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州都护府。
始新县。
港口。
周亚夫望眼欲穿。
他正在等的是一支从大汉而来的专家团队。
农业专家。
其成员主要由皇家农业大学的实习生,以及十几个学识渊博的‘农博士’组成。
嗯,‘博士’是一种官职名称,最早出现在战国时代,负责保管文献档案,编撰著述,掌通古今,传授学问,培养人材。
比如秦国,秦始皇在焚书坑儒之后,规定学问只能由中央政府所掌握,为此专门设立了七十多个‘博士’官,用以议政事,备咨询,掌管图书。
而刘盈新设的‘博士’却不是官职,更加类似于后世的专家学者。
农博士,自然就是农业专家。
那些人大多是皇家农业大学的老师,带队之人乃是刘盈见了也要称一句师叔的许望。
许望今年三十出头,但却是刘太公师弟之子,故此辈分很高,而且他们家勉强也算得上名门,其祖先乃是许行。
嗯,就是农家祖师爷,但被孟老夫子指责为‘南蛮鴃舌’的楚人许行。(注一)
因此,虽然许望只是个臭教书匠,但周亚夫这个孟州都护府的大都护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出城亲自迎接。
当然了,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孟州是大汉直辖的一处海外粮食和工业原材料生产地,农业产值越高,周亚夫这个大都护的功劳就越大!
而要想增加农业产值,科学种田就很有必要了。
快过正午时分,远处一艘大船在港口引水员驾驶的小船指引下航入港口。
周亚夫转头,看向已经‘采访’到了孟州的贾谊,问道:“这是他们的船吗?”
贾谊收回望远镜:“船我没认出来,但上面的一些人我认识!”
毕竟他毕业于帝国文法大学,皇家农业大学就在他们隔壁,往日里两所院校时不时就会共同举办运动会这样的联谊活动。
因此,他不仅认识那几个实习生,就连领队的‘农博士’也十分熟稔。
于是,周亚夫快速走下高台,甩着袖子大步流星的迎了过去。
“哈哈哈……唉?”
周亚夫愣住,和身边的贾谊面面相觑。
无他,远处蛙声一片。
嗯,那群农学生大多是来自北方的旱鸭子,平日里见个洗澡盆都晕,半月前从南海郡番禺港出发,一路顺海路抵达始新县,如今好不容易不晕船了,没想到又晕陆地了……
许望吐了一会,心有余悸地说道:“还好早晨听船长劝没吃什么,要不然就浪费粮食了……”
在他旁边,那些小脸煞白的农学生和农博士也频频点头,挣扎着竖起拇指,夸赞许望的机智。
周亚夫走了过去,拱手行礼道:“苦了先生了……”
许望挤出一抹笑容,沙哑着嗓子说道:“无妨,此苦乃吾等自找……”
另一边,一个花白胡子的农博士也附和着说道:“陛下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吾等万里迢迢不辞辛劳,只为治学,传道授业耳!”
“朝闻道,夕死可矣!辛苦些,又算得了什么?”
周围那些稍稍缓了一些的农学生纷纷挣扎着行礼:“老师所言甚是,学生谨受教!”
周亚夫点点头:“既如此,不如我们这就开始吧?”
贾谊愣住。
此刻,他想起了一个流传在关中的典故。
周扒皮学鸡叫!
如今那些人吐啊吐啊的胆汁都快吐出来了,周亚夫却连一刻休息的时间都不给别人留!
属实是不当人子!
姓周的,没好人啊……贾谊一言不发,默默得出这个结论。
但另一边的许行却精神一振。
不仅是他,那些农博士和农学院的学生也一副打了鸡血的样子。
在长安,凡是挂名‘皇家’的大学校园里,最显眼位置的地方,都放着一块巨石,巨石上刻着一行看起来有些让人牙疼但大气磅礴的字。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而大字下面的落款,则是一枚印章。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很明显,写下这一行字的人正是刘盈。
因此,这行字就成了所有大学生的座右铭!
许望看了一眼身后那些‘恰同学少年’,所以意气风发的少年,拱手对周亚夫说道:“固所愿,不敢请耳!”
周亚夫微笑还礼。
许望接着说道:“不妨我等先去看看城外农田如何?”
“请!”
周亚夫执弟子礼,躬身让开道路。
……
城郊。
时近三月,但孟州都护府位于赤道左近,故此别处早长莺飞,吹面不寒杨柳风之际,这里却是酷热炎炎,红彤彤的太阳旁满布破棉絮般的云朵,天地间没有一丝风。
可在那方方正正,阡陌纵横,遍布灌渠的大地上,却随处可见皮肤黝黑,头戴斗笠,浑身只裹着一件兜裆布的农人。
不过从他们的相貌看,这些全是当地的土著。
许望摇着蒲扇,看向周亚夫问道:“这些土地,皆是我汉家之地否?”
周亚夫愣了一下。
贾谊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用陛下的话说,他是个大汉族主义者,绝对不会教授异族耕田技巧……”
周亚夫这才恍然大悟,斩钉截铁说道:“那是自然。日月所照皆是汉土,此地自然也不例外!”
许望点点头,回身看向那些农博士和学生,半是考教地问道:“有谁知道去岁五月的《皇家科学家协会月刊·寰宇地理》上写的是什么?”
那些人微微摇头。
毕竟时间过去太久了,他们对此没有太多印象。
况且,那篇文章的发布者是皇家地质大学的一个讲师,而他们只潜心研究农业,并不关心地质、地理。
许望轻声叹息,摇头道:“陛下言,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又言触类旁通,故此做学问之时切莫只是一味闭门造车,亦需出门合辙才行。”
在一片‘谨受教’的声音里,许望又说:“那篇文章写的正是孟州都护府!”
“文章言此地属热带季风气候,湿热多雨,但不明就里之人却只会觉得此地仅有夏季、冬季和旱季这三个季节!”
“但其实此地却有六个季节,分别为夏季、雨季、秋季、凉季、冬季、春季……”
“因此,若是以三个季节,亦或是同为热带的南洋诸岛的气候指导此地农时,则必然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许望边说,身后那些因炎热而后脊梁湿透的农博士和学生在小本本上写写画画。
这些理论知识或许未必会对指导农业生产有帮助,但一定会对他们今后的研究和治学有很大帮助!
周亚夫虽然听不太懂,但却猛地一拍大腿,有些激动的嚷嚷:“因地制宜!”
“这句话说得好!”
“怪不得这里的很多农田被咱们的人接手后,亩产并没有什么显著提升,有些地方甚至还不如直接‘雇佣’当地的土人来耕种!”
“原来根子出在这上面!”
他用力拉着许望的手,很是恳切地说道:“许师,多亏你来了,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今年这空缺的五万吨稻米的任务该怎么完成!”
许望愣了一下。
贾谊笑着向他解释道:“许师有所不知。”
“海外的这些督府都有生产任务,比如咱们这里,今年就有八十万吨稻米,十五万吨黄豆,五万包棉花的征收额度,而去年这里的黄豆产量可以完成征收额度,唯独稻米产量仅有六十万吨,棉花也只有三万包……”
“今年虽然增加了不少农田,但还若是将今年增加的农田种植了棉花,则稻米的征收额度就无论如何也完不成了。”
“毕竟那一包棉花重两百公斤!”
“这里的田地虽然得天独厚,炎热、光照充足,降雨充沛,再有国家前期投入的水渠排干积水,这完美符合了棉花喜热、好光、耐旱、怕涝的天性……”
“但不知怎的棉花亩产却很低,每亩棉田只能产出两百多斤棉花,折算下来,两亩地也就相当于一包棉花,五万包棉花,就是十万亩地……”
“所以,种水稻就不能种棉花,种棉花就种不了水稻。”
“两难之下,大都护近些时日已是食不甘味,寝不安眠了……”
周亚夫满脸懵逼。
其实他这些天吃嘛嘛香,睡眠质量也很好。
但他并没有戳穿贾谊,毕竟只有说的越恳切,越无助,才能激发起许望等人的怜悯之心,好让他们干劲十足!
毕竟,君子可欺之以方!
但可惜的是,许望并不是他那个近乎一根筋的祖先,他在皇家农业大学不仅研究学术,而且还参与学校的日常运营。
尤其是每年上计时,都会和其他学校的学监一起去讨要来年办学经费。
因此,哭穷的事他见的多了!
许望冷笑两声,问道:“既如此,前任大都护又是如何完成每年的征收额度?”
注一:鴃舌就是鸟语。古人地域黑的行为多不胜数,比如经常被比喻成各种智障文主角的楚人、宋人,再有就是诸如蜀犬吠日、粤犬吠雪等成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