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枯木的君麒玉,这才动了一下身体,肩膀上的雪簌簌掉落。

君麒玉回身望着苏昭,眼神空洞,但带着可怜的希冀。

“你说什么?”

苏昭浑身一颤:“我……我没说什么……”

“你说这话的意思是……有办法救他吗?”

这句话仿佛是天外来的琼音,撕裂开君麒玉心底的死寂,给了他一枚希望的神光。

所以君麒玉抓住它不能放。

“我没有!”苏昭缩了缩脖子,“我哪有什么办法救他?”

君麒玉坚持道:“你如果有办法,告诉我,我可以放你走,还有你哥哥,他毒害我父皇,现在在京城的监牢里,我都可以饶恕他。”

“真的!?”

苏昭惊喜得眼睛一亮。

“是。”君麒玉重重地说道,“我以性命发誓,你若是救了他,我绝不再为难你。”

“呃……我倒是想,可我真救不了他。”苏昭心虚地说。

君麒玉神色黯了一下,他真是急病乱投医。

这个苏昭哪里会有什么办法,他又不是能起死回身的神医。

找不到血苁蓉,即便是神医也没这个能耐。

苏昭弱弱地提议:“我就是觉得你应该争取一下,或者拖延一下时间,拖到出现一线生机。”

“什么意思?”

苏昭扭了两下,示意他手被绑死不能动弹。

君麒玉抽出自己的佩刀,随手挥过去,苏昭吓得直接闭上眼睛,但刀刃不偏不倚,正好割断了麻绳。

“你再吞吞吐吐,这把刀斩断的就是你的脑袋。”君麒玉冷声说道。

苏昭不敢再废话,连手腕的酸痛都不顾,直接从怀里取出一个玉瓶来,小心翼翼地递到君麒玉的面前。

“这是——”君麒玉接过来,看了一眼玉瓶问,“能治血竭之症的药?”

“这是毒药……”

苏昭看他沉下来的脸色,连忙解释起来。

“这毒药是我们依兰家族独有,没有中原名字,活人吃了它,会立即昏迷,呼吸心跳慢慢停止,三日后生机断绝,但对本就将死之人来说,这是圣药,服用之后反倒能吊住一口气,能多撑个三日……”

“三日?”

君麒玉明白了,这毒药能帮气若游丝的人撑三日。

“可三日来得及吗?三日后如果还找不到血苁蓉,礼卿同样……同样还是会离我而去。”

“不不不,我说的拖延三日,是指你三日的时间,应该足够把他背到神山上去了。”苏昭指着神山说,“呐,神山上有个寒玉台,传说它能让快死的人封住神魂,滋养灵肉,保魂魄不散。”

君麒玉蹙眉道:“这只是传说。”

“是真的!我们家有个先祖就是被阴险的巫医毒害,在寒玉台上沉睡了一年,直至抓到那个巫医解毒,他才活过来,所以我们伊丽国的子民都将它视为神山。你把他放到寒玉台,说不定能争取一年的时间……”

君麒玉愕然,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能有几分把握呢?

他没有试错的机会。

但他同样没有选择的机会。

哪怕是再渺茫,君麒玉都会义无反顾地去做。

别说一年,就是真的只有三天,他都为这三天奋不顾身。

君麒玉打开了玉瓶,里面是散发着香气的透明**,如果不是馥郁的花香,看起来就和融化的雪水无异。

在玉瓶贴到宋礼卿唇边时,君麒玉迟疑的一下,他侧目看向苏昭。

“你为什么要出谋划策救他?”

苏昭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

“我哥哥信他,那他不是坏人……而且,你答应放了我的哥哥,我只是为了救我哥哥。”苏昭看他疑心的样子,急忙道,“你怀疑我要害他?我就是不出主意,他也必死无疑,我何必多此一举?害死他,我自己更活不成,难道你不会把我碎尸万段?”

君麒玉不再犹疑,喂宋礼卿服下这玉瓶里的毒水。

他紧张地看着宋礼卿,然后耳朵贴去宋礼卿的肩颈。

“他怎么还没有……”

苏昭也很紧张,这毒药的功效他知道,可怎么服用,服用多少,他又没拿一个快死的人试过。

“再等等,没,没那么快吧?”苏昭不敢确定。

君麒玉保持着这个姿势,良久之后,正在他陷入绝望之际,他听到微弱的脉搏声。

咚——咚——

君麒玉欣喜若狂,苏昭没有骗他!

宋礼卿的心跳在复苏,虽然还是微弱且迟钝,但至少他活过来了,连胸膛都有了细微的起伏,那是呼吸。

宋礼卿的鼻前开始呼出白色的雾气,气若游丝,但对君麒玉来说,这是天大的喜讯!

君麒玉眼眶通红,两滴泪留下来,失而复得的莫大喜悦,令他拳头都捏得发白。

“礼卿……”

君麒玉轻声呼唤着这个名字,他不敢声音太过粗鲁,生怕打搅了沉睡的宋礼卿。

他小心翼翼地,慢慢地将宋礼卿背起来,动作轻柔,这是他最后的机会,脆弱如气泡,他绝不能再错过。

“你带我去寒玉台。”

君麒玉说着,用布条将宋礼卿固在身上。

“好。”

苏昭答应了,事实上他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不过我只知道寒玉台在神山快到顶峰的地方,具体位置我没去过。”

苏昭机灵,临走前带上一包肉干。

君麒玉一声不吭,背着宋礼卿走向神山。

君麒玉虽然身姿伟岸,但在巍峨千丈的雪山面前,如沧海一粟,渺小得像是白纸上一个细小得再不能细小的黑点。

神山比君麒玉预想的更加难攀登。

山下还好,君麒玉尚且能一步一步往前走,越往上便越陡峭,更不会有路,根本看不到厚厚覆盖的雪被下,到底是泥石还是凌空,君麒玉只能摸索着前行,

一日下来,君麒玉算着自己爬了三分之一,可这还只是稍微平缓的山腰,就已经西风呼啸了,风夹杂着雪粒,和刀子无疑,割得人生疼,更别说山顶该是什么景象。

君麒玉看了一眼苏昭,他用狐裘裹住了半张脸,只露出淡蓝的眼睛。他的身材又瘦小,被风一吹总是摇摇欲坠的样子,

只休息了片刻,君麒玉不敢再拖延,又往上攀爬。

神山常年积雪不化,雪下的冰层累积了不知道多厚,很容易滑倒踩空,而且雪已经没过君麒玉的大腿,每抬一次腿都无比艰难。

两日后,他们已经不知道自己爬了多高了,在雪山中,视野被风雪遮住,既看不到前路,又看不到回路。

“啊!!”

苏昭一声害怕的惨叫,脚下踩空,和雪堆一起往下坠。

君麒玉一只手抓住他,把他提上来。

这已经是君麒玉第四次救下他。

苏昭惊魂未定地说:“太子殿下……我不行了,我走不动了。”

在高山上,更要命的是空气稀薄,苏昭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他早就开始头痛,只是咬牙坚持到现在。

“嗯。”君麒玉简短地说了一句,“你下山吧。”

苏昭望向他,心里五味杂陈。

这代表着君麒玉放过他了。

只要顺利下山,苏昭就自由了。

“你真的还要往上爬吗?”苏昭质疑道,“这样恶劣的天气,你爬不到山顶的,会死人的……”

君麒玉没有回答,他坚毅的目光说明了一切。

苏昭动了动嘴唇说道:“他已经……将死了,你们要找的血苁蓉多半也是找不到的,你上去还可能搭上自己的命,值得吗?”

值得吗……

这个问题,君麒玉很想问宋礼卿。

为了童年的竹马情分,他受了那么委屈,以至于身体残废,患上不治之症……他从来没说过不值得。

原来,真正爱一个人的时候,根本不会考虑值不值得。

“好吧。”

这人的意志坚定,苏昭知道自己是说不通的。

“那把这些给你。”

苏昭把装肉干的布袋塞给他。

君麒玉点点头,开始用手攀援。

一阵西风吹来,君麒玉前方的积雪滑下一堆,苏昭揪起了心,好在君麒玉没被滑雪冲走。

“景国太子……这么高贵的人也会如此痴情吗?”

苏昭矮下身子,他被风吹得差点东倒西歪。在苏昭心里,认定君麒玉也已经死了,这雪山绝非凡人之躯可以任意上下的。

……

最后的山顶上,君麒玉慢慢往上移动,

他能落脚的地方不多,稍有不慎就会和雪崩一起坠下山崖。

山体形势复杂,有些地方尚且可以容身,有些地方都陡峭得几乎垂直。

君麒玉是靠自己双手攀上来的。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早就被冰棱还是石头划破了,一双手鲜血淋漓。但这寒冷至极的雪山顶,刚渗出的热血会马上凝结,所以君麒玉的手青红淤紫,没有一个地方是完好的。

除了风的呼啸,什么声音都没有。

君麒玉的四肢早已冻得麻木,他的头脑一阵阵泛白,全凭意志在往上爬。

他的脑海里只有寒玉台三个字。

哗啦——

终于,君麒玉脚下踩的冰面是不牢固的,他身体失去重力,直直地陷进雪里,雪崩随后而至,将这个深坑掩埋。

寒风一如既往席卷而过,神山恢复到无人染指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