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贤岂相厄哉!”

丁公一愣,很明显也认出了刘邦,脸上不满迟疑之色。

他在考虑,是不是将刘邦抓回去领赏。

此刻,虽然他还不知道项羽曾允诺千金千户的封赏,但即便是傻子也知道,活捉汉王,是一种怎样的功劳。

只是,项羽这个人,是出了名的小气!

若是他今天能放刘邦一马,那么,这种活命之恩,对于刘邦这个素来出手大方的敦厚长者,应该会给的更多一些吧?

一时之间,丁公开始犹豫。

毕竟,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太过明目张胆,谁知道这里有没有第二个认出刘邦的人。

要是自己将刘邦私自放跑的事情被项羽知道了,碎尸万段,都是轻的!

在丁公犹豫之间,卢绾呛啷一声抽出长剑,怒视身边剑拔弩张的楚军轻骑。

今天,他其实死志已萌。

但无论如何,他要保着刘邦脱出重围。

对方和他不同,还有父母妻儿,自己孑然一身,死就死了吧……

在他身旁,虫达从马背上跳下,用麻布将剑柄缠在手中。

这样虽然会丧失了不少轻灵之态,但却可以保证自己双手无力时,长剑依然不会脱手而飞。

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必然死战不退!

一时之间,整片荒芜的田野中,寂静无声,只有双方**战马,在不安的打着响鼻。

此刻,丁公也同样被弄得有些骑虎难下了。

若是他就此退让,只怕非但不能让刘邦承自己的一个人情,反而会在楚军这边也落不着好。

车厢中,注视着丁公的刘邦,只觉得今日的事情似乎无法轻易化解了。

可能,真的要将命运,交给上苍来决定了……

也不知道,我死之后,小兔崽子会为我流几滴眼泪……刘邦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时常让他恨得牙痒痒的人影,嘴角却慢慢扬起。

也罢,那就死战吧。

刘邦直起身子,紧紧握着腰间长剑,目光炯炯的扫过围在他们周围的楚军。

瞬时之间,他坦然赴死的勇气,以及平日里养尊处优,一呼百应所养成的威仪,让在场楚军无一人敢和他对视。

一些为他心折之人,甚至情不自禁的夹了夹马腹,向后退了几步。

双方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

就在此时,远处稀稀疏疏的森林中,一人大步狂奔而出。

那人身材高大,虎背熊腰,背负铁盾,腰悬长刀,身后影影绰绰似乎跟着数不清的身影。

“汉贤成君,郎中骑将樊哙在此,贼人休伤吾王!”

樊哙口中发出震天怒吼,抽刀摘盾,顿时向着楚军骑士冲去。

在他身后,数百身强力壮的陷阵敢死之士,平端长枪,开始猪突猛进!

而在更远处的森林里,群鸟翔空,尘土飞扬,似乎有数不清的军队正在向这里狂飙突进。

刹那间,双方之间的平衡被彻底打破。

丁公向远处森林望去,只见已经有近百骑兵涌出,而昏暗的林中,影影倬倬之下,还不知道藏着多少汉军骑兵。

于是他赶忙换上一副笑脸,摊开双手:“误会,误会!”

说完,他看着须发俱张,只待厮杀的樊哙越来越近,赶忙向一旁退开。

夏侯婴见状,立刻一挥缰绳,两匹低着头,啃食着青草的马儿顿时一声长嘶,带着几分吃饭被打断的怒气,撒开四蹄开始狂奔。

丁公看着刘邦远去的背影,抱拳大声吼道:“汉王一路走好,恕末将不敢远送!”

在他身边,楚军骑兵面面相觑,最终决定将此事烂在肚子里。

毕竟,放走刘邦的事情,人人有份,要是项羽追查下来,只怕谁也活不成!

……

森林中,逃脱一劫的刘邦松了口气,此时才发现,他的掌心已经被汗水浸湿。

真是人越老胆越小,不服老都不行咯……刘邦摇头喟叹,突然看到森林之中,几十个骑兵,正骑着尾巴上捆着树枝的战马,在往来驰骋。

“没想到,你这个人外表看起来憨憨的,其实肚子里,全是花花肠子!”刘邦指着樊哙哈哈大笑。

他还真的以为,樊哙带领驻扎薛县的主力回援了呢!

樊哙摇摇头,毫不居功地说道:“我可想不出这种计策,全是丁义那厮想出来的点子!”

“丁义?”刘邦一时之间觉得这个名字很是熟悉,但急切之间,又想不起自己在那里听过了。

樊哙解释道:“他是太子的门客,因为精通骑射之术,所以在军中做了一个行军司马,专门负责带领骑兵。”

刘邦不由得想起了一个小圆脸胖子的形象,那时候在阳翟住的时候,此人专门负责在后院看管一种叫做玉米的庄稼。

铁面无情,和自家亲爹一起,不知道驱散了自家那个贪嘴爱玩的女儿多少次……

记忆涌出之后,刘邦微微颔首,笑着说道:“没想到那个小崽子倒是好命,我看这个丁义很有急智,只是做个行军司马有些大材小用了,就升做骑兵校尉好了!”

嗯,这时候汉军之中骑兵短缺,丁义虽然升官了,但除了多了点工资之外,其余的,约等于空头支票……

刘邦说完,不去理会感恩戴德的丁义,转而看向樊哙问道:“你为何会在此?”

樊哙一脸质疑道:“楚军从齐地撤军的消息,难道我王不知道?”

刘邦眉头紧锁,双手摊开:“没人告诉我啊?昨天的时候,接到你送来的奏报,说是一切如常……”

樊哙跳着脚说道:“谁写那样的奏报了,我明明写的是楚军已从齐地撤退,正从胡陵一线向南急行军,让我王做好应对可能的突袭!”

刘邦愣了足足五秒,旋即勃然大怒,一拳砸在车厢上:“这他么该死的叛徒!”

没说了,樊哙送来的奏报,肯定被司马欣等人派人截下,偷天换日了一番后又送了过来。

骂完之后,他咧着嘴,不停吸着凉气,揉搓着红肿的拳头,片刻之后再次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是如何会出现在这里的?”

樊哙点头解释道:“之前几份奏报都没有得到我王明确指令,成信候(张良)猜测,彭城可能有意外发生,于是和我商议,带部分兵力回来看看,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

“只是我等出发没多久,就碰到从彭城附近逃难的百姓,说是彭城大战,拿着黑色旗子的军队战败了,正在被楚军撵猪一样的满地乱追……”

刘邦出言打断:“后面那句话可以不用重复。”

樊哙想笑,但想到几万袍泽生死未卜,于是再也笑不出来,长叹后继续说道:“根据成信候的判断,楚军此刻必然正在将我军向南,也就是睢水的方向驱赶,而我王,必然会反其道而行之,悄悄向北跑。”

“成信候身体不好,近日旧疾复发,所以我让他带大部队缓行,我带几组军士,分头向南接应我王。”

“天可怜见,我来的正是时候!”

刘邦长叹一声,自己要是留下张良在身边,恐怕不会遭到如此惨败,数万汉军尽丧虎口,实在全是他一人罪过!

刘邦慢慢攥紧拳头,一字一句说道:“带我,去见成信候……”

……

留县以北,沛县以西,蘖【niè】桑。

这里本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但却因为昔日秦相张仪,在此地会盟齐楚而名垂青史。

此时,从沛县的方向,数百骑簇拥着一辆马车,缓缓而来。

早早就等候在此,已经布置好了防线的张良,拖着沉重的身体,艰难的迎了上去。

刘邦见状,从马车上径直跳下,跑到张良身边,用力搀扶起他:“快,快坐下,你身体不好,最好还是不要乱动!”

张良苦笑摇头:“礼不可废。”

他依然坚持着,颤巍巍的给刘邦行礼后,重新跽坐在地面的蒲团上。

刘邦注视着他,沉默良久之后:“只要能打败项羽,给死去的百姓,义帝,以及此次战死的士卒报仇,函谷关以东地方我不要了!”

张良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容:“我王此言当真?”

刘邦重重点头:“其实我本是个胸无大志的人,只是在命运的安排下,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在我看来,我能当个汉王,已经是上苍莫大的恩惠了,所以……”

张良打断刘邦说道:“既然如此,那干脆连函谷关以西的土地也别要好了!”

他迎着刘邦的诧异的眼神继续说道:“我王切莫说此等丧气话,土地可以封给有功之臣,但我王,一定要做天子,做皇帝!”

“天下的黎民百姓已经苦了十几年了,他们需要你这么一个王,来王天下!来给他们稍稍松一口气……咳咳!”

张良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近乎有些撕心裂肺,仿佛要将心脏都咳出来。

刘邦赶忙轻轻拍着他的背,哭笑不得说道:“好好好,我来做这个王,你慢慢说,别动气……”

张良缓了一会,接着说道:“九江王英布骁勇善战,此人和项羽不和已经很久了,他算一个;彭越和田横加在一起,勉强算一个,至于剩下的一个……”

刘邦追问道:“是谁,别卖关子啊!”

张良一笑:“推荐票投了就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