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门口,张苍慢慢从城内走出。
这些天来,他忙着安抚赵地百姓,理清冤案,重新对山里跑出来的人,进行编户齐民后授予田地。
嗯,战乱的时候,人们大多是不愿意在平原待着的,通常都会拖家带口的躲进深山老林里,修建房舍,开垦山林。
这只要是因为,如果聚落在山上的话,一旦遇到兵灾土匪,还可以居高临下的抵抗一番。
而在平原,一马平川之下,跑都没地方跑!
所以,张苍还有另外一项工作,那就是清查这里的大户,藏匿的人口问题。
还是上面说到的那个原因。
平民百姓无处可逃,但豪强大户们却有着城堡一样的庄园,箭楼城墙等东西,都是应有尽有!
如此,很多居住在他们周边的平民,或主动或被动的成为了他们的奴隶,来为他们耕种,以换取食物和人身安全。
在古代,不管是谁,大量占有土地是没有用的,必须有人在土地上劳动,这些土地才能产生价值。
也因此,这种让平民成为奴隶的方式,是违法的。
役使贫民。
如果用国家意志来看,天下人共分为两级体系,官,民。
或者说,是国家机器和劳动者两个阶层。
只有国家才能无限制的去占有劳动人口,只有国家才能以土地的使用权作为报酬,来换取劳动人口的劳动产品以及其他的服务。
当豪强大户,通过出租土地的方式,来让成千上万的农民为他们劳作的时候,在统治者眼中,豪强大户的庄园,就成为了一个小型的国家。
这,无论是新生的汉政权,还是张耳想要组建的赵国,都是不能容忍的。
不过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动用武力是不可取的,所以还是重申法令,严格执行二十级军功爵制度,对于藏匿人口,不合法占有奴隶和土地的人,征收双倍赋税。
这样,那些豪强大户虽然有怨言,但面对着明晃晃的刀枪剑戟,也只能认了。
但上有对策下有政策。
他们应对这种倍其赋的做法,就是主动分家,将大家族拆分成小家庭,并且早早到官府登记,避免被征收重税。
嗯,分家但却仍然住在一起,和后世里离婚买房是同样的套路。
对此,无论是刘盈张耳,亦或是韩信张苍,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得过且过。
能让他们把吃进来的东西吐出来一部分,已经很好了。
毕竟,赵地刚刚稳定,要是把这些地头蛇逼急了也不好。
张苍来了没一会,满载着盐巴的大车开始入城,而那些全副武装的护卫,也收起自己的强弩刀剑,头盔铁甲。
这一车车的食盐,完全可以看作是一车车的白色黄金。
武装押运自然必不可免。
张苍看着护卫手中,和汉军相同规格的兵器铠甲,却好似什么也没有看到一般的移开视线。
且不说河东盐池也有他的股份,就说尚贤堂是汉军兵器的主要供货商,背后又站着刘盈,所以这些护卫有着全套铠甲,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张苍此时的全部念头,在于这些盐,究竟要卖多少钱一石。
作为股东,他恨不得卖个天价,但作为汉国的官员,一个自诩为有良心的好官,他则希望食盐能够按照太平时节的价格出售。
战争进行到了这个时候,百姓手中其实是没有多少钱的。
而要干体力活,重油重盐则是必不可少的。
嗯,关中在种了两季油料作物后,在食用油的用量上,稍微宽裕了些,而赵地百姓暂时只能重盐,没有重油。
在张苍没有开口之前,张耳主动询问道:“不知这些食盐,售价几何呀?”
刘盈伸出一根手指:“一石,一百二十钱!”
张耳愣住,有些不敢相信刘盈所说。
从他记事起,食盐的价格就没有低于一百五十钱一石的,而那,还是有鱼盐之利的齐国的官方定价!
于是他低着头,直勾勾的注视着刘盈:“此言当真?”
刘盈点头:“当真。”
他计算过,使用新法获取的食盐,即便是加上所有开销,每石的成本不过二十多钱,而从河东运到邯郸,在这种粗糙的土路下,每石食盐的运费,不过二三十钱。
也就是说,即便是每石一百二十钱出售,纯利润至少也在七八十钱以上!
这,足够了。
食盐,是人们必不可少的一种东西。
玩命抬高售价,赚到的缺德钱,拿着亏心!
而且刘盈还有另外一个想法,那就是打击齐国。
拥有鱼盐之利的齐国,从来都是财大气粗的代名词。
这也导致了之前郦食其第一次前去招降,被乱棍打出……叉出的一幕。
毕竟,有钱有兵,田氏自然不愿屈居于刘氏之下。
在田横他们的想法中,还惦记着楚汉两败俱伤后,齐国来个卞庄刺虎呢!
昔日管仲制衡鲁国的方式,就是大量进口鲁国的‘缟’布,使得对方不再务农,之后一场贸易战后,鲁国臣服。
刘盈打算反其道而行之。
此时的齐国大量出口海盐来换取财物,蓄养军队。
那么当食盐的价格下降之后,齐国的收入也必然下降。
因为商人都是逐利的,没道理不来刘盈这里买价廉物美的河东盐,而去买齐国高价的海盐。
此时齐国制盐的方式,是用海水煮盐,这就需要大量的柴碳。
仅此一点,他的成本就远大于河东盐池的晒盐。
刘盈要做的,就是趁着汉军等待秋粮成熟的这段时间内,大量对齐国倾销低价盐,摧毁他们的支柱经济。
要么,他们变穷,要么,他们失去民心。
毕竟,对于一个铜板掰开花的穷人来说,每石至少三十钱的差价,足够他们骂田横等人祖宗十八代了!
刘盈看向一脸震惊中的张苍和张耳,微微行礼后转身离开。
今天他来这里迎接第一波的食盐入城,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同,所出现的位置,必然是万众瞩目。
如今,以售卖食盐的店铺为中心,刘盈在城东划出的集市也即将步入正轨。
一万石食盐虽然不多,但这只是在满足了关中半年的需求之后,运抵邯郸的第一批货。
第二批,第三批,还正在路上。
这样,就让那些早早应邀来到这里的大商贩们,对于新生的汉国,可以有一个再次的评估了。
秦国抑商,是因为耕战国策,需要利出一孔。
但汉国却不同,单不说接手了一个满目疮痍,几乎一穷二白的国家,需要无商不富,就说刘盈本人,也需要这些商贾,来替他完成很多他想要做的事情。
某个大胡子说得好,资本家有了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就会铤而走险,有了百分之百的利润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有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就敢冒着上绞刑架的危险!
所以,只要刘盈肯让利,他相信,要不了几个月,齐国所有沿海的煮盐场,都会一一关停。
到那时,就是郦食其重新出使齐国的时候了。
海水,其实也能用来晒盐。
这,就是他用来让田横等人臣服的杀手锏。
跟着汉国混,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反之,则不仅要遭受韩信的铁拳,而在此之前,还要受穷!
在张苍等人忙着消化低价盐这一震撼信息的时候,刘盈小步快走来到押车而来的张不疑身边,一脸讪笑:“好久没见了,今天晚上,咱俩睡一起哈!”
张不疑则满脸警惕摇了摇头,这几年的时间,他已经完全醒悟了过来,夏天的时候,凡是他和刘盈睡在一起,蚊子就死命的逮着他咬!
反之,虽然有蚊子,但却不多!
所以,休想!
……
关中,栎阳,汉王宫。
刘邦在吃过中饭之后,开始在宫中闲逛。
虽然他素了很久,但大白天就那什么,还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嗯,主要原因是身份不同了,走到哪都是前呼后拥的,就连上床享受,外面也总是站有宫人內侍。
这,需要时间去适应。
于是,他就想起了在吃饭的时候,吕雉曾带着几分坏笑,神神秘秘的对他说过的话。
刘盈从赵地,还给他送来了不少的礼物!
这,让他备感欣慰,胸中涌起老父亲的骄傲。
少顷之后,他走进存放物品的库房中,看到了那些装饰精美的匣子,微微撇嘴。
买椟还珠的故事,他是听说过的。
赵地刚刚经过战乱,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东西,而这些镶金嵌玉的檀木匣子,想来造价不菲!
“真是个败家子……”
老败家子一脸嫌弃的吐槽着别人,但却满脸真香拿着几个匣子爱不释手的把玩。
盒子都如此宝贵了,想来里面的东西,一定更好吧!
刘邦虽然不贪财,但喜欢美好事物是人的天性,他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当他缓缓打开匣子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却突然变得很精彩。
渴望,排斥,羞涩,愤怒……
匣子正中,用明黄色丝绸包裹的,是虽然晒干了,但还是能够很清楚的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的。
鞭。
准确的说,是虎鞭。
刘邦悄悄揣了两根,做贼般的溜了出来。
既然儿子如此贴心,那就等到见面的时候,再奖励给他两个他最喜欢的大耳刮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