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迦楼罗基地的第七天，尼罗鳄来找阿宏。“拉梅什到处跟人说，你要复活他的妹妹？”他劈头就问。
“什么？”阿宏疑惑地反问。他正要出门，被尼罗鳄堵在了门口。
“他妹妹都死了好几年了，我听说，已经火化了，你还能复活她？”
阿宏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也没有答应要复活拉梅什的妹妹。”
尼罗鳄粗声粗气地说：“拉梅什在你跟前献殷勤，不就是想让你复活他的妹妹嘛。”
“我没有说要复活拉梅什的妹妹。”阿宏把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尼罗鳄说：“要是你真能复活的话，帮帮我。”他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去：“我的妻子，她在与龙虾特工的战斗中牺牲了。我没有火化她，而是把她冷冻起来，在液氮的棺材里，就是指望有一天，出现神迹，她能够……能够复活。”
说到最后，尼罗鳄竟有些哽咽。看着这么壮实的汉子，面容悲戚，阿宏心中隐隐作痛。“我不知道……”他想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复活一个死去的人，但思绪纷乱，竟然没有把那句话说完整。谁料，尼罗鳄接过话头，说：“我知道，我愿意等待，等待机缘的降临。”然后自顾自地离开了。
阿宏出门去找方先生。方先生这段时间格外忙碌，阿宏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他了。维科说方先生去了好几个反抗军基地，签署了一系列的联合作战协议。“马上就会有大事情发生。”维科如是说。刚才，阿宏已经确认方先生在迦楼罗基地里，就过去找他。
一路上，阿宏察觉到新增了很多人，原本有些空旷的迦楼罗基地，现在摩肩接踵，竟有人满为患的感觉。拉梅什所在的兵团，按照协议，已经有一千人入驻了迦楼罗基地。“我们老大说了，还要来三万人。”他说，“有救世主指挥，无往而不胜。”凤凰战队和帕朗塔布寺全都来了。鳄鱼军团也有一万人入驻。还有好几支反抗军也要来。“论装备，鳄鱼军团是最好的。”拉梅什羡慕地说，“每名战士都有一套功能强大的动力外骨骼。”
几名鳄鱼军团的战士在远处双手合十，向阿宏致意。他们身穿暗绿色的动力外骨骼，整个造型酷似鳄鱼。新来的这些人，对阿宏的态度多数都与鳄鱼军团相似，礼敬有加，但都谨慎地保持着距离。偶有狂热的质疑者与崇拜者，都被拉梅什挡住了。这让阿宏颇为感激。保持距离是好事情，挡住狂热者更是好事情。他向来不知道如何与陌生人交流，更不要说与那些思想和行为都很极端的人相处了。
方先生独自一人坐在观察室里。下方的指挥部非常安静，只有少数几个人在值班。全息投影关着，空气显示屏上没有任何画面。也不知道为什么，上次龙虾特工入侵失败之后，就偃旗息鼓，没了动静。阿宏隐隐有些不安。也许真如拉梅什所说，“马上就会有大事情发生”，而这只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方先生，我有问题想问你。”阿宏开门见山，“这几天我一直在琢磨，神圣秩序到底是什么。”
“不要去管神圣秩序到底是什么。是黑暗组织，是死亡军团，是量子寰球网，是外星降临者，是蜥蜴人操控的世界影子政府，抑或是九大富豪组织的骷髅会，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紧密团结在救世主的周围，推翻神圣秩序。”
“您这种说法，跟不说有什么区别？”阿宏气呼呼地说。
“哦，我们的救世主生气了。”方先生调整了一下坐姿，“知道虚实合一技术吗？”
“知道。”阿宏答道。
大约五十年前，许多新兴技术涌现出来，每一个看上去都光鲜亮丽，前途无量。但经过一番激烈的竞争，偶然与必然的因素同时作用，最后胜出并再一次改变世界面貌的就是虚实合一技术。虚实合一技术集虚拟现实、增强现实、混合现实、扩展现实于一体，在人工智能、量子计算、神经科学、脑机工程、超大数据等技术的加持下，将网络世界与现实世界完美地叠加在一起。在网络世界的操作，会得到现实世界的回应；在现实世界的活动，也会同步到网络世界更新。
“是网络世界彻底覆盖了现实世界，抑或是现实世界完美地入侵了网络世界，随便你怎么理解。结果都一样，网络世界与现实世界已经合二为一，虚实一体，再也无法一刀两断，截然分开。”阿宏读过这段历史的文章，结尾这样写道，“在虚实合一的世界里，人不再是孤岛，而是成为连接网络与现实的节点，既是虚实结合技术的制造者与使用者，也是虚实结合技术的一部分，被裹挟着，不由自主、漫无目的地运转着。”
“这个虚实合一，就是神圣秩序。当然，你也可以叫他盘古、奥丁、帝释天、拉亦或者宙斯。就是个名字，叫什么都差不多。”方先生说，“把它理解为知晓并掌控一切的力量就好。”
阿宏双腿发软，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知道为什么我喜欢用骰子帮助我做出决定吗？”
“不是因为你有选择恐惧症吗？”
“不，选择恐惧症只是答案的一部分，但不是全部。”
“皇家玛丽号”上的主控电脑“蜘蛛”的能力还是有限的，它能够分析、监控和预测的最大个体数是999个，它最多能预测对象一小时内的行动。这对一艘赌船来说，绰绰有余。然而，赌船之外呢？会不会有比蜘蛛功能强大数万倍的某种超级电脑，能够分析、监控和预测所有人？并且能预测对象一天、一周、一月乃至一年之后的行动概率呢？
“赌船上的胜负由我操控，赌船之外的世界呢？有没有人在操控？又是谁在操控呢？”阿宏对方先生说，“只要离开‘皇家玛丽号’，我就如芒刺在背，老觉得有谁在暗地里监视我，分析我，预测我，操控我。我不知道他们是谁，只是无端地觉得他们就像是坐在黑暗角落里面目模糊的傀儡师，而我是他们数以亿计的提线木偶中的一个，无知无识，只会盲目地听从他们的安排与调度。这种感觉一度令我崩溃。在城市街边，绿灯亮起时，我甚至不知道该先迈哪一只脚，到底先迈哪一只脚是出于我自己的选择，而不是由于他们在暗地里的操控。当初您说我是救世主，要我从神圣秩序中拯救世界，我没有骂您是神经病，一脚把您踢开，是因为您说的这些，我早有怀疑。”
“怀疑是一粒可以长成参天大树的种子。”方先生说，“您的怀疑让您成为推翻神圣秩序的救世主。”
“那么，龙虾特工就是神圣秩序的维护者？”
“是的。老P是个非常无趣的人。对龙虾有着特殊的偏好，总觉得龙虾的社会结构对人类社会有指导意义。”
“听上去您和老P很熟悉啊。”阿宏有几分疑惑，“在龙虾基地里，他审讯我的时候，特地骂了您一通。”
“没错。我们曾经是战友。”
阿宏瞪着方先生：“什么？”
方先生补充说：“只是现在站在了对立面上。”
阿宏凝神看着方先生的表情，但方先生面沉似水，并没有让阿宏看出什么来。
然而怀疑是一粒可以长成参天大树的种子：有毒且顽强，一旦种下，就将无穷无尽的滋生，掐灭一次，滋生一次，掐灭一次，滋生一次，直至长成参天大树，把大地和天空，还有周边的一切，甚至包括它自己，统统毒死……
阿宏心中忐忑，担心表情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于是找了个借口，起身离开。
在快到住处的一处走廊里，维科矗立在那里等他。看见阿宏过来，维科上前说：“有人托我带一样东西给您。”
“是谁？”
“他说您见到东西就知道他是谁呢。”维科说着，把一个小包递给阿宏。
阿宏撕开小包的密封口，从里边抖出一粒金骰子。正是他在列车上遗失的那一粒。“老P，他在哪里？”他用拇指、食指和中指捏着骰子，原处转了两圈。
“他说，您很快就会见到他了。”
话音刚落，阿宏就听见迦楼罗基地警铃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