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郡,安邑。
这里虽然不是项羽封魏豹为西魏王的时候,授予他的都城,但此处却有着盐湖,历来是北方最为富庶繁华的城市之一。
魏豹为了更好的掌控这里的食盐贸易,于是迁都到了这里。
此时,通往远处安邑城的道路上,一辆双马轺车急速驶来。
马车一角,迎风招展的汉国旗帜,以及悬挂着的牦牛尾节杖,宣示了来人的汉国使臣的身份。
郦食其此行,不止是为了劝说魏豹,再次臣服汉国,他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在临出栎阳的时候,萧何曾找到他,让他在见到魏豹的时候,再次和他签订食盐买卖的契约。
受限于现有的勘探条件,关中之地并不怎么产铜,至于食盐,从秦国的时候,就是从魏国进口的大宗货物。
魏豹自从和汉国决裂之后,就断了关中之地的食盐供给。
如今,关中的盐价,已经从之前的一百五十钱一石,涨到了三百钱一石!
而这价格,还在持续上涨中。
无论是人,还是牲畜,日常都需要补充一定量的食盐,尤其是现在以人力为主,干活时流汗多,所以对于食盐的需求量,远远大于后世。
《管子·海王》中曾写道,十口之家,十人舐盐,百口之家,百人舐盐。凡食盐之数,一月丈夫五升少半,妇人三升少半,婴儿二升少半。
也就是说,一个男人,一月要吃掉五升食盐。
随着列国之间的交流以及商贸往来,秦国一升所代表的容积,和齐国的差不多。
而商鞅方升的容积,大约在两百毫升左右。
五升盐,意味着一千毫升,也就是两瓶矿泉水的量。
这在后世里,够很多家庭用半年了……
所以,魏豹断了关中的食盐供给,容不得萧何这个汉国的大管家不上心!
嗯,汉中和巴郡的盐泉,因为已经开采了很多年,产量逐渐下滑,仅能供给本地食用,要想接济关中,无疑是杯水车薪了。
因此,对于此刻的郦食其来说,无论如何也要成功!
……
魏王宫,前殿。
日落月升,郦食其活动了一下跽坐麻了的双腿,含着愤怒的眼神,注视着空****的殿门口。
魏豹答应他的觐见请求,但却始终没有出现。
因着有求于人,郦食其也不敢走,只能在宫中等待,万一,魏豹并不是有意戏耍与他,而是真的被其他要紧的事情绊住了呢?
作为使节,需要有一副好脾气。
殿门口,一名內侍走入,有些惊诧的看了一眼郦食其:“汉使为何还在?”
郦食其苦笑说道:“我不在这,还能在哪?”
內侍愣了一下,笑着点点头:“既然如此,在下就不打扰了……”
他说完,慢慢后退着离开。
但郦食其却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抓着他的衣袖问道:“魏王呢?此刻他人在何处?”
被晾了许久之后,努力劝说自己要忍耐的郦食其再也忍不住了。
魏豹既然不愿意来见他,那他就是找魏豹好好理论一番!
双方之间无冤无仇,即便是国与国之间有矛盾,有冲突,但却不应该如此对他,如此对待一个年近七旬的老人!
……
魏王宫,寝殿。
脸色发白,眼眶微黑的魏豹,饮下一碗鹿血之后,突然听到殿外有喧哗之声传来。
“这里是内宫,你不能进去!”
“闪开!”
……
魏豹只觉得那个高声斥骂,有些苍老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是前朝劝说自己勤勉政事的大臣?
不像。
突然之间,他醒悟了过来,这人他在刘邦那里见过,名叫郦食其,号称狂生,酒徒,但其实见谁都是一副笑脸,说话也很好听。
“刘邦派来的使者,应该就是他……”
“刘邦是谁?”
魏豹身边,一个穿着薄纱,玉体横陈的女子探着头询问。
按照以往的惯例,魏豹喝过鹿血之后,就会血脉偾张的去熄灯了,但现如今,却饶有兴致的听着殿外的喝骂。
但女子心中有些好奇,居然有敢在宫中喧哗的,还真是一件奇事。
“刘邦是谁不重要,你只需要早点把儿子给我生了就行……”
魏豹随口敷衍在对方开始扭啊扭啊的时候,起身向殿外走去。
虽说生个天子儿子很重要,但要是纵容那个老头在外面叫骂,传出去,他这个天子爹的脸往哪放?
“吵吵什么?在孤的寝殿外吵吵嚷嚷,这是一个使臣该做的事情吗?”
魏豹身披王服而立,月光下,双颊之上有两坨十分显眼的红晕。
鹿血,开始起效果了。
郦食其见到魏豹终于走出,上前两步,长揖及地:“外臣这也是逼不得已……”
魏豹不耐烦地打断:“你的来意孤已经知道了,不过人生一世间,如白驹过隙耳。及时行乐尚且来不及,孤已厌倦了那些打打杀杀。”
“况且,汉王为人傲慢,侮辱,斥责诸侯、群臣如同责骂他的仆人一样,丝毫不讲究上下礼节……孤,不打算再侍奉他了!”
郦食其还想再说点什么,来改变魏豹的决心。
但魏豹此刻气血上涌,有些急不可耐,于是大喝一声:“叉出去!”
……
大河渡口。
郦食其北望安邑方面,怒容满面。
如今,他总算是见到过夏桀商纣是个什么模样了!
魏豹杂七杂八的说了一大堆,不还是沉溺在女色之中,不愿意再去开拓进取?
“昏君!”
“早晚国破人亡,妻妾沦为他人禁脔!”
“啊呸!”
郦食其踏上渡船,脸上恨意依然没有丝毫消散。
不仅萧何交代给他的签订食盐贸易的商谈没有达成,刘邦让他劝说魏豹归降的事情更是没影。
前者倒还好说,无非是再苦一苦百姓……
而后者……
万户侯,没了!
梦想破灭之后郦食其咬着后槽牙,目光冰冷。
“姓魏的,你等死吧!”
……
我老娘的对手又多了……刘盈坐在刘邦左前,双手撑着下巴,静静听着郦食其撺掇着刘邦北上攻魏。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刘邦几乎照单全收了魏豹的后宫……
而生下了汉文帝的薄姬,正在其中之列!
不过那个不重要,只要自己把身体锻炼好,约束一下自家老娘,不要刷出一个‘人彘’的词条。
那么想来,汉文帝,极有可能就是代文王了。
嗯,其实代国这个地方,刘盈其实并不像给出去。
这里在后世里,可都是重工业很发达的地方。
有煤、有铁。
所以,还是想办法把他弄到江南去好了。
暖风熏得刘恒醉……
其实对于讨伐魏豹,刘盈也是乐见其中的。
后世的时候,他曾经到过河东盐池去参观过,关于那一套此后千年才出现的制盐技巧,他也是有所了解的。
盐池因为山势的问题,到了夏季的时候,狭管效应使得风力加强,猛烈的穿堂风横扫湖面,吹散了蒸腾的水汽,让阳光可以更加有效的直射水面。
只需要五六天的功夫,上千斤的食盐就晒好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使用淡水搭配卤水制盐的方法,可以调整卤水的温度,从而让硫酸镁、硫酸钠等杂质分解,沉淀成为硝板。
这样一来,晒出的盐不再发苦,就成了所谓的精盐。
量大管饱,质量还高!
相传河东盐池在产量最高的时候,仅此一地的税收,就占到了全国的财政收入的八分之一!
刘盈在想,要是他能把盐池据为己有,嘿嘿……
不过他明白,像这种已经开发好的资源,属于是国家的财富,不管是萧何,还是刘邦,是不会任由他肆意侵占的。
但,事在人为。
刘盈想象中的据为己有,是通过类似承包的方式,将盐池的经营权拿到手。
到时候他使用新的制备食盐的方式采盐,然后按照旧有的产量报税……
别说他要钱没用!
修雒阳仓,以及驰道的钱,萧何直接给他赖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刘盈用力拍了拍面前的案几,在刘邦惊讶的目光中,叉着腰大声说道:“父亲,这种事情你能忍吗?反正我是忍不了!”
“这样吧,孩儿愿亲自挂帅征讨魏豹,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做上阵父子兵!”
“当然了,孩儿还需要两员副将,左副将大将军韩信,右副将中尉曹参……”
没等刘盈说完,刘邦只是用手指轻轻敲击了案几,随后手指向门外指了指。
刘盈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臊眉耷眼的走了出去。
刘邦微笑摇头,憋屈了许久的心情变得大好,他看向郦食其询问道:“魏国大将是谁?”
郦食其点头说道:“柏直。”
刘邦略微回想了一下说道:“黄口小儿,不足为虑。骑将何人?”
郦食其对答如流:“冯敬。”
刘邦笑着说道:“此人我知道,是秦将冯无择之子,空有其表。步卒将谁也?”
郦食其如数家珍:“项它。”
刘邦再次大笑:“怪不得魏豹背叛了我!不过,吾无患矣。”
他正色看向韩信曹参说道:“那混账虽是胡言乱语,但所谋划的倒也不差。不如讨伐魏豹的事情,就你二人去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