模糊不清。

于是刘邦再度问道:“你刚才在说什么?”

刘盈回答:“我在问,咱们今天中午吃什么?是回汴梁还是到附近找个馆驿吃点当地特色菜?”

刘邦无所谓的摆了摆手:“随便吧,我都行。”

他年龄大了之后,除了依旧好酒之外,对于口腹之欲并不甚看重。

刘盈闻言,看向中行説轻轻颔首。

后者秒懂,躬身行礼后急趋而去。

既然刘邦表示无所谓了,那今天的午饭干脆就在工厂解决好了。

这既是表示亲民,同时也可以看一看工厂管理层有没有克扣工人的伙食。

王陵见到一切安排妥当,笑着赞叹道:“陛下这些机器当真是巧夺天工,眨眼之间即可做出两面有花纹、边缘有锯齿的钱币,属实让民间不法之人望而兴叹了!”

刘邦嘴角含笑,脸上满是意味深长的神情。

他是土生土长的沛县人,王陵家在沛县做的勾当,自然瞒不过他。

所以,他这种意味深长就很好理解了,那就是幸好当年王陵加入了反秦联军,否则这个所谓的‘民间不法之人’,大概率就是王陵本人了。

王陵愣了一下,充分发挥自己老游侠以及沛县人的唾面自干天赋,只当不知,脸上依旧保持着拍刘盈马屁的笑容。

刘盈一脸矜持的笑了笑:“这就是科技的力量。”

“有位哲人曾说过,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人材是第一资源、创新是第一动力,深入实施科教兴国战略、人才强国战略、创新驱动发展战略,开辟发展新领域新赛道,不断塑造发展新动能新优势……”

王陵沉默许久,拱手说道:“臣明白了。等到臣返回汴梁之后,即刻在堂邑侯呈上来的请拨教育经费文书上用印……”

他说的堂邑侯是陈午,是陈婴的长子,陈婴去年病逝于中山国国相的位置后,陈午承袭堂邑侯爵位,如今担任的是太学祭酒一职。

太学起源自西周,太者,大也,因此太学也被称为大学。

只不过那时候的太学不仅是教书育人的地方,而且还承担一部分宫廷的职责,天子和诸侯在这里举行祭祀、召开宴会、选拔武士、议定作战计划……

但现如今汉国的太学只是个单纯的机构,不承担教书育人、祭祀、宴会等职能,只负责管理帝国境内的各所学校,也就是全国用于扫盲的义学,县一级的中学、郡一级的国学以及所有名字抬头为帝国的大学。

嗯,皇家院校不在这一序列,毕竟此类院校的经费来源主要是诸侯王的‘乐捐’,以及少府,也就是刘盈的小金库。

所以按照流程,陈午需要先向王陵这个主管民政的左丞相提出打钱申请,王陵同意后转交曹参二次审批,最终才会交到刘盈那里做最终裁定。

因此刘盈之前的棒读,就是在为这一流程打开一道绿色通道。

另一边,刘邦手中把玩着一枚最新版的银元,微微皱眉问道:“这上面的‘当五’是什么意思?”

刘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旁边箱子里堆着的因为机器故障而形成的残币中翻找了一下,展示着其中正面上印有‘壹元’的银币,或者说是钢镚:“看,当五的意思,就是那样的一枚银币,可以换五个这样的钱币!”

“这边还有当十、当百。”

“嗯,一元钱币的价值,等同一枚五铢钱。”

刘邦翻看了一下,皱眉问道:“我看这几个钱的颜色也没什么区别,怎么就当十、当百了,这不是坑人吗?”

刘盈解释道:“这些钱币是合金,也就是由多种金属混合而成,主要是新钱的原因,所以颜色看起来都差不多,等用久了自然就看出来了,因此各种钱币的大小、厚薄和花纹相差仿佛,仅有些许差异,为的是方便辨认,不至于弄混。”

“至于当十、当百,则取决于钱币的含银量,当十的钱币含银量是一元的十倍,当五则是五倍。”

“如此何谈坑人?”

刘邦点点头,再度问道:“这就是你准备取代五铢钱的新钱?”

刘盈笑着说道:“没错。”

“五铢钱是圆形方孔钱,熔铸而成,为了保证大小一致,最终还要用方形木棍将钱穿起来,用机器打磨。”

“工序繁琐。”

“这就意味着造钱的成本和时间太漫长了。”

“从前只供应国内使用还好,再加上咱们还发行过一百张等于一枚五铢钱的纸币,基本上可以满足百姓时常使用。”

“但问题的关键是,如今大汉主导世界贸易,咱们买卖东西的时候只用汉五铢,这就导致了在国外,五铢钱的数量远远不能够满足市场需求!”

“哪怕加班加点……”

“所以,为了满足世界人民的需求,这就必须要求变了。”

刘邦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只是满脸茫然的点点头。

另一边,张不疑终于问出了那个他憋了很久的问题:“话说,铜钱不好吗?咱们这边都沿用了上千年了,怎么突然想起来用白银取代黄铜,不用五铢钱而用银元了?”

“我记得你说过,大汉境内的贵金属含量不高,所以我一直觉得,五铢钱加银元以及黄金组成的货币体系,会是比如今这种单一白银为主要好很多!”

刘邦脸上露出了几分赞同,心中对于张不疑有了几分改观……

准确的说,只是一点点,微不可见的一点点!

另一旁,王陵捏着几枚残币,也将目光投向刘盈。

如今的大汉高层皆是黄老信徒,奉行的都是无为而治,能不折腾就不折腾的理念,因此他其实也对这种全面更改国家货币体系的行为持保留意见。

嗯,王陵之前的拍马屁行为,其实就是畏惧刘盈兼讨好,想要从刘盈那里弄点好处……

毕竟说破大天去,王陵也只相当于刘氏大汉集团的职业经理人兼股东,重要的是他手中的股份,能够被刘盈这个董事长毫不费力的重新收回。

所以,敬业就好。

刘盈和他们走到一个不碍事的地方,笑着解释:“先说铜钱的问题。”

“我之前说过了,五铢钱是熔铸而成,费时费力,不适合现有这个前所未有之大变局的时代,因此需要推陈出新。”

“再次,这种机器也可以打造铜币,但问题是需要开另外一条生产铜料的生产线,无形中会有提升造钱的成本……”

“毕竟造钱是一件很赚的事情,造币的利润在四成以上,当造币数量按照万万为单位计算的话,每增加哪怕零点零一的成本,最终都会是一个很可观的数字!”

王陵用力点头。

毕竟他从前造过秦朝的假币,自然知晓其中密辛,重要的造币的利润也叫做铸币税,如今这笔钱收归国有,也就是说,造币的利润越高,国家就越富裕,他们这些大管家平日里拨款的时候也不至于东拼西凑……

张不疑也点点头:“我懂了,但我还有另外一个问题。”

“哪来的这么多白银?”

“以现阶段海外银矿的产出,恐怕不足以让天下都使用银币吧?”

刘盈笑了笑:“其实差不太多。”

“重要的是在天下全面换上新的货币,大约要三到五年时间才行,而在此期间,银矿石一船船运回国内,新钱就能慢慢铺开,全面取代旧钱了。”

张不疑眯了眯眼睛,心中再度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昨夜,他和刘乐返回龙湖行宫的路上,刘乐在马车上阅读关中发来的加急电文。

嗯,其实是长乐宫许负发来的电文,内里大致是在说让刘乐出售持有的铜矿债券,并且在期货市场上做空铜矿石。

许负判断,铜矿石的价格将会有一次剧烈的贬值,跑完了,赔的苦茶子都不剩!

当时张不疑觉得许负这是杞人忧天了,毕竟大汉是贫铜国,即便从海外源源不断输入铜矿,但随着诸如工业的发展,比如电能的普及对铜线的需求,导致铜矿石的价格稳中有升。

况且,铜矿石融化之后的铜锭甚至就能够当钱用!

铜矿石降价,怎么可能?

但现在他信了。

毕竟铜钱不再是法定货币之后,贬值是必然的!

所以,朝中有人好做官,呸,是宫中有人好赚钱啊……张不疑喜上眉梢。

刘盈接着又说:“现阶段获取白银还要另外一个途径,不同于鲸岛的石见银山挖到的银矿石,海外贸易获得的银币,而是工业生产。”

刘邦有些好奇问道:“工业生产,还产白银呢?”

刘盈解释:“产呐,比如做电线的时候。现在作电线用的铜料,不再是从前那种用火熔炼铜矿石然后直接拉丝,而是通电,用电解铜的方式去生产纯铜,然后再包上漆皮。”

“而在电解铜的过程中会产生大量的阳极泥,这种废料里也有着不少的金银。”

“比如关中的造币厂,造币的原料大多就是电线厂的废料……”

刘邦颔首,看向王陵说道:“其实太上皇后家早年间是从晋国迁徙到的单父,你看刘盈像不像晋国的商人,精打细算,不浪费一点东西,什么都惦记着变废为宝……”

“比如这个什么阳什么泥,还有炸方便面剩下的老油,他也让人拿去做了肥皂……”

王陵木着脸,一时不知道是该附和着太上皇说话,还是替皇帝驳斥……

另一边,张不疑眼睛滴溜溜一转,看在他和王忌交情不浅的份上,开始为王陵解围。

他清清嗓子,举起手中一枚当百的银币:“啧啧啧,这钱背面的头像,还真的是惟妙惟肖呢!”

刘盈愣了一下转身就走。

不过晚了。

在他的后脖颈上,突兀出现了一双如同鹰爪般的大手。

刘邦的大手。

“走什么?”刘邦脸上满是慈父的笑容,但语气却有些阴森:“乃公记得,你当初说过,这钱币背面的头像,用的是你大父的样子。”

“说什么开国圣祖,自当永世留存!”

“因此不适合用乃公的头像!”

“对吧?”

刘盈满脸讪笑的点了点头。

然后,他趁着刘邦去接过张不疑手中钱币的空当,迅速向后跳了半步:“哎呀,突然之间好饿欸……”

他边说,逃也似的掉头就走。

王陵和张不疑面面相觑,慢慢移开视线,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不知道。

刘邦捏着银币看了又看,冷笑连连。

刘太公的样子他记得很清楚,老老刘长着一张国字脸,下巴近乎方形,而他继承了他刘媪的圆脸,下巴浑圆,但刘盈却和吕雉一样长着一张瓜子脸,是一个尖下巴!

所以,这枚‘当百’银币背面的头像,虽然因为模板问题导致看不太清楚长相,但头像的下巴,决计不是刘太公本人!

因为,那是个尖下巴!

小兔崽子,别让我逮着……刘邦捏了捏拳头。

……

龙湖行宫。

陪着刘盈用过早餐,并且将他送走了之后,卢虞再度倒头就睡,直到时近正午才再度醒来,犹自觉得自己似乎还没有睡醒。

毕竟她这两天一直都没有怎么睡。

从长安城出发的那天,因为兴奋加上别的原因没睡好,昨天又是因为别的原因没有怎么睡好……

所以,她决定今天晚上说啥也不能再有那种原因了。

不过此刻她坐在梳妆台前整理着发髻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刘盈走之前说的话。

双马尾,永远的神……

于是,她解开发髻,双手抓起满头秀发对着镜子比划了几下,心中顿时涌起一个大胆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