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埂边。

周亚夫愣住,挠挠头,问道:“对呀,前任大都护如何完成的任务?”

“是老夫在问你话!”许望瞪着眼睛。

毕竟古人生育很早,他在出发前来孟州都护府之前,他的长子已经为他生下了一个孙儿,故此按照规矩,他在和别人交谈之时,就能以‘老夫’自称。

周亚夫看着许望,不知是因为今日天气格外炎热,还是他有些心虚,此刻他只觉得后背湿了一片,有些像是针扎一样的刺挠,这让他很不舒服。

嗯,长痱子了。

此刻他的心虚,源自他从上任之后忙着整军备战,若非是因为收到了长安发来的函件,要求他保护好前来调研的许望一行,这样他才了解到了每年的征收额度都有缺口这件事……

要命的是,这会记入他的年终考核,而海外督府的考核格外严苛,通常是做得好仅有口头嘉奖,而做得差则会受到一定处罚。

毕竟,海外很多时候不受汉律束缚,各总督、大都护可便宜行事,完成征收任务不是难事。

沉默片刻,周亚夫将求救的目光移到了旁边的贾谊身上。

嗯,贾谊是采访使,前几天刚研究过孟州都护府的相关档案,必然会比他这个武夫知道的多!

贾谊笑了笑,边走边说:“其实严格来讲,上任大都护也没有完成每年的征收额度……”

许望有些疑惑。

他在长安的时候听过,国家能繁荣昌盛,各督府功不可没!

没完成?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去年孟州都护府的稻米征收额度,主要靠从隔壁巽加国出售鱼干、盐巴收购稻米而完成。”

“毕竟孟州都护府境内河流纵横,又濒临大海,若非巽加人不善于修筑堤坝,否则这些水网纵横、故此常年泛滥或被海水倒灌的河口、海港,绝对不会以如此低廉价格租借给大汉……”

周亚夫眼前一亮。

原来还可以从别处买米交差!

前任大都护能这么做,他自然也可以!

所以,他看向许望的眼神顿时硬气了许多。

许望沉吟了一下,问道:“那棉花呢?也是如此?”

贾谊摇摇头:“自然不是。”

“且不说巽加的棉花基本上都卖给了尚贤堂,就说他那个在大汉为质子的王子回国之后,用盗窃汉国的水力纺织技术开设工坊,以至于每年巽加国的棉花供不应求,哪里会有多余出售给孟州都护府……”

“因此,前任大都护完成棉花征收额度的任务,主要靠的是此地,以及这片大陆上种植的另外一种作物。”

“黄麻。”

“嗯,就是苎麻。不过和汉国北方的苎麻不同,此地的黄麻既能当做药物,也能用于制取麻绳……”

“因此,每年他向国家交纳五万担麻线,以此来抵消棉花数量的不足。”

许望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虽然大汉有了棉布之后,百姓大多不怎么穿麻布了,但制作麻绳、麻包等物件却少不了要用到麻线。

别的不说,如今的大汉航海业发达,而海水侵蚀严重,故此每当远航结束,舰船返回母港,船上的绳索等麻线制作的物品需要尽数更换。

哪怕没有明显损毁也是如此!

否则一旦在海上出了事,轻则死人,重则会导致风帆破损,桅杆折断,甚至舰船倾覆!

因此,虽然百姓不怎么使用苎麻制品,但整个大汉却对苎麻产品的需求量与日俱增!

贾谊看向周亚夫,笑着说道:“我听说,陛下拟将黄麻也纳入孟州都护府的征收目录之中,只怕今年上计结束之后,这项决议就会生效……”

“毕竟如今大汉对于麻线的需求也很大……”

周亚夫满脸懵逼。

世上事,果然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周亚夫长叹一声,突然皱眉问道:“不对呀,难道我大汉百姓就不种苎麻了吗?”

许望在心中痛骂了一声膏粱子,问道:“大都护可曾见过他人制作麻线?”

周亚夫摇头。

毕竟他出生的时候,他爹已经身居高位了,家里有吃不完的珍馐百味,穿不尽的绫罗绸缎,因此别说看人制作麻线了,他就算是连人纺纱织布的景象也没见过!

许望再度痛骂膏粱子,没好气解释道:“因为臭。”

“泡过黄麻的池子会散发出如何让人无法忍受的气味,而且池水还会被黄麻染黑,故此大汉有了棉花之后,很多地方都不再渍麻纺线!”

周亚夫恍然大悟:“怪不得我总觉得军营外的小河味道很怪,我还以为是军士偷偷便溺所致……”

许望有些无奈的摇摇头:“所谓术业有专攻。指导此地农桑之事,还是交由吾等吧……”

周亚夫长揖及地:“固所愿,不敢请耳!”

许望轻轻颔首,微笑还礼。

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周亚夫抬头望去。

孟州都护府有规矩,此地道路不宽,人车混杂,故此禁止飞马疾驰。

所以,他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家伙!

下一秒钟,他的眉头皱在一起。

远处飞马而来之人不是旁人,正是一名跟随刘郢客前往华氏城的护卫。

“莫非,是刘郢客出事了?”

周亚夫轻声呢喃,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毕竟刘郢客是楚王次子,刘盈堂弟,若是刘郢客在这里有了什么三长两短,只怕他不好交差!

“大都护,可算是找到你了!”

那名护卫跳下马,匆匆走到周亚夫面前:“请大都护立刻回府,我家公子有要事相商!”

周亚夫松了口气。

他问道:“你可知是何要事?”

护卫摇摇头:“公子说事涉机密,非我等所能打听……”

说完,他看向站在一旁的贾谊,有些惊喜:“副使在此最好不过,也省的卑职再去寻找!我家公子亦有请副使同去商议!”

贾谊和周亚夫对视一眼,点点头,简单向许望行礼,旋即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周亚夫则回身看向身后侍卫,交代他们扈从许望等人,接着才拱手行礼,飞马追向贾谊。

许望看向马蹄扬起的烟尘,心中有几分不祥的预感。

不过大汉天下无敌。

他懒得多想,只而是领着身后一群农博士和学生走在田间地头,查看土壤墒情,作物长势。

……

都护府。

刘郢客坐在屋内,望眼欲穿。

就在他接连饮下五杯凉茶之后,终于听到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他蹦起来,冲向门口,果不其然看到了周亚夫和贾谊匆匆而来的身影。

“你们终于回来了!”

“这么着急?不过你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而在屋内,响起楼船将军刘钊的声音:“别在外面站着了,进来说话,这破地方太阳也太毒了,晒死个人!”

周亚夫无声笑笑,和刘郢客、贾谊鱼贯而入。

分主次重新坐下之后,周亚夫问道:“究竟有何要事?”

刘郢客沙哑着嗓子说道:“巽加王死了。”

周亚夫瞪大眼睛:“谁?”

“巽加王死了!”

“你别告诉我,人是你杀的吧?”

刘郢客苦笑摇头:“不是。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问?”

周亚夫看看另一边喝茶的刘钊,很确定所谓的一个两个里面,就包括他……

贾谊问道:“那是谁杀的?”

刘郢客回答道:“是他儿子,就是那个阿耆尼密多罗,如今此人已经继位巽加王,这是他让我转呈陛下的国书。”

他边说,将书信递给周亚夫。

刘钊因为已经看过了,故此只有贾谊凑到周亚夫身边读了起来。

少顷,周亚夫重重在桌子上拍了一掌。

“欺人太甚!”

“竖子无礼,应当发兵灭国!”

贾谊也是如此表情。

毕竟那封国书上除了对刘盈的问候外,其余就是巽加王在单方面宣布废弃和增加一些条款。

比如大汉拥有最惠国待遇,关税需要彼此磋商后实行,进出口货物的税额要配平;再比如要求大汉放开一些诸如纺织、冶铁、采矿等行当的专利;以及要求大汉停止向巽加国名义上的附庸出售兵器铠甲,收回部分租界,禁止汉人在巽加国肆意传教等等共计一十八条。

刘钊双手交叠放在身前,问道:“发兵可以,灭国不难。”

“可问题的关键是,之后呢?我们要如何去处理一个战乱后的巽加国?”

“毕竟兵家有云,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

周亚夫笑着说道:“东茅侯所言甚是,但我觉得,那是居庙堂之高者所应当思虑之事,我等武夫只管厮杀,至于后续如何,还是让陛下操心吧!”

贾谊含在嘴里的半口茶险些笑喷出去。

刘郢客重重点头。

他这一路上半刻也不敢停留,不是因为怕了巽加王,而是想要快点把这个消息传到周亚夫耳中!

毕竟那厮是个武夫,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必然会像现在这样喊打喊杀。

如此,等到灭亡巽加之后,他必然可获封侯!

刘钊却瞪着眼睛:“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等臣子不为陛下分忧解难就算了,岂能把问题一股脑丢给陛下?”

周亚夫摊摊手,问道:“那东茅侯有何打算?”

刘钊愣住。

沉默良久之后,他才摇头说道:“算了,还是给陛下发报吧……”

周亚夫和刘郢客面面相觑,最终爆笑出声。

“哈哈哈……”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