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
呼啸的北风刮了整整一夜,漫天的大雪如期而至。
长乐宫。
长秋殿。
殿外天寒地冻,殿内温暖如春。
卢虞坐在窗边软榻,手中举着一个绣架,正在认认真真的刺绣。
嗯,这是她最近才有的一个兴趣爱好,不过按照她一贯的性格推断,大概最多再有一周,这些琳琅满目的针线和绣样将会束之高阁……
刘盈躺在房间内的大**,裹着厚厚的被子,小脸煞白,脑补着各种悲怆的背景音乐……
他感冒了。
此刻,他不受控制的开始伤感了起来。
昏昏沉沉中,整个世界仿佛开始离他远去,他想要追过去,但四肢仿佛灌了铅一般的难以移动。
或者说,他不想动弹。
凄凉。
惶恐。
种种情绪涌上心头,让他眼眶通红。
刘盈望向窗边,只见卢虞正在心无旁骛的刺绣,浑然没有过来照顾他的意思,莫名想哭,废后、将卢虞打入冷宫的想法顿时盘桓在脑中挥之不去……
许是感应到了什么。
卢虞扭过头,看向刘盈,举起手中绣架:“陛下,你看我给你做的这条手帕好看吗?”
刘盈顿时喜笑颜开:“只要是你做的都好看!”
卢虞笑嘻嘻的继续低下头继续绣花。
她准备先拿刘盈练练手,然后再给刘邦吕雉、卢绾虞姬,以及她的哥哥弟弟每人都做一条帕子!
刘盈慢慢坐起。
人有的时候要的就是一个态度。
因此,他决定暂时不和那个娘们离婚了……
“水……”
虽然卢虞充耳不闻,但侍立在殿门口的中行説却急趋而来,旋即将一杯不冷不热的白水递在刘盈手中。
这就是封建帝王亲近太监多过亲近后妃的关系。
刘盈润了润喉咙,问道:“可有公文送来?”
“有的。”中行説点点头,旋即轻声问道:“陛下不多歇一歇了?”
刘盈又喝了口水:“躺烦了,批一批奏疏换换脑子。”
中行説也不多说,只是躬身退后,旋即从殿门外端着一个托盘走入。
按照刘盈习惯,奏疏分为需要他亲自处理,需要他有所了解,需要他签字盖章三个大类。
不过因为他借着生病为由,明目张胆不上班的缘故,那些需要他亲自处理的奏疏全数由曹参代为处理,接着转送尚书令袁盎,再由侍中、侍郎们审核,无误后重新发回相国府,只需给他留下备份以供查阅即可。
所以,托盘上仅有些许无关紧要的奏疏。
刘盈随手翻阅,发现了一份周亚夫从始新县发来的电报。
他匆匆读了一遍,看向中行説:“太子何在?”
中行説正要回答刘盈的话,但却被卢虞抢先一步。
卢虞头也不抬地说道:“刘炎在冬暖阁听留候讲课,不过算算时间也该下课了。怎么,陛下找他有什么事?”
刘盈扬起手中电文:“有份周亚夫发来的电文,正好拿来考考刘炎,看看他这些天跟着我两个老师学习,有没有进步……”
卢虞有些诧异的抬起头:“那小屁孩才多大岁数啊,就算是跟着留候和酂侯(萧何)学了几天,难不成还能脱胎换骨,成为可以和陛下比肩的天才?”
嗯,这并不是她有意要夸赞刘盈,只是实话实说。
毕竟在她还是个不会说话走路的小婴儿时,刘盈早已经名扬天下了,因此在她心中,刘盈一直都是她偶像来着……
但刘盈却觉得心中一片暗爽。
他笑容满面地说道:“所谓玉不琢、不成器。有时候当局者迷,说不定小孩子的一句话可以为我提供新的思路……”
卢虞满脸不以为然。
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地说道:“陛下若想让人集思广益,就不如去将刘启找来。臣妾实话实说,现如今陛下诸子之中,只怕唯有刘启可堪大任!”
刘盈看着卢虞,沉默良久,笑着摇头:“个人有个人的使命。我之后的大汉需要的是一个守成之君,能力太突出反而会因为无用武之地而郁郁寡欢……”
卢虞扁扁嘴:“那行吧,当我没说。”
说完,她继续绣花。
她胸怀坦**,之前说的那番话是真的没有什么挑拨离间的想法。
刘盈无声笑笑,用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小声嘀咕:“刘启得其时却不得其势,呜呼哀哉啊……”
少顷,背着一个小书包的刘炎探头探脑的走了进来。
他狗狗祟祟的看了看卢虞,见到卢虞周边摆满了剪刀、针头线脑之类的东西,果断选择哒哒哒哒跑向刘盈,大吼一声蹦上床。
“父皇!”
刘盈吓了一跳。
但没等他发火,卢虞却抢先一步的吼了出声:“嚎什么?一点规矩都没有!”
刘炎满脸委屈。
卢虞低下头,望着扎在手指上的绣花针吸了口凉气。
好在她自小练琴,指尖长有老茧,因此虽然被针扎了一下,却没有扎破皮肤。
刘盈见状,决定当一回好人。
他将刘炎搂在怀里,望着卢虞:“小孩闹腾一点很正常,你看你把他吓的脸上都出汗了!”
刘炎闻言,将脑袋塞进刘盈怀中,委屈的小声啜泣。
卢虞满脸懵逼,旋即咬牙切齿。
嗯,主要是针对刘盈。
毕竟夫妻两人中若是有其中一个抢先唱了红脸,那么就只剩下白脸这一种选项了……
卢虞哼了一声,低下头懒得搭理对面那两个戏精。
刘盈搂着刘炎,小声说道:“父皇又帮你逃过一劫,你要怎么感谢父皇?”
刘炎愣住,假装什么也没有听见的往外爬。
但他如何能挣脱刘盈的束缚?
于是,他只能扬起巴掌大的小脸,露出谄媚的笑容:“父皇说怎样就怎样!”
这一次,他豁出去了!
当然了,如果刘盈提的要求太过分了,那他还有左右护法可以依赖。
嗯,就是刘邦和吕雉。
刘盈笑了笑,将周亚夫发来的电文拍在刘炎手中:“看看,然后发表一下你的意见。”
刘炎松了口气,但旋即眉头紧锁起来。
电文上的字他绝大部分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的时候,就让他感到无比茫然。
他想要放弃,但最终却硬着头皮读了起来。
毕竟他从记事开始,所有人都告诉他,他是这大汉帝国的太子,将来会是大汉帝国的皇帝,代天牧民,统御万方。
所以,他绝对不会轻言放弃!
于是,看着看着,读着读着,他慢慢仰起头,看向刘盈:“我总觉得周叔所言,和萧师公前天给我讲的故事很像……”
刘盈问道:“哪个故事?”
刘炎不假思索地说道:“卞庄刺虎!”
刘盈明知故问:“讲给父皇听听。”
卢虞也竖起耳朵。
刘炎见状,顿时洋洋得意的挺着肚子,开始棒读:“庄子欲刺虎,馆竖子止之,曰:‘两虎方且食牛,食甘必争,争则必斗,斗则大者伤,小者死,从伤而刺之,一举必有双虎之名。’卞庄子以为然,立须之。有顷,两虎果斗,大者伤,小者死。庄子从伤者而刺之,一举果有双虎之功……”
刘盈点点头,再度问道:“那你说说,周亚夫电文中所写,和卞庄刺虎有哪些相像之处?”
刘炎低下头开始思索。
卢虞收起绣架,慢慢悠悠走到刘盈身侧,探着脑袋在电文上看了起来。
片刻之后,刘炎抬起头,大声说道:“周叔说,要先等待巽加王和巽加太子打起来,等到他们分出胜负,大汉再攻打那个惨胜如败之人。”
“这就和卞庄刺虎很像!”
“再有,周叔还说了,要挑唆佛教和所罗门教之间的矛盾,如有必要,可让新教信徒支援佛家徒,和所罗门教大打出手,越乱越好……”
“这个,和张师公前段时间给我讲的火中取栗的故事有点像,但不多……”
废话,当然不像了。他那是准备打着保护教友的旗号,直接出兵干涉整个身毒的局势……刘盈嘴角微扬没有说话。
卢虞托着刘炎的下巴,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打量一番,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你真的是我的炎儿?”
毕竟刘炎只是个没上小学的孩子,却能读懂周亚夫的奏报。
类比一下,就是某学前儿童,代替其公务员家长参加政府报告会,然后写了一篇有关领悟会议精神的文章,还发表在了内部刊物上……
刘炎没有说话,只是鼓着腮帮子一脸傲娇。
嗯,他正在记仇。
毕竟之前卢虞训了他几句来着……
卢虞伸出手指戳了戳刘炎圆鼓鼓的脸颊,笑着将他搂在怀中,扭头看向刘盈说道:“当真是名师出高徒啊!留候和酂侯果然不凡!”
“只短短几个月,就将炎儿教的这般聪慧!”
刘盈笑而不语。
那俩老头虽然垂垂老矣,但脑子却并不糊涂,反而越发老而弥坚!
毫不夸张的讲,如果让他们穿越回之前的楚汉战争时期,少说能提前一年结束战争!
卢虞突然噘着嘴,埋怨道:“若是早些让请留候和酂侯来教学就好了,也省的炎儿跟着那帮子腐儒蹉跎岁月!”
刘盈摇摇头:“一个人在饥饿的时候,面前摆了十个包子,他吃了九个,饱了,难道是吃第九个包子才饱的吗?前面那八个包子就没有半分功劳?”
“我那两个老师虽然是臣子,但却是我爹亲口承认的‘大汉三杰’。让如此人物来给刘炎启蒙授课,教他识字算数,也亏你想得出来!”
卢虞吐吐舌头,转过头,喜笑颜开的将刘炎搂在怀中亲了又亲,一副母爱爆棚的样子。
这一刻,刘炎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