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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igma和Bombe在二战结束后的历史也很值得玩味。
英国人很好地隐藏了Enigma已经被破解的事实。二战结束后,Enigma依然被很多国家广泛使用——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不厚道的英国人向自己的殖民地国家不遗余力地推销他们仿制的但售价并不低的Enigma——直到20世纪70年代才渐渐退出历史舞台,成为各种博物馆的展品。因为Enigma的传奇经历,在全世界都能找到Enigma的爱好者。探寻Enigma的历史,仿制Enigma,讨论Enigma在密码史上的地位,是他们最喜欢的事情。
相比之下,Bombe的命运就比较悲惨了。出于保密的需要,二战结束后,所有Bombe的图纸被销毁,所有制造的Bombe被销毁,所有参与Bombe制造和工作的人员都签署保密协议,不得向外界透露关于Bombe的任何一点儿消息。就这样,Bombe被人为地从历史上清除掉了。直到数十年后,历史档案解密,很多还活着的当事人向媒体讲述了当年的故事,Bombe的传奇才为世人所知晓。
在数十台Bombe日日夜夜忙于运算的同时,艾伦·图灵在布莱切利庄园的日子过得非常特别。他被认命为八号棚屋负责人。当然,他这个负责人是非常不合格的,因为他不喜欢对着一群人发号施令,于是就让大家自行其是。他的过敏性鼻炎发作了,不得不每天戴着防毒面具上班。这成了庄园里的一大奇观。1941年春,29岁的艾伦·图灵与同事琼·克拉克恋爱了。两人感情进展很快,艾伦求了婚,送了戒指,见过双方家长了,眼见着就要正式进教堂了,艾伦却打了退堂鼓。在那年夏天,艾伦主动结束了这场恋爱。真正的原因,十年之后才被无情地披露出来。
二战结束后,艾伦离开布莱切利庄园,进入国家物理实验室,继续设计“万能机器”。1946年2月13日,艾伦提交了一篇名叫《“ACE”机器项目》的文章。题目中的“ACE”是“自动计算机”的英文缩写,简单的说,就是无需更改硬件结构,只需修改用于存储的程序,就能完成不同类型题目的计算。实际上,ACE就是后世所称的“可编程计算机”。显然,ACE是Bombe进一步的延伸。Bombe虽然消失了,但它的设计思路在艾伦·图灵的脑子里保存了下来,并得到了进一步发展。
由于种种原因,直到1950年,符合艾伦·图灵设想的第一款ACE才制造出来。由于有新增的内存机制,ACE的运算能力有明显提高,每秒能处理10万位的信息。在后期型号中,ACE每秒可以处理100万位的信息,是当时世界上速度最快的电子计算机。
艾伦·图灵的思考没有止步于此。1951年,38岁的艾伦发表又一篇划时代的论文《机器计算和智能》,第一次正式提出“人工智能”的概念。在所有的计算机都还在以极为粗糙的零件组装,以极为原始的方式工作时,艾伦大胆地认为,“与人脑的活动方式极为相似的机器,是可以造出来的。”这惊世骇俗的说法令所有人为之震憾。在那之后,以计算机或者电脑为代表的人工智能研究,蓬勃兴起,在短短数十年间,改变了全人类的学习、生活和工作,改变了全人类的社会结构和历史进程。直至2024年,“钢铁狼人”横空出世,才彻底实现了当初艾伦·图灵所设想的人工智能。但“钢铁狼人”(现在统称为“铁族”)对于人类(铁族称之为“碳族”)的种种作为,却也超出了艾伦的想象。2025年到2029年的第一次碳铁之战,三十亿人非正常死亡;2077年到2078年的第二次碳铁之战,五千万人非正常死亡;现在是2121年,第三次碳铁之战即将爆发,又将有多少人非正常死亡呢?
至于艾伦本人,此后的遭遇令人嘘唏。
艾伦从不喜欢与人交往。也许他曾经喜欢过,但被现实一次又一次打耳光之后,他变得更加喜欢与数字打交道。走在街上,在每一个路灯下都要逗留一番,去看那些路灯的编号。在别人看来千篇一律、索然无味的数字,在他眼里却宛若个性十足有趣又可爱的精灵,其中蕴含着无穷无尽的故事。与小伙伴踢球时,艾伦最喜欢当巡边员,因为这个位置可以让他观察到足球出界的速度与角度。进入中学,他的天赋让数学老师既喜欢又头疼,因为他总是直截了当地给出最终答案,而没有中间的计算过程,往往要老师反复催促,他才磨磨蹭蹭地在两三天之后费劲又别扭地给出具体的步骤。
很多在别人看来很简单的事情,在艾伦眼里,却是颇为艰难的。典型例子,艾伦有点儿左右不分,从小就这样。每一次别人说左或者右的时候,他都要茫然若失好一会儿,才能分辨出哪边是左,哪边是右。弄错的次数也不是少数。为了解决这个尴尬的小问题,他在自己左手大拇指上画上一个红点,这样,当别人再说左右的时候,他就偷偷地去看哪只手上有红点,哪只手就是左手,左手所在的那边就是左边,反之则是右边。后来,熟悉了之后,他就不用偷偷去看(动作幅度过大,很容易被人发现),而是回忆当时自己是在哪只手上画的红点。当这个回忆的画面足够清晰的时候,他就很容易判断出左右来。因为他的脑子够快,这个判断所花的时间很短,所以很少有人知道艾伦左右不分的事情。
艾伦一直很天真。他曾经向人讲个一个故事,说他小时候曾经把布娃娃的胳膊撕扯下来,埋进花园的土里,一心期待不久之后,那里会像蘑菇或者芹菜一样,齐刷刷地长出一排排布娃娃。即便是后来长大了,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依然不觉得这样做是幼稚和无知。蕴藏在其中的童真与童趣,反而是他非常喜欢的呢。
传说在二战开始的时候,艾伦把自己的身价财产全部兑换成金子,找了个隐秘的地方埋起来。实在是太隐秘了,二战结束后,他再去找,居然忘了自己当初是把金子埋到什么地方去了。他自己做了一个金属探测器,搜寻了所有可能埋藏金子的地方。忙碌了很久,灰头土脸的结果当然还是那一个:没有找到。别人都嘲笑他,他却毫不在意,乐在其中。
艾伦与众不同还有很多。有的让他闹笑话,有的让他坚信自己的追求,但有的,却让他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1952年的一天,艾伦·图灵家被盗了。丢失的东西不算多,天真的艾伦按照一般性做法,向伦敦警局报警。警方行动迅速,很快抓住了那个入室盗窃的贼。但接下来的发生的事情,就超出了艾伦的控制。窃贼供述,他能轻易进入图灵博士的家,得益于一个叫阿诺德·默里的人的帮助。警方进一步调查,发现这个男人手里有艾伦家的钥匙,经常自行出入。警方拘捕了阿诺德,阿诺德很快承认自己与艾伦·图灵不是一般的朋友,而是“伴侣”。著名科学家居然是个同性恋!这事一经媒体报道,立刻在伦敦及英国乃至整个欧洲引起轩然大波。
在当时的英国,同性恋是写进法律的罪行。窃贼被释放,被盗者艾伦·图灵成了众目睽睽的被告。在法庭上,也许是因为天真,艾伦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与阿诺德·默里的伴侣关系。在他看来,这种承认,是展示自己对与默里恋情的坚贞,也是对默里的背叛的嘲讽。然而,他并没有因此得到公众的认可。公众津津乐道的,依然只是“著名科学家居然是个同性恋,真恶心!”
根据英国1885年刑法修正案第11条,艾伦·图灵被指控犯有“严重猥亵罪”。法庭给了艾伦两个选择:其一,立刻进监狱服刑;其二,有条件的缓刑。考虑到自己还有很多研究工作没有完成,艾伦选择了第二种。
但不管艾伦如何选择,结局已经注定。因为被判有罪,英国政府以他没有通过忠诚审查之名,撤销了他的“密码事务顾问”一职。艾伦失业了,不再能够从事他所钟爱的研究。
所谓“有条件的缓刑”中的“有条件”是指艾伦必须定期注射雌激素。这是因为当时的主流观念认为,同性恋是一种病,而注射雌激素能够改变同性恋者的性倾向。经过一年的“治疗”,艾伦的胸部如同女性的**一般发育起来,身体变得又肥胖又孱弱——以前那个能跑马拉松的高手早就消失不见了。他不敢出门,在多重打击之下,脾气也越来越古怪。
艾伦的整个世界都晦暗下来。
1954年6月8日清晨,42岁的艾伦·图灵被人发现死在自己**。床头柜上,有一个咬了一口的苹果。法医在苹果上发现了剧毒的氰化物。许多人相信,艾伦这是在模仿1938年他看过的电影《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中的情节,但艾伦不能从坟墓里出来肯定或者否定这个猜测。他只是在天上,默默而又天真地注视着这个他挚爱的、拯救过的,却又不是完全能够理解的世界,在他身故之后,如何一步步走向遥远的叵测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