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郡,临羌县。

十月的西北,天气开始转凉,阳光刺破厚厚的云层洒在人的身上,也几乎感觉不到什么暖意,在原地站久了之后,寒意渐渐穿过棉袍,让人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但即便如此,这里那间临时搭建的火车站外,依旧是人山人海。

今天,是他们的皇帝抵达这里的日子!

兴奋,骄傲,委屈等诸多情绪,尽数淹没在了此刻的红旗招展,锣鼓喧天之下。

嗯,所谓委屈,大抵是因为之前被羌人欺负了一次。

虽然大仇得报,但西海郡的百姓依旧觉得在大汉其他郡县的百姓面前有些抬不起头。

毕竟这世道,只有汉人去欺负别人,去抢掠别人的道理,哪有汉人被蛮夷抢掠,被蛮夷欺辱的道理?

如此奇耻大辱,非亡其国,灭其种,绝其苗裔所不能洗刷!

但他们只做到了前两者,最后一项本来也能做到,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嗯,主要是善财难舍。

所以他们面对着从中原各郡前来观礼的吃瓜群众嘲讽的眼神,也只有唾面自干,等到回去的时候,再让那些羌人女子卸甲给他们看看……

站台内。

郅都看着周围那些用彩纸扎成的花朵,极具西海郡风格的绘画、浮雕、标本等装饰,频频点头很是满意。

他最初的时候有些担心。

毕竟王忌等人是长安城来的纨绔子弟,而长安城历次活动别的不说,主打的就是一个铺张、奢华,因此他也担心会看到那些挥霍无度的场面。

西海郡只是占地面积大,但论起富裕程度,尤其是一年的赋税收入,至多相当于长安城周边的一个县!

所以,这种花钱不多,但突出地域特色,而且很有设计感的欢迎仪式,足见王忌等人用心了。

也许,这就是陛下说的有色眼镜看人吧……郅都嘴角扬起,看向满是忐忑的王忌等人时,丝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并且表示自己会在皇帝面前为他们请功。

一瞬间,王忌郦寄等人心中大喜,但对于郅都所说的要在皇帝面前为他们请功这件事情却并不太在意。

他们这个级别的功侯嫡子,需要的并不是功劳,而是在刘盈心中的存在感。

毕竟刘盈掌握着分蛋糕的权力。

在这种人情社会,尤其是封建王朝下的人情社会,只有最靠近刘盈的那些权贵才能吃个肚皮溜圆,其他人能分到一些残渣就很不错了,至于更外围的人,甚至连味道都闻不到……

所以,这也是很多功候极力向刘盈兜售自家女儿、姐妹的原因。

只可惜刘盈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人!

自然而然的,不会被美色所迷惑!

嗯,其实最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丑拒……

汉初的这群功臣大多都是泥腿子出身,几乎没什么能文能武、长相十分英俊的人,因此功侯二代目的长相也就那么回事,三代目自然也漂亮不到哪里去。

比如曹参的孙女,再比如长沙王吴臣的幼妹……

朕宁吃仙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刘盈举高双手,任由在他身边脸蛋红红的许负和臧儿为他穿上皇帝冕服。

昨夜,大被同眠,一日百里。

许负趁着替刘盈整理衣袖的时候,恨恨的在他手上咬了一口。

坏家伙!

就知道欺负人!

但下一秒钟,她只感觉到一条钢铁般的手臂搂在她纤细的腰肢上,让她身不由己的趴在了刘盈的怀中。

然后,衣衫开始凌乱。

“不,别,大白天……哎哟,疼!妾知错了……”

“朕咬朕,朕也咬你,扯平了。”

刘盈甩着袖子,一脸得意扬扬的向车厢外走去。

只是他没有注意的是,在他身后,许负揉着胸口处的牙印,脸上露出了几分奇怪的神情。

渴望、愉悦,欲求未满……

……

呜……

汽笛的声音回**在站台每个角落,巨大如同怪物的蒸汽列车车头拖着二十多节车厢,缓慢停了下来。

郅都身侧的王忌向一旁的乐队轻轻摆手,站台内顿时响起了刘盈魔改过的那曲《秦王破阵乐》。

曲调高亢大气,尤其是这个乐队演奏的极为娴熟,节奏分毫不乱,一点都不逊色奉常府的那群官方乐工。

“可以呀。”郦寄轻声赞叹:“这么短时间内上哪找的乐工?”

王忌虽然心中乐开了花,但面上却丝毫不露,只是翘着兰花指摆了摆手:“长安大剧院,毕竟我和他们还有几分交情……”

郦寄盯着那只兰花指看了许久,默默拉开半个身位。

他,喜欢的是娇滴滴的小女娘,而不是娇滴滴的胸毛大汉……

王忌早就见怪不怪。

毕竟女装大佬只是一种爱好,并不妨碍他的取向,尤其是他曾经得到过刘盈的鼓励,要活出自我,要不负此生,所以旁人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并不会改变他的初心。

“陛下来了。”

申无疚小声提醒一句,旋即再度整理着身上的衣冠。

郅都同样整理了一下袍服,带领身后熙熙攘攘的人群迎了过去。

“山呼——”

“万岁、万岁、万万岁……”

齐整浩大的声音响彻整个车站,而后慢慢传到外间,引发起了声势更加浩大的呼喊。

在震耳欲聋的锣鼓声中,无数的百姓挥舞着手臂,口中大声呼喊。

“万岁、万岁、万万岁……”

但在更远处,许多穿着黄色僧袍的光头手持念珠,朗盛齐颂:“一心顶礼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一心顶礼大慈尊,慈尊已入如来地……”

大慈尊,指的是弥勒菩萨。

刘盈,是他们宣称的弥勒转世……

嗯,之所以是弥勒菩萨而不是弥勒佛,主要因为弥勒是未来佛,大概五十多亿年后才会转投娑婆世界成佛,此前一直在兜率陀天讲经说法。

不过这对于那些一味传法的天竺僧人来说完全不是个事,只要能传道更多信徒,他们就可以积攒足够多的功德,这样就可以转世到极乐世界去。

因此魔改一下经文也无所谓,重要的是金钱上他们也可以做出让步。

别说十一税了,就算是十零税他们也一样接受!

……

临羌县,双桥里。

刘盈在前呼后拥中走下马车,只是在看到那些衣着普通的百姓跪在地上行礼时,赶忙快走两步,笑容满面:“都起来吧……”

他此来并不是为了摆谱,而是慰问,因此特意没有穿冕服、袀玄或是黼黻之类的华服,而是一身很低调的月白色长袍,只不过纹绣图案用的是金线……

毕竟皇帝,穿的寒酸了有失体面。

低调的奢华,最好不过。

因此在刘盈身后,陪同他前来的王陵郦商等人,同样是穿着看起来很朴素,但其实无论是裁剪还是用料,都可称得上的名家匠心的袍服。

临羌县尉孙食其迎了上来,指引刘盈向前走了两步,指着一个坐在轮椅上,年龄大约三十多岁,脸色蜡黄的男人说道:“此人就是士伍黄无忌,不更爵,对战羌人时身披七创,死战不退,这才使得铁轨没有被羌人盗走!”

“可惜腿骨粉碎,只能截肢……”

毕竟当日发现羌人偷铁轨的只是一支十多人的巡逻小队,虽然示警发出之后,西海郡郡兵,还有巡查铁路的亭卒很快赶了过来,但在这之前的空窗期,巡逻小队却是寡不敌众,以十多人的数量,对付好几百羌人。

虽然汉军士兵穿着铁甲,但羌人手中的连枷和赶马棒也不是吃素的。

尤其是巡逻小队为了节省体力,日常是板链甲混穿,而对于腿部的防御更是薄弱,自然就成了羌人攻击的重点。

所以,其实他们能活着撑到支援赶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刘盈摇头轻叹:“如此猛士,可惜了……”

他说完,示意身后中郎将他准备好的慰问品送过来。

慰问品很简单,大抵就是些布料、钱串,米面粮油之类的生活物资。

毕竟此前已经有过赏功,他今日来此只是为了收买人心,因此送点惠而不费的东西就可以了。

等到中郎们将慰问品搬到里坊之内,刘盈才笑眯眯地问道:“可有子女?”

黄无忌哆嗦着嘴唇说道:“有的、有的,两子一女……”

刘盈挂着仪式性的微笑,环目四周说道:“那你需要再努努力了,朕年岁比你小,可已经有了五个儿子一个女儿!”

黄无忌笑笑,拱手说道:“臣定当竭尽全力,必不负陛下嘱托!”

毕竟他有着第四级的爵位,而且主动迁徙西海郡后,还能获得大量的赏田,家中林林总总算下来有千亩良田,还有几乎同等数量的草场,所以即便是断了一条腿,也丝毫不会对他的生活造成影响。

重要的是他此后不再服役,剩下的后半生就只剩下生孩子这一件事情了……

刘盈向他轻轻颔首,走了两步,看向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笑着说道:“而你,朕的姐姐,才是真正的英雄!”

一时之间,周围人用满是羡慕的眼光齐刷刷望向那个中年妇女,以及站在她身边,同样激动到热泪盈眶的中年男人。

不过这不是最显眼的,最显眼的是在这对夫妇身边,高低参差还站着整整十二个男男女女。

这,就是刘盈称呼她为英雄的原因。

他们两个人,一共生下了十二个儿女,并且此刻肚子里还有最少一个!

也就是说,在十年之后,这个最初不过夫妻二人的小家庭,将扩张成一个拥有五十个以上人口的大家族!

刘盈摆摆手,让身后的中郎将一个匾额搬了过来,随即揭开上面的绸布,露出四个金光灿灿的大字。

英雄母亲。

……

返程的马车上,张不疑懒洋洋的靠在沙发上,摇头问道:“至于吗?”

刘盈反问:“什么至于?”

张不疑坐直:“给伤残士兵送慰问品我觉得很正常,但给那个除了能生之外别无所长的妇女送一块‘英雄’匾额,是不是有些过了?”

“毕竟,别处也不是没有生下那许多孩子的女人。”

“你懂个屁!”刘盈毫不客气:“你知道什么是表率的力量吗?再有,这一路坐着火车过来,你对西海郡有何感想?”

张不疑愣了一下:“景色壮丽,风光秀美,和中原迥异……”

刘盈作势欲打:“我问你这个了?我问你觉得西海郡和咱们上次来的时候,有什么变化?”

张不疑仔细回想了一下,点头说道:“你不说我还真忘了。”

“别的不说,这沿着铁路两侧到处都是农田、牧场,只可惜咱们来的不是时候,庄稼都收完了,草也黄了,看起来有些荒凉,要是夏天或是秋天来,景色一定更好!”

刘盈忍住了揍他的冲动,毕竟刘乐此刻就住在列车上,到时候张不疑去告个状,刘乐必然要帮着她家的小白脸讨回场子……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刘盈这些天带着一家老小在刘乐那里混吃混喝,吃人家手软……

嗯,小指的是他本人、许负和臧儿,老自然是刘邦……

毕竟他们老刘家的男人,从来没有吃饭给钱这个习惯……

于是刘盈叹气说道:“最初迁徙人口的时候,为了保障大路畅通,人口沿道路两侧分布……”

“所以你看到的只是管中之豹罢了,在远离铁路两侧的丘陵谷地之间,还有大片大片尚未得到开发的土地!”

“而要想让西海郡得到全面开发,不鼓励他们生育如何能行?”

张不疑皱眉道:“从外面再迁徙人口不行吗?”

刘盈问道:“你冷吗?”

张不疑点头:“冷啊,你看我穿的,外面还套了一件紫貂皮夹袄……”

紫貂皮是皇室专用,这厮僭越了……刘盈在心中给他记了一笔,准备秋后算账,接着说道:“那么几天前,在关中时你又穿的是何种衣物?”

张不疑回忆了一下,捏着颌下短须说道:“锦缎厚重的秋衣,正午时分有时只穿单衣即可。”

刘盈点头:“对呀,你觉得中原之人,愿意来此苦寒之地?”

张不疑不假思索:“不愿意。”

他说完,愣了一下:“吔?那之前怎么迁来了这十万户?”

刘盈笑了笑说道:“那时候他们没得选。”

“当时他们只有三个选项,要么是跨海去鲸岛总督府种大米,要么就去九原、云中等北方苦寒之地牧马放羊,最后则是来西海郡种田……”

“所以,西海郡就很轻松的获得了十万户的移民,不过人口也并不集中在临羌、湟源这几个靠近西海的县,主要还是在东边,靠近陇西郡的那些县。”

“但现在不同了。”

“得益于造纸业的发达,重要的是扫盲成功,导致了民间识字的人越来越多,长安邮报也从之前的半年刊,逐步变成了月刊。”

“这就导致了即便是在乡下,人们也可以相对便捷且没有什么延误的获取信息。”

“于是,下南洋可以获得怎样丰厚的回报这件事,就瞒不住了……”

“如此情形之下,再要强迁人口填充此等苦寒之地,只怕中原就又能再听到狐狸叫咯!”

“狐狸叫?”张不疑愣了一下,旋即笑的乐不可支。

毕竟陈胜吴广的事情距今没多少年,当初大泽乡起事的亲历者尚未死绝,因此各种详情普通人未必知晓,但张良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重要的是宫中还有密档,张不疑自然知之甚深。

于是张不疑问道:“所以,你就鼓励他们多生咯?”

刘盈食指敲击着沙发边上的茶几:“正是,你发现没,汉人有一种独特的乡土情怀,那就是他们一般情况下,不怎么喜欢离开生养自己的土地,除非是在家乡混不下去了,否则一辈子就只在家乡周围的几个县打转……”

张不疑点头。

刘盈笑着说道:“因此,当没有太多外来人口迁入的时候,鼓励他们多生才是正道。”

“要知道土地上会长出蛮子,你不把地占了,要不了多久,就会不知道从哪里溜达过来一群蛮子,在咱们边上生根发芽,然后再对着富裕的汉人流口水……”

张不疑愣了一下:“啥意思?”

刘盈嘴角扬起:“你自己慢慢想,想不明白了写信给我老师,顺便问问他今年的新年大朝会他参加吗?”

张不疑挠了挠头:“行吧。过年的时候我爹应该会回来,毕竟这次他是和商山四皓一起出去的,那几个老家伙烦得很,罗里吧嗦的,我爹这会说不定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刘盈笑了一声不再言语。

有些事情他不知道该如何给张不疑去说。

就像他说的那样,蛮子真的就像是从土里长出来的。

比如匈奴被打残了之后,之前不知道藏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的鲜卑人就冒了出来,不仅降服了匈奴人,甚至还打退了进剿的东汉……

再然后,鲜卑南下,柔然冒了出来……

柔然倒了,突厥又开始崛起……

唐朝好不容易撸平了突厥、吐谷浑等西北势力,东北的契丹人又开始坐大,一直等到白山黑水里的女真人钻出林子,取代了契丹人的地位……

紧接着,就是蒙古人开始横扫天下了……

最后,懂的都懂。

而从夏商周这些只占据中原的王朝开始,一直到最后的汉地十八省,无不说明了一个道理。

落袋为安。

因此刘盈才会对接连生下十几个孩子的汉人夫妇颁发匾额。

嗯,只是匾额,别的并没有什么。

毕竟送匾额表彰,是刘盈这个皇帝的私人行为,至于别的一些表彰,则是国家行为。

比如免税。

刘盈继位以来,并没有废除之前的鼓励生育的政令,生孩子不仅可以获得奖励,还能免除很多赋税和徭役。

重要的是二十等军功爵制度依旧良好运转。

也就是说,每一个生下的小孩等到成年之后,将会按照相应爵位从官府获得土地。

如今的西海郡地广人稀,和后世青海省差不多面积的土地上,只生活了一百多万人口,所以有的是土地用来授予新生儿!

不过这就有了另一个问题。

那就是开荒很难。

虽然汉国对于在野地之上开荒有着一套标准流程,那就是前期主要以畜牧为主,肥沃土地的同时,也能够赚到一点生活费。

但是吧,这种收入无疑是杯水车薪。

土地养好,但新成立的家庭并没有足够的金钱去购置诸如马拉犁铧、马拉收割机之类的大型农机!

毕竟啃老的前提是父母有积蓄,而一个拥有五六个、七八个乃至十多个孩子的家庭,很明显是存不下什么钱的。

所以,他们就只能靠自己了。

不,还有一个选项……刘盈嘴角扬起,准备等收集到一定的数据之后,就开始那个计划。

……

埃及总督府,亚历山大里亚。

竖着刘盈按剑而立塑像的广场边上,一间希腊式拥有又粗又高廊柱的神殿前,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们,同样是来凑热闹的。

今天,是东地中海发展银行成立的日子。

其实埃及人对于银行并不陌生,毕竟托勒密王朝的统治者为了加速埃及发展,好和其他的继业者国家开战,同样在国内开设了类似银行的机构。

不过那些机构利息高不说,而且强行摊派,和抢钱也差不多……

窦广国站在银行门口,静静等待着鞭炮放完。

当日货船运来的大汉银元,不仅是用作支持地中海的商贸运作,更是给他筹建银行而运来的准备金。

银行业。

这在如今的世界无疑是很新颖的东西,稍有不慎就会造成不可知的风险。

所以,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自然就是东地中海的希腊世界……

毕竟这里的商业氛围浓厚,更加有利于刘盈调整银行的运行规则,推出一套适应于这里,同样适用于汉国的新制度。

第17章 刘盈:我真的只是知识的搬运工,你们怎么就不信呢?

六点。

天尚未亮,但刘盈已经从睡梦中醒来。

昨夜,他独自一人入眠。

这并不是因为身体被掏空,主要原因是今天有祭祀活动,需要禁绝女色,沐浴更衣。

于是,在大通铺暖炕的另一头,被刘盈吵醒的就是骂骂咧咧的张不疑。

他虽然参加祭祀阅兵,但却不是主祭之人,只需要斋戒沐浴一番即可,但刘盈本着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原则,直接下诏书让他过来侍寝……

骂了一会,张不疑呆坐炕上,用力揉搓着眼睛:“就不能提前把这里的行宫装修一下?别的不说,通上电,把自来水和暖气搞一下,再摆两张舒服点的大床不行?”

“睡炕?”

“马桶?”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刘盈哈欠连天,兀自嘴硬:“皇国初建,百废待兴,哪里有多余的钱用来挥霍?不就是睡点硬邦邦的暖炕?咱家帝婿还真是身娇肉贵哈!”

其实他也有点由奢入俭难,昨夜不仅张不疑翻来覆去没有睡好,他也是如此。

不过这一切都源自他对自己的高估,所以只能硬撑到底……

张不疑冷笑两声没有多说,就着昏暗的烛火摸索着拿起暖炕边上的铃铛摇晃了两下。

叮叮!叮叮!

房门旋即吱呀一声打开,早就守在门口的中行説带着四名內侍走入,手中捧着各式各样的洗漱用品。

张不疑愣了一下,问道:“我的呢?”

毕竟他是贵胄不是男大学生,没有和舍友共用一个洗脸盆、一条毛巾的想法。

中行説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什么档次,也配让臜家伺候你?

张不疑无声笑笑,拥被而坐,饶有兴致的看着刘盈梳洗打扮,静静等着他那几个老仆到来。

片刻之后,刘盈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穿上一身帅气甲胄,在镜子面前左顾右盼,板着脸,做不怒自威状。

毕竟今天还要举行阅兵,他这个大汉帝国的皇帝,大汉军队的最高统帅,自然以最佳姿态出场,绽放优雅与精彩……

另一边,坐在矮凳上梳理着头发的张不疑满脸艳羡。

他虽然是个小白脸,但到底还是个男人,对于甲胄、兵器、宝马的喜爱是一种本能。

尤其是刘盈这件特制的明光甲,整体裁剪合身,装饰低调奢华用心,甚至不忘在甲叶下方用毛茸茸的熊皮取代了冷冰冰的牛皮,为的就是不让甲片挤压皮肤以及保暖。

所以,他自己那一身原本很喜欢的犀皮甲,瞬间就不香了……

算了,我还是穿文士服好了……张不疑对着镜子捏了捏下巴,决定走自己最擅长的路线,不去盲目跟风。

毕竟他继承了张良的美貌,即便是穿上铠甲也是一副穆桂英挂帅的既视感,不如刘盈,穿上战甲之后显得英武威严,从权倾天下的皇帝,瞬间变身成为百战沙场的上将军!

“爱妃,你慢慢打扮,不慌……朕先走一步了!”

刘盈回头调侃一句,旋即在张不疑默默竖起的中指中,哈哈大笑着转身就走。

在他身后,中行説赶忙从宫人手中接过一顶用天鹅羽毛装饰的金盔,弯腰弓背,宛如贴地滑行一般的追了过去。

“啧啧……这技术,绝了!”张不疑竖起拇指。

……

湟源县,青海湖西边,刘盈当初在湖水里撒尿的地方。

只不过因为知之者甚少,这里并没有成为什么著名的打卡点,让青海湖错失了水位暴涨的可能……

这里,将是举行献俘礼、阅兵演武,以及祭告天地的场所。

阅兵场的正中心,是一个十分高大的观礼台,而在观礼台下,则是用黄色幛幔围起来的帷宫。

按照规矩,阅兵开始之前,皇帝需在帷宫之内听众将讲武,以此来增进自己的军事才能。

不过刘盈类似于半个开国君主,因此这种环节只是走个流程,基本上就是他坐在原地做虚心请教状,武将们轮番上前背一段早就准备好的兵法韬略。

比如《孙子兵法》,再比如《六韬》、《尉缭子》……

不过更多的人,却打算背诵《纪效新书》。

毕竟刘盈虽然对外宣称这是上古先贤所写,自己只是知识的搬用工,最多就是做了些许校对和修正,但大家都懂,这不过就是谦逊罢了……

他们虽然是武夫,但不傻。

《纪效新书》中有着大量关于火器的应用和相关的战术战法,上古先贤又哪里懂得这些?

而且他们也从韩信那里间接得到了些许印证!

因此,这大概率和《今上诗集》中那些名为佚名的作者所写的晦涩难懂的诗句,《古今怪谈》中那些同样各种奇怪名字的作者所写的话本一样,都是他们的皇帝陛下假托姓名而已!

……

八点。

阅兵场外围早已是人山人海,他们大多都是关中、山东诸郡县挑选出来的三老之类的德高望重之人。

阅兵演武,并不真的是为了检验军队的战斗力。

毕竟无分中外,稍微强盛一点的国家几乎都不会遗忘在形式主义这一块的加点。

因此,阅兵演武,为的不光是展锋芒、震虎狼,还有就是刷新并提振一下国民自信心,顺便还要在所有人面前刷一刷国家领袖个人的声望。

如今的汉国自然也不例外。

因此,这些在当地乡镇很有话语权的三公宿老,一路之上乘坐火车而来,不仅公款吃喝,走的时候还有纪念品可拿……

毕竟哪怕汉朝皇权下县,但诸如税收、维稳之类的工作,依旧需要这些‘长者’的配合。

比如秦朝末年,当刘邦还在芒砀山里打游击,项梁还在会稽卧薪尝胆的时候,陈婴的苍头军就已经有了数万之众!

无他,陈婴是长者,人们愿意跟随他。

而刘邦能获得西征灭秦的机会,也是因为他有‘长者’之名。

所以,此次阅兵招待这些三公宿老的一应开销,都算作是维稳经费,由国家拨付,而声望,自然归于刘盈。

八点十分。

当刘盈站在一辆六马戎车出现阅兵场的时候,观礼的三公宿老如风吹麦浪哗啦啦跪了一地,山呼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六马戎车隆隆驶过,刘盈目不斜视,威严满满。

而这,又引发了更加宏大的呼喊。

“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

近十万人的齐声呼喊,震耳欲聋,声震四野,撼天动地,几乎让远处亘古苍白的雪山也产生了几分晃动。

……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刘邦和同样穿着便服的卢绾并肩而立,只是假模假样的挥舞着手臂,并没有和周围人群那样山呼万岁。

毕竟,他俩是爹……

刘邦随着年岁增加,已经不再如从前那般喜欢出风头,很多大型活动的时候要么隐在幕后,要么干脆和沛县甜不辣们去新丰城闲逛,喝酒赌牌,看人斗鸡走狗……

而这一次,他名为前来观礼,但其实就是来这里旅游……

于是,刘邦凑完了刘盈入场这个热闹之后,转过身向人群后方走去。

卢绾赶忙跟了过去:“去哪啊?不看阅兵了?”

刘邦无所谓的摇摇头:“弄点人虚头巴脑的互相对抗一下,然后再走走队列?这有什么好看的?都打了一辈子仗了,还没有厌烦?”

卢绾点头:“确实,烦了。但这热闹啊!你看那边的西域各国国王,还有其他地方的番邦君主……”

刘邦不屑的撇撇嘴:“乃公知道一个更热闹的地方,去不去?”

卢绾满脸矜持地问道:“是我理解的那种热闹嘛?”

“当然!”刘邦挑挑眉,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远处的番邦君主:“他们来了,胡商胡姬自然也来了,有胡商胡姬的地方,你说热不热闹?”

卢绾用力点头:“热闹,热闹!”

如今的大汉并不禁酒,因此胡姬当垆卖酒的地方,就是市井气息最浓重的地方。

而这,也是这俩老头最喜欢的地方。

于是,卢绾顿时有些急迫的跟在刘邦身后向外挤了起来。

不过刘邦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带钱了吗?”

卢绾愣了一下:“没。”

刘邦站住不动,双手叉腰:“乃公就不明白了,你这厮是如何理直气壮的说出这个字的?”

卢绾一言不发,只是转过头看向远处苍茫巍峨的雪山。

他,是故意的!

这么多年了,每次和这老头一起出去,都是他花钱!

凭什么?

重要的是他心里很清楚,这老家伙和老家伙生的兔崽子一样,身上带有钱,但就是不愿意往外拿!

所以,他偏要治治那对奇葩父子不可!

而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卢绾自然要先从刘邦开始!

不过刘邦和他僵持了一会,脸上突然充满了笑意。

“快看,那是谁?”

卢绾顺着刘邦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只见阅兵场的入口,出现了一个被七八个侍卫众星捧月的翩翩贵公子。

张不疑。

世间有一种人天然便具有某种魅力,无论他所在的位置有多么不显眼,但只要当你望去,绝对会第一眼看到他,然后再也无法挪移开目光。

继承并发扬光大了张良美貌的张不疑正是这样的人。

要不然当年刘盈也不会选择他作为大汉公学医学院,准确的说妇科的形象代言人,用以引诱长安城那些豪门贵女加入医学院,顺便再从她们的父兄那里敲一笔助学金……

卢绾看着远处的张不疑,摇头叹息,脸上满是遗憾。

只可惜他晚了一步,他生下卢虞的时候,张不疑已经和刘乐定亲,以至于他错过了一个如此漂亮的女婿……

刘邦满是鄙夷的横了一眼,他对于卢绾的小心思一清二楚。

但儿子到底是自家的好,因此在刘邦看来,允文允武的刘盈可比张不疑这个小白脸英俊多了!

于是他踢了踢卢绾:“你看那个骑在马背上的草包,像不像一个移动的钱袋子?”

卢绾一脸惊诧。

毕竟他俩准备去胡姬酒肆玩耍,哪有老丈人带着女婿一起前往那种地方的?

不过他旋即释然。

毕竟他俩这个年纪,对于女色已经并不怎么看重,看中的是灵魂之间的交流,所以带上张不疑也无不可。

反正他们主要就是吃吃喝喝,看一看异域的杂耍,顺便再竞猜一下,看看是那些光着膀子的角斗士干掉狮子,还是成为狮子的盘中餐……

所以,卢绾顿时和刘邦一起,向着阅兵场的入口挤了过去。

……

帷宫。

刘盈环抱头盔,单手托腮,百无聊赖的盯着被风吹动的幛幔。

在他面前,周勃站的笔直,磕磕绊绊的背诵着刘盈魔改版的《纪效新书》。

还没完吗?这厮好烦人啊?他还眼巴巴的看着我,怎么,还想让我夸你两句……刘盈脸上挂着仪式性的微笑,腹诽不断。

终于,周勃说完,拱手抱拳等着刘盈点评。

“不错不错,绛候有心了。”刘盈很是敷衍的说了一句,旋即问道:“周亚夫的身体可好些了?”

嗯,周亚夫在追剿辰国余部的时候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把手臂摔伤了。

毕竟棒子最擅长的就是逃跑,追起来很是麻烦。

听到刘盈的询问,周勃一脸感动的回答:“承蒙陛下关心,犬子已无大恙,随时可以再度为陛下效力!”

“不急、不急。”刘盈轻轻颔首:“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还是先把身体养好了再说……如今的大汉到处都是建功立业的机会,况且朕还准备将亚夫留给刘炎听用,自然是要有个好身体才行!”

“嗯,记得让他多吃点饭,别如之前那般瘦,让外人看了,还以为是你绛候家里穷的揭不开锅呢!”

在一众哄笑声中,周勃脸上满是窘迫。

刘盈这句话不仅是玩了个周亚夫在历史上饿死狱中的梗,更重要的是说周勃家宅不宁。

毕竟周亚夫不是长子,但此前跟随刘盈出战几次,此后又一直在辽南三郡作战,功劳不小。

自然而然的,他那个长兄就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