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十六年十月初九,晴。
多日前的硝烟已经散去,浓郁的血腥之气也在云贵高原和煦的微风下消散,只有那些生长在紫黑色土地上的野草在拼命吸收着养分,静静等待着春日的到来。
而在滇池北岸,一千多征伐滇国的汉军士兵,也大包小包的背着行囊,笑容满面、喜气洋洋的列阵而立。
原因很简单,他们要回家了。
第二波蜀人移民已经在三日前到位,仅仅在滇池周边的湖畔平原附近,就一口气多出了四个县,共计两万七千多户人家!
现如今的汉国奉行的还是古典时代的国家体制,全民皆兵。
因此两万多户人家,就相当于在当地有了两万多的士兵!
当然了,这两万多人不可能跨区域调动。
但维持治安、巡弋缉盗,弹压叛乱还是完全不成问题。
毕竟成年男子都要服更役,每年会有两个月的时间是在本地的军营之中度过,或许打不过那些有大量农田,日常脱产训练武艺的良家子,可多少也要训练一些长枪硬弩、令行禁止的阵战技巧。
也因此,南征的戍卒就拿到了一张刘盈开具的文书,等到了回乡之后,将文书上交给县里,以此来抵扣自己的更役。
嗯,他们每年都有两个月的服役期,今年的抵扣玩了,可以顺延抵扣明年的,或者还可以和县尉商量一下,有偿转让一下自己的额度……
毕竟有些人的服役期恰巧排在农忙期,这就需要花点钱‘过更’,或者别人商量一下,先由他人顶上,然后自己忙完了再去……
后一条是这两年才有的政策。
毕竟这是改善民生,造福百姓的政策,也是吸纳了秦朝灭亡的一种教训。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我大汉天下无敌呀!
国家不怎么掀起大规模的战争,自然不需要征召太多的军队,方便将节省下来的钱用于铺路修桥,兴建水利工程。
而随着人口和生产力的增长和提高,原本的荒野之中到处可见阡陌纵横,里坊人家,鸡犬相闻,炊烟袅袅。
全民皆兵,再加上汉国不禁弓弩,野地里的居民越多,剪径的强人就越少,地方上的治安压力也就越小,也就不再需要时刻维持满编的县兵。
自然而然,官府对于百姓服更役的事情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可以纵容一下,趁机捞点黑钱……
当然了,亭卒的数量不可或缺。
福兮祸兮,乡民们能够结阵对抗强盗,争水争地的时候也能结阵彼此厮杀,尤其是不禁弓弩,内斗起来的时候同样矢飞如雨……
不过这样也好,武德充沛,总比人人都是唯唯诺诺的顺民要好得多!
而这,也是南征的戍卒可以放心大胆离开的原因。
和蜀人移民一同到来的,不仅有他们自制的弓弩,还有数不清的铁甲、短刀、盾牌……
武德充沛的移民,再加上足以将自己武装到牙齿的武器铠甲,弹压和自己人数差不多的战俘奴隶自然不在话下!
快到中午的时候,准备停当的汉军士兵开始排队上船。
嗯,运力有限,上万戍卒并不是同一天撤离,而是分批次,沿着不同的路线返回家乡。
而现在这一批登船的士兵,主要是关中来的戍卒,他们需要先顺流而下,到番禺县短暂修整,然后再接一个保镖的工作,跟着商队返回关中。
毕竟汉承秦制,无论是征调,还是服役的士兵需要自备干粮路费,来的时候如此,回去的时候也是这样……
因此他们这些看澡盆子都犯晕,人均旱鸭子的关中人前段时间下水摸鱼苦练游泳,就是为了等到服役期结束之后,坐船而不是坐马车去番禺……
毕竟顺流而下,坐船可以日夜兼程,用比陆路更短的时间到达目的地。
省钱……
嗯,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红水河有些航段落差很大,水流湍急,从前逆流而上的时候需要纤夫拉纤,但现如今运送物资商旅的是蒸汽驳船,不需要纤夫拉纤也能逆流而上,虽然有些慢,但也比拉纤快,更人道且花销少。
因此航运的难点,就是顺流而下。
蒸汽驳船是用十几条小船首尾相连组成的‘水上列车’,顺流而下的很容易队尾的货船跑到队前,造成混乱。
水流不太快的时候只需要满载,注意控制船速就行,但若是水流湍急,船只就很容易因为航速的问题而撞在一起……
因此,当船队通过那些险滩的时候,需要提前靠岸,卸载货物,然后船只陆地行舟到下一处水流缓慢的地方,重新装载货物,再度出发。
嗯,回家的戍卒选择搭载蒸汽驳船,也是为了多赚这一笔装卸工的钱……
所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
轰!
剧烈的爆炸声中,刘盈躲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之后,抱着脑袋,任由泥土树枝劈头盖脸的砸下来,整个人灰头土脸,看起来很是狼狈。
这不是遇袭,而是开山。
此地水流湍急,重要的是河道两侧就是两处高山,因此如果在上下游建设码头,用陆路短暂转移物资或是船舶的时候,需要翻山越岭,太过耗费时间。
在陆路没有修好水泥路之前,水运就需要承担九成以上的转运压力。
重要的是现如今是西南的枯水期,若是到了雨季,不单水流更加湍急,道路也会越发难行,即便是在两处转运点之间修建了水泥路,但要翻山越岭,下雨之后道路湿滑,同样运输不易。
因此刘盈就想了个法子,那就是在河道旁边,炸开一座小山丘,然后修建一条和主河道并行的人工运河,以此来绕开那段最为险峻的河道。
如此,可以更加安全且高效的准运物资。
于是就有了之前的地动山摇。
刘盈等到土石雨散去,慢慢直起身子,和身边的所有人一样目瞪口呆,愣愣的看着远处群山那很突兀的一道缺口。
原本的一座高出地面五六十米的山峰,如今差不多可以算是乱石堆了……
云贵多喀斯特地貌,山峰以石灰岩为主,相对秦岭那种需要用火烧水泼才能打孔的石头山,石灰岩相对酥松多孔,再加上刘盈担心炸药的威力不太够,然后多埋了点炸药,同时在炸药里加了辅料……
“呸、呸、呸……”
张不疑吐着嘴里的碎石子,用力拍着身上的泥沙。
后悔,总之就是非常后悔!
早知道就不和刘盈一起走了,他从陆路直接返回关中不香吗?
毕竟刘盈走水路去番禺,是因为刘邦的车驾已经从关中出发,两天前接到消息的时候,车驾已经到了长沙国,正朝番禺而来。
刘盈不去不行,而他作为拱了刘邦家白菜的猪,日常在刘邦面前不受待见,属于是仅次于刘盈的受气包……
重要的是刘盈受了气还有人帮忙打回去,张良可打不过刘邦,至于小萝莉……
嗯,丢不起这个人……
所以,悔呀……
现在这件衣服可是他最喜欢的一套,寸锦寸金的锦缎所做,上面还用金线绣着一团团的祥云,漂亮不漂亮另说,主要是贵……
但一旦脏了,洗起来也麻烦的很,需要先把金线拆下来,浆洗完后再重新绣一遍。
毫不夸张的讲,清洗的费用基本上抵得上重新再做一套了。
于是他看着站在石头上,背负双手,迎风而立衣袂飘飘的刘盈,越发气不打一处来。
这厮最爱装逼了!
张不疑这一路算是想明白了,打了一趟滇国,刘盈本身其实并没有太多明面上的财富进账。
比如滇王的黄金王座,就已经熔铸为马蹄金,用于疏浚河道,兴修道路。
至于镶嵌在王座上的宝石,则基本和刘盈的家书一起,送回了长安城,敬献给吕雉,作为新春,以及生辰贺礼……
当然了,小萝莉也有一份……
因此张不疑就有了几分明悟,刘盈并不太在乎自己能够得到什么,刘盈更加陶醉的,其实是呼风唤雨,让所有人都围着他转,让天下因他而改变的快感!
复杂一点的说法,这就是个时刻需要显示不凡的自恋狂……
简单一点的说法,则是装逼上瘾……
嗯,才不是嫉妒……张不疑一肚子酸水的转过头,强行无视了此刻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毕竟如此令天地伟力为己所用的景象,终人一生也难得见到一次!
而他们,有幸亲眼目睹这一切,近距离的感受这山崩地裂,震耳欲聋的壮美之色!
过了好一会,刘盈从石头上蹦下来,拍了拍身上的浮土,看向前来送行他的郦疥,摆出一副和蔼的笑脸:“好了,最难的点已经解决了,剩下的就是清理碎石,然后继续爆破,直到炸出一道运河的雏形!”
“嗯,让僰人干活的时候,别克扣人家的口粮,只要不犯律令,也别总是动手打人家……”
“毕竟你家也在岭南有庄园,隶臣和庸耕者的工作效率孰高孰低,想来是不用孤多说什么。”
郦疥重重点头,只是陪着笑脸问道:“常言道名不正则言不顺。如今大军班师回朝,臣这个左仆射该以何等名头留在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