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中,针落可闻。

申阳眼睛微微闭合,喟然长叹:“为今之计,只有严守城池,走一步看一步吧……”

张耳微笑:“其实,你还有另外一个选择。”

申阳注视着张耳,一字一句问道:“什么选择?”

张耳正色说道:“向汉王投降,降王爵,乞封侯。”

申阳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虽然他这个河南王,基本可以说是捡来的,但若是一仗都不打的就缴械投降,说出去也太跌份了!

而且河南国虽然只有一郡之地,但地势险要,物阜民丰,人口百万之众!

就封个侯爵,是不是太小了?

在申阳沉默不语间,殿外冲进一人,正是他手下的一员大将,宣虎。

“启禀我王,汉军兵出函谷关,向我军进攻……”

申阳大惊失色,猛然坐起后询问道:“汉军到哪了?”

宣虎同样面露惊恐之色:“汉王刘邦亲自率领五万大军,陕县守军不战而降,如今汉军正沿着道路向雒阳而来!”

申阳愣住,自从分封之后,陕县有他派出的两万大军驻扎,防止三秦东出,如今守军居然不战而降了?

他慢慢转过头,看向面无表情的张耳:“一切,全凭大王安排了……”

……

陕县。

刘邦在安抚了阖县百姓之后,将后续的事宜甩给了张良,自己则带着夏侯婴周勃,在几名当地的向导带领下,准备去泡温泉。

由奢入俭难。

在家里洗了两回热水澡后,他也爱上了在冬季,泡在热水之中的感觉。

片刻之后,脱去浑身衣服,跳进天然温泉之中的刘邦,轻轻砸了咂嘴。

要是,能有两个眉清目秀的小娘们,用柔若无骨的小手,轻轻按摩几下,就更美了!

只是现在,他的身边只有一个脸上遍布丘陵的夏侯婴,以及胡子拉碴,看上去比他还老的樊哙……

“你,过来给准姊夫捏捏背!”

……

临淄郡,盘阳。

这座城池临郱山而居,最早的时候名为郱邑,西周时为纪国所辖。

公元前693年齐国征伐纪国,把郱邑并入齐国版图,始有“临淄为都,盘阳为城”之说。

城高池深,存放有不少的军资器械,粮草更是堆积如山。

此时在城外,楚国的旗帜迎风招展,项羽一路从彭城出发,如入无人之境,直到即将抵达临淄王城,才被田荣匆匆调集的军队阻挡在这里。

田荣站在城头之上,向南眺望,只见远处军营连绵不绝,在更远处的地方,一道道烟柱冲天而起。

他很清楚,这是楚军在劫掠里聚,放火烧杀。

但,他也无能为力。

他只盼在项羽的暴虐之下,齐人能够对他所有改观,转而尽心竭力的支持他!

毕竟,他弑杀自己的亲侄子,夺取齐王之位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了。

楚军的中军帅帐内,项羽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拿着英布送来的信函。

齐国强盛,齐人勇悍,所以他并没有带着虞姬一同前来。

现如今,还有些想念……

项羽嘴角露出罕见的温柔,但旋即将手中信函用力摔在地上,奋力将厚厚的案几掀翻。

叮叮当当间,酒具散落一地,整间大帐内充满了浓郁的酒香。

项羽喘着粗气,勃然大怒。

英布居然敢对他阳奉阴违,假借自己身体不适,只是派遣了几千老弱病残参战!

而且,这几千人并没有携带多少军粮,也就是说,自己还要管饭!

“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项羽拿起剑架上的长剑,命令几名亲兵收拾一片狼藉的大帐,自己则大步流星走出。

他头也不回的向帐外的持戟郎说道:“传孤军令,让龙且率兵南下,讨伐逆贼英布!”

执戟郎不敢怠慢,匆匆去起草诏命去了。

项羽看向远处的盘阳,再次下令:“传令,今晚飨士卒,旦日合战!”

他语气平静,脸上无悲无喜的接着说道:“三日之期已到,城中守军既然不降,那么明日破城之后,城中无论军士百姓,男女老幼,尽屠之!”

……

雪花零落,冬季不知不觉就来了。

袅袅的雪花飘落,没有风时显得特别的温柔美丽。

盘阳沿山而筑,城墙也随山势起伏连绵,老屋梯级而建,街巷拾级而上,每当银装素裹之时,这里就变得宁静而充满诗意,仿佛人间仙境。

然而今天,仙境却变成了地狱。

血水,沿着蜿蜒而上的石阶汩汩流下,道路两旁的店铺全部燃烧着熊熊烈焰,地上丢弃着许多残破的商品,满地狼藉。

街道两侧,目之所及,尽是一具具鲜血淋漓的尸体。

一户顺着山势而建的民宅大门敞开,庭院之中的天井之上,斜斜插着一根竹竿,竹竿上悬挂着一个小布包,看上去似乎是个枕头。

但走进之后,才会发现那居然是个包裹着幼儿的襁褓,一滴滴鲜血顺着襁褓滴落在庭院之中,一个幼小的生命,被人灭绝人性般的刺穿在了身体,生命永远停留在了这一刻。

顺着襁褓向北望去,厢房的窗户大开,窗上仰天躺着一个遍体鳞伤的女尸,她半截身体悬挂在窗上,凌乱的头发,破碎的衣服都表明了,她生前曾经受到过惨不忍睹的凌辱。

鲜血,顺着她脖颈上,裂开的一个婴儿嘴巴那么大的伤口向地面流淌,在墙壁之下,渐渐汇成了一片血泊。

女尸的目光中,却并没有哀伤和恐惧,似乎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依然在不停安抚着悬挂在天井之上的婴儿。

即便,那个婴儿早已经死去。

小巷深处,不时传来兵器的碰撞声,以及濒死的呻吟,女人的哭喊,儿童的尖叫。

但更多的,是楚军士兵的放声大笑。

盘阳城被攻破了,虽然田荣等齐军高级将领跑了,但满城的百姓,以及全城的财富却逃不掉!

此刻他们的心中,除了为战死袍泽复仇的念头外,就是杀,抢,烧!

杀!杀光所有人,无分男女,无分老幼!

抢!抢走一切值钱的东西,无论这是否沾染着别人的鲜血!

烧!烧掉这座城池,让齐人胆寒,不敢再做抵抗,乖乖献上他们的女子财帛,供自己享用!

盘阳城北,在击退了一队无心恋战的楚军骑兵之后,田荣在飞驰的马背上,回头而望。

远处,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盘阳城,这座富庶宁静了几百年的城市,如今,算是彻底毁了!

楚人一炬,付之焦土!

但齐人,何曾与楚人有仇?

田荣眼角湿润,愈发打马如飞,他不打算去临淄重新组织防守,而是准备去平原县,在那里暂时修整一下,亲自北上去赵国。

只有齐赵联手,才可以对抗项羽!

他之前派出军队帮助陈馀打败张耳,就是出于这种想法。

如今,赵歇重新成为赵王,而陈馀成为了代王,这样的恩情,由不得他们不同意出兵!

只要赵军一到,自己就可以再次组织齐军,重新夺回齐国,为死难的齐人复仇!

屠城之仇,不共戴天!

……

济北郡,平原。

“孤乃齐王田荣,尔等还不速速打开城门!”

田荣用水囊清洗了一下脸颊,将凌乱的头发向后拨了拨,向城头的守军露出自己的脸庞。

只是,城头上的守军完全不为所动,丝毫没有打开城门,放田荣一行进入的念头。

于是,跟随着田荣一路风尘仆仆而来的门客,顿时打马上前,破口大骂。

然而对他们的咒骂发起还击的,并不是城头士兵的嘴,而是他们的手。

一连串的弓弦震动之声后,那几个上前的门客顿时被射成了刺猬!

田荣大惊失色,刚想拨马就走,只觉得胸口一凉,一支酒杯粗细的弩箭,穿胸而过,将他连人带马钉在地上。

“你们,居然敢杀自己的王……”

他双目圆睁,看着走出城门的齐军,脸颊因为痛苦而变得扭曲。

“王,我为你报仇了!”

一名做军官打扮的齐军抽出长剑,慢慢扬起。

田荣惊恐万分的看着对方,依稀觉得自己好像在哪见过。

于是,他的脑中跑马灯般出现一幕幕回忆。

虽然只是一刹那,但对于田荣仿佛过了百年的时间。

他猛然惊醒,这人,似乎是昔日田儋的一个门客!

他说的报仇,应该就是为了田儋之子,齐王田市。

田荣一声长叹尚未出口,只觉得天旋地转,自己似乎腾云驾雾而起,紧接着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他自己的身体!

……

临淄郡,齐王宫。

项羽打开面前的木匣子,见到的是一个扭曲变形的人头,田荣的人头。

在他身前,是几个齐地的豪强,此刻他们跪在地上,正在乞降。

只是项羽手中,还握着一卷竹简,这是从陈平从关中送来的密报,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投降,汉军大队正在围攻废丘,雍王章邯也撑不了多久了。

嗯,车马很慢书信很远……

项羽思索了一下,他必须要尽快领兵西去,那么齐国之地,他就没有时间去慢慢整合了。

一个富庶的齐地,是祸根。

但,若是一个十室九空的齐地呢?

项羽嘴角,慢慢露出阴森的微笑。

既然已经屠了盘阳,那就干脆再屠了齐地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