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匕首哪儿去呢？我的匕首呢？”老X握住孔念铎的手，焦急地说。
“是不是掉床底下呢？”
“找过了，床底下没有。”
“花园呢？”
“也找过了。”
“还记得最后一次玩匕首的时候是在哪里玩的？”
“不记得了。”
“再想想。”
“哈，我想起来了，是在饭桌上，我这就去找。”
老X松开孔念铎的手，欢天喜地地跑开。大卫已经起身，拦住了他的去路：“萧瀛洲，你是萧瀛洲！”
老X茫然地说：“萧瀛洲？萧瀛洲是谁？我是萧瀛洲吗？”
“你就是萧瀛洲！我不会认错的。”
“不，不，我不是萧瀛洲，我不是萧瀛洲，我只是个没有名气的三流作家。”老X伸手想要推开大卫，可推不动，“让一让，麻烦你让一让，我要去找我的玛雅匕首。”
“大卫，让开，让他走。”孔念铎喊道。
大卫没有动，而老X已经拐了一个弯，从他身边溜了过去，脸上带着小孩游戏获胜后的笑。
大卫望着萧瀛洲离去的方向，说：“他就是萧瀛洲，我肯定没有认错。小时候，他可是我的偶像啊。”
“他是很多人的偶像。”
“是啊，那个时候，我们，我和你，都很崇拜他。他现在老了许多，应该有一百多岁了吧，可模样还在，尤其是眉眼，和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就是……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是谁，失忆症吗？”
孔念铎摇摇头：“不知道。”
“萧瀛洲怎么会在你这里，小孔？”
“说来话长。”孔念铎不想讨论这个话题，有深深的倦意从心底升起，“大卫，跟弥勒会正式签订友好条约的时候，叫上我。之前的事情，不重要，也无所谓了。还有，不要告诉别人，萧瀛洲在我这里。”
“为什么呀？”大卫问。
孔念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可以走了。”
送走大卫和他的四个神之战士，孔念铎去往餐厅。还没到餐厅，就听见老X嘤嘤的哭声。他赶紧进去。玛雅匕首摆在餐桌上，老X坐在餐桌边，低声抽泣，泪水在他的老脸上，沿着横生的皱纹，四处流淌。
“又怎么啦？匕首不是找到了吗？哭什么哭？”孔念铎说。这样的话可算不上安慰，然而孔念铎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我想我女儿了。小菁，你在哪里啊？”
孔念铎心中咯噔一声响。萧瀛洲只有一个独生女，叫萧菁，在第二次碳铁之战中，也曾经做过不少事情，但第二次碳铁之战结束之后，她就销声匿迹，完全不知道去向。时隔四十年，萧菁也该六十多岁了吧，四十多年来，时局动**，战乱频仍，她是否还健在，都是未知之数。不过，老X的这种说法……“你想起来呢？”孔念铎说。
“是的，我想起来了，忽然就想起来了。我是萧瀛洲，我妻子是安柏·希尔娜，萧菁是我的女儿。我是，曾经是地球太空军防御军总司令，也曾经是地球的临时大总统。我代表碳族，跟铁族签订了和平协议，结束的第二次碳铁之战。”
孔念铎泪眼朦胧，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一味地强调：“想起来就好，想起来就好。耶，我们终究会取得最后的胜利！”
10岁那年，小孔念铎看过一部据说是根据真人真事改编的立体电影，叫《天地大冲撞》。故事发生在2036年，地球上的碳族过着宁静而幸福的生活，即使有冲突，那也是生活的调味剂。然而，太空中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颗叫做“毁神星”的小行星，即将撞击地球，毁灭地面上的一切。电影的主角叫做萧瀛洲，只有19岁，正是英姿勃发、勇敢无畏的年纪。萧瀛洲毅然接受上级命令，驾驶凤凰号宇宙飞船，排除千难万险，抵近毁神星。他向毁神星先后发射了两枚特别制造的核导弹，第一枚叫瘦子，在毁神星表面炸开一个大洞，第二枚叫大男孩，飞近大洞，在毁神星内部爆炸，终于在毁神星撞击地球之前，将它炸成数以亿计的碎片。萧瀛洲的拯救行动不是隐秘进行的，而是全球直播，使萧瀛洲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当着全世界的面拯救了全世界”的超级大英雄。后来，毁神星的那些碎片与地球相遇，流星雨下了一天一夜，催生出无数壮丽的诗篇与激动人心的故事。整部电影情节紧凑，特效逼真，叙事张弛有度，前后对比强烈，人物富有魅力，紧张感至始至终保持着，令小孔念铎大呼过瘾，从头至尾，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当电影在萧瀛洲与金发的安柏·希尔娜携手走进婚姻的殿堂时结束，10岁的小孔念铎就在心中暗暗发誓：这辈子，我要做就做萧瀛洲那样拯救苍生、力挽狂澜、有情有义的超级大英雄。
那之后，小孔念铎开始有意识地搜集萧瀛洲的资料。这时，距离第二次碳铁之战还有5年，55岁的萧瀛洲担任地球同盟太空军总司令，指挥着太阳系有史以来最为庞大的太空舰队。小孔念铎对太空舰队的主力战舰，从名字到性能到舰长，如数家珍。即便是现在，他依然记得：珠穆朗玛号，麦金利号，阿空加瓜号，厄尔布鲁士号，乞力马扎罗号。他看了能找到的所有萧瀛洲的传记，除了少数无聊的质疑外，大多数作者都把萧瀛洲描述为沉默寡言但内心非常坚定的男人。他央求父母，买来所有主力战舰的模型，时常幻想着自己就是太空军总司令，指挥着这些动力和火力都很巨大的航天母舰与来犯的外星入侵者激烈战争。外星入侵者有时是披着几丁质甲壳的虫子，有时是长了十六条腕足的怪异章鱼，有时是在星际间巡游的如同小行星一般大的金色巨鲲。不管开头如何惨烈，不管过程如何艰险，最后的结局总是一样，那就是小孔念铎大喊道：“耶，我们终究会取得最后的胜利！”这句话，正是电影《天地大冲撞》中，萧瀛洲完成任何后对安柏·希尔娜说的话。
萧瀛洲对孔念铎说：“其实在火人节的时候，你告诉我，我是谁，我就想起来了。但我不敢承认。对比当年，想想现在。我怎么敢承认？要是我真是三流作家，那些惊天动地的大事都是我小说里的情节，那该多好啊。”
“都是我不好，不该编造你是三流作家的谎言。”孔念铎解释说，“当时我以为你不知道你是谁，会在保护你。现在看来，我的想法是错的。你不知道你是谁，但别人会知道。你不知道你是谁，你就不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刚才那个人叫我的时候，我真是被吓住了。”
“不用担心。我会干掉他的。下命令，自会有人抢着去办。如果需要，我甚至会亲自动手。”孔念铎说。这样的事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为什么？”萧瀛洲喃喃道。
“什么为什么？”孔念铎茫然地望着年迈的偶像。
萧瀛洲说：“遇到问题，你最先想到的，不是解决这个问题，而是解决提出问题的这个人。明明可以有别的更多更好的办法。而你每一次都是选择的谋杀，为什么？”
孔念铎毛骨悚然。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选择有什么不对。但这次……他大张着嘴，像自己跳上了陆地的鲈鱼，想要呼吸，周遭却是无法呼吸的空气。为什么？他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因为所遇到的问题都是一样的，所以作出的选择必然是一样的？因为在内心深处我还是一个三岁小孩，脑子里只有“把妨碍我的一切都毁掉”这唯一的念头？因为谋杀的嗜好铭刻在每一个人的基因里，这是从我们最远古的祖先那里继承来的，而我身上表现得特别明显？因为我小时候受过的那些欺骗、辱骂、恐吓与殴打，因为从小到大我没有得到足够的关心与爱？
他脑子里的念头转过千百回，但不管哪一个答案都不是他喜欢的。所以他长吁了一口气，把所有可能的答案都藏进了心底。萧瀛洲所问的，不是一个必须回答的问题。忽略，跳过不答，假装萧瀛洲没有问过，是现在最好的选择。他不想让任何人窥见他内心的秘密。即使是萧瀛洲也不行。
“我会帮你找到萧菁的。”孔念铎对萧瀛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