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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念铎向赵庆虎告辞，并拒绝了赵庆虎派信徒送他回车厢的安排。离开车长室，沿着圆盘的梯井往下爬行，一路心思恍惚。走到回程的一半时，他发现了一件蹊跷的事情。一个弥勒会信徒半坐在地板上，上半身倚靠在墙壁上，显是死了很久。应该是在刚才的政变中死掉的。也不知道是属于朱成昊那边，还是属于赵庆虎那边。不过，他的姿势有些奇怪，仿佛是在护卫旁边那道门。
孔念铎一时好奇，走到门边，用力推开。
挡住门的是曹熊。他后脑勺上中了一斧头，几乎削掉了半个脑袋。
孔念铎从曹熊肥硕的尸体上跨过。
房间中部，大师姐塔拉·沃米盘坐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搁在胸前，沉沉的凤冠把她的脑袋压得低低的。但这个姿势有哪里不对？孔念铎靠近塔拉，一种奇特的感觉促使他伸出手指去摸塔拉的颈动脉。结果令早有预感的他也无比震惊：塔拉已经死了。
他看着塔拉瘦小的尸首被繁复华丽的金色裙装所包裹，显得更加瘦小。他不是没有见过死亡，他已经见过太多的死亡，甚至习惯了突如其来的大规模死亡，“孩子，活下去”，冥冥中有个沉郁的声音说，但是……塔拉说，她早已经知晓她的结局为何。那么，这就是她一直等待的那一个结局？死亡？孤独地死在一个狭窄的车厢里？孔念铎有些恍惚。“我的未来没有您。”她为什么这样说？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孔念铎。”
这声音出自塔拉，已经死去的塔拉。孔念铎睁大了惊异的眼睛。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一定有什么特别的解释。谁在背后捣鬼？
那声音说：“铁族已经通过了内卷法案。”
孔念铎觉得自己的心脏暂停了一下。这是他近段时间追求的目标，现在终于实现了。一种久违的愉悦混合了比例不小的惊悚感从心脏往四肢百骸扩散。是的，在铁族内部，无法通过简单多数获取答案，陷入无法决断的僵局时，会引入客卿大会的最终决议。这决议的权重是多少，孔念铎没有推测出来，但他知道，结果在引入最终决议的那一刻就从茫茫雾霭中浮现出来。
“你怎么知道的？”
“你以为只有你看到了眼下的碳铁危机？你以为只有你在倾力拯救碳族吗？”
“你是谁？你肯定不是塔拉。”
“我是谁并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塔拉·沃米是我和你通话的媒介。她太过脆弱，我希望你能更坚强一些。
“什么意思？塔拉是因你而死的吗？”
“我告诉了她铁族内卷的结果，她承受不住，心衰而死。”
“什么？”
“记住，我和你的立场是一致的。”那声音语气很淡，淡得似乎没有感情，又似乎充满了感情，这矛盾的背后有某种坚韧不拔的力量，“铁族把所有钢铁狼人的意识都上传到虚拟宇宙之中，实现彻底的内卷化。他们打算把整个火星进行电子化改造，使其成为一个直径6794千米的巨大硬盘。”
“好事啊。”铁族内卷，进了虚拟宇宙，现实里，就只剩下碳族了。鲸头鹳的两个孩子都保住了。他积极推进内卷化议题的目的就达到了。
“但经过一番研究，他们发现内卷化后存在两个严重的问题。”
“哪两个问题？”
“第一，能量。虚拟宇宙也是需要能量才能运转的。假如虚拟宇宙需要运转数千万年乃至数十亿年呢？现有的能量供应方式都不足以完成这样的任务，包括可控核聚变。最终，他们选择了向太阳索要能量的终极方案。”
“戴森球？”
1959年，美国物理学家兼数学家弗里曼·戴森在《人工恒星红外辐射源的搜寻》一文中提出，恒星核聚变所产生的能量大都被浪费掉了，而一个足够发达的文明，必然有能力将恒星用一个巨大的球壳结构包围起来，使得恒星的大部分能量被截获，并被使用。这种球壳结构就被称为“戴森球”。此种设想无比壮阔，一经提出，就受到广泛的关注。很多科幻作品都从不同角度表现过戴森球。无数人相信，只有能够建造戴森球，才可以长期支撑这个文明的可持续发展，使其能发展到更高的高度。在宇宙深处，高度发达的外星智慧文明，也早已经建造了自己的戴森球。事实上，戴森那篇论文，目的不是提出戴森球这个构想，就是指出，可以通过搜寻戴森球，来找到宇宙深处的外星智慧文明。然而考虑到恒星之大，要建造戴森球，谈何容易！很多人因此指斥戴森球是不切实际的空想。但现在，铁族说，他们要建造戴森球！
“是的。把130万个地球那么大的太阳用太阳能电池板完全包裹住，确实可以把太阳核聚变时所产生的能量一丝一毫都收集起来，但一来没有那么多原材料，二来球壳的稳定性与抵御风险的能力较差。所以铁族决定制造简化版的戴森球——戴森阵列。就是说，建造无数块太阳能电池板，将电池板拼成10平方千米的戴森云，戴森云自带动力与控制系统，在太阳同步轨道上，围绕太阳旋转。数以百万计的戴森云，彼此协调，各自独立，共同构成戴森阵列。即使其中一块戴森云出了问题，也不影响整体的工作效率。”
孔念铎记得上个世纪，地球同盟在的时候，曾经执行过一个野心勃勃的“地球环”计划，要在距离地球36000千米的静止轨道上，建造一个围绕地球旋转的环状太空城市。这个计划进行了数十年，已经建造了数百座太空城，作为“地球环”的前期工程，但随着第二次碳铁之战的爆发与地球同盟的崩毁，这个计划被彻底扔进了历史的垃圾堆里。谁知道铁族又把这个计划拾掇拾掇用到了太阳身上。碳族负责想象，铁族负责把它变成现实，是这样吗？孔念铎想。
“根据铁族的计划，戴森阵列的原材料将来自水星和金星。考虑到太阳之大，即使把水星和金星全部拆解并加工，也可能不够。如果不够，太阳系从内往外数，第三颗行星就将成为新的拆解对象。”
“他们要拆了地球？”
“不是现在，即使发生，也至少是一百年后的事情了。”
孔念铎蠕动了两下嘴唇：“有第一，肯定有第二。您继续说。”
“第二，安全。”
“让我猜一猜：太阳还能继续燃烧50亿年，而设备，没有哪一个设备能够持续工作50亿年。对吧？”
“聪明。虚拟宇宙也是需要硬件支持的。任何设备，即使不使用它，也会破损与老化。无论是虚拟宇宙，还是戴森阵列，都存在这个问题。解决方案就是留下一定数量的钢铁狼人进行设备检修、维护与更新。维护队员会定期更换，每一个进入虚拟宇宙的钢铁狼人都必须轮流参与实体维护。”
孔念铎又说：“第二点我也想到了，来自其他天体的威胁。有人告诉我，火卫一的轨道距离火星越来越近，如果没有被远征舰队炸毁，也会在5000年后会撞击火星。”
“不只是火卫二。足以威胁虚拟宇宙的天体还有很多，大多来自太阳系外围。铁族计划在小行星带，依托小行星，建造小行星防御带，对来自太阳系外围，可能对火星造成威胁的天体，进行不间断地监控，一旦发现，就派出威力强大的星舰将其消灭。为此，需要建造上百艘立方光年级的星舰。”
“又是两个配套的大工程。还有呢？其三，其三是什么？”
“其三，我猜你已经想到了，没错，是碳族。碳族自诩是铁族的造物主，铁族的所有行为在碳族看来都是不可原谅的背叛。两次碳铁之战，造成50多亿碳族成员非正常死亡。现在活着的碳族成员，追溯历史，每一个都能找到直接或者间接死于碳铁之战的亲人。这种深仇大恨，没有千年万年的时间，是无法消除的。一旦铁族内卷了，碳族会干些什么？碳族现在的科技，拿铁族没有办法，然而千年万年之后，碳族科技取得了历史性突破，虚拟宇宙之外的碳族，又将怎样对付虚拟宇宙里面的铁族呢？
是的，比起设备老化或者小天体来袭，碳族才是对铁族最具威胁性的存在。孔念铎有种不详的预感：“铁族打算怎么办？”
“有好几个方案在铁族内部形成，并讨论。其中一个最受瞩目的方案说，以获得永生为薪酬，雇佣碳族中忠于铁族的成员对虚拟宇宙、戴森阵列、小行星防御带进行维护。”
“永生？就是变成铁族的一员，意识扫描后上传到虚拟宇宙之中吗？”
“就是这样。永生的**不可谓不小。但考虑到碳族智力的分散性，最重要的是善变性，这个方案被放弃了。经过长时间的激烈争吵，铁族终于通过了碳族终极解决方案。”
“终极解决方案是怎么说的？”孔念铎觉得呼吸困难，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脑海里盘旋，身体感受到了太空列车轻微的摇晃。
“消灭碳族，永绝后患。”
“什么时候执行？”
“已经开始执行了。”
“什么？”
“对碳族第一的全球镇压已经开始了。”
“你的意思是，镇压碳族第一其实是铁族消灭碳族计划的一部分！”
骤然听闻这个消息，孔念铎是疑惑多于恐惧，不敢相信这会是事实。待细细了解了内情，恐惧已经渗透进每一个细胞，令他遍体生寒，身心都不由得微微战栗。啊未来……他痛苦地想，已经没有什么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