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节当日,宋礼卿站在行乐斋外面,在秋风簌簌中等了两个时辰,君麒玉才哈欠连天地从里头走出来。

君麒玉总算没忘记他父皇的寿诞,换上了太子龙纹袍,金丝幞头,脚踩祥云锦靴,还算隆重。

宋礼卿走近过去,将他的幞头扶正。

君麒玉本就贵气天成,这一身更显得有帝王之相。

“殿下,我准备好了两份礼物,一个是东海的赤珊瑚,一个是西域的琉璃盏,可以吗?”宋礼卿问。

“父皇什么稀奇古怪的宝贝没见过?胡奴儿已经替我准备好了。”

君麒玉塞给他一个食盒。

“你把这个献给他。”君麒玉想了想说,“就说是我亲手做的,心意为重,他肯定高兴。”

宋礼卿打开看了一眼,是一盒精巧的寿桃,香气扑鼻,没再说什么。

“走吧。”

俩人一起进了马车中,君麒玉先坐下,却看到宋礼卿没有坐到自己的身边,而是去了对面,他拨开帘子,一直望着车厢外,侧脸瘦得秀气,眼眸微凝。

宋礼卿只是穿了稍正式的官服,圆领青袍,粉底皂靴。

倒是有几分他中榜那日隽朗的模样,只是那份春风得意却没有了。

君麒玉注意到他佩戴的那一根黄色同心结璎珞。

“你还戴着这穗子?”君麒玉开口。

宋礼卿回过头来,低头看了一眼。

“嗯。”

“麒麟府没有佩玉让你戴了?今日是重要的日子,你别这么……寒酸。”君麒玉啧了一声说,“让你爹看了还以为谁亏待了你。”

宋礼卿捋了捋穗子,不知道怎么,这穗子他藏了十多年都没有褪色,这些日子颜色却掉得特别快,已经近乎素白了。

“好。”

宋礼卿不舍地把它取下来,放进怀中。

“以后不戴了。”

君麒玉本来只是想找点话,原以为宋礼卿还会执拗地要佩戴这东西,没想到这次却这么干脆地答应了。

玄帝四十六岁的诞辰,不是什么大寿,所以没有兴师动众,说是家宴,却牵连甚广,他的血缘同族,亲信大臣,邻国贺寿的使臣,加起来也有一两百个,伺候的宫女太监更多了,所以今日的太和殿格外拥挤热闹。

金樽清酒,玉盘珍馐,歌舞升平。「弢—子—凰—了」

宋礼卿能陪同君麒玉坐在玄帝的侧席,父亲宋青作为大将军,又是皇亲国戚,坐在靠前的席位,离宋礼卿不过两丈,他一直投来关切的目光。

宋礼卿却不敢和宋青交流。

他现在干瘦病态,眼中无光,凑近细瞧肯定能看出端倪。

所幸宋礼卿让小笛替他扑了些脂粉,脸色才显得正常红润一些,不至于那么苍白。但他手指的疮口未愈合,所以一直把手藏在桌下,没有拿筷。

此时却有另一个声音响起。

“太子妃消瘦了呢。”

是坐在宋青对面的裴星煦。

宋礼卿一到,裴星煦的眼神就没有离开过他。

一个人肤色或许可以用脂粉掩盖,可精气神不能。

裴星煦知道他在麒麟府过得不好。

大病之后,君麒玉非但没有照顾好他,看样子,宋礼卿更萎靡了许多!

宋礼卿顿时紧张起来,他这段时间没见裴星煦,裴星煦也有所变化,洒脱不羁少了,眉宇间的愁绪多了。

君麒玉立即敌意骤涨,只是没有马上发作。

“裴兄眼拙了,我麒麟府难不成会缺衣少食?”

裴星煦故意说道:“哦,那太子妃是操持偌大个府邸劳累了,还是身体有恙……病了?”

君麒玉将宋礼卿大病一场的事情刻意隐瞒下来,裴星煦却不依不挠,他如何不怒?

“今日是父皇万寿,裴兄没恭贺我父皇,却关心起我的太子妃了?他病了还是瘦了,跟你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你还觊觎礼卿,不死心?”

裴星煦玩笑语气道:“不敢,我只是奇怪新婚燕尔,正是浓情蜜意时,太子方才一直和众人侃侃而谈,却将太子妃全程晾在一旁,甚至看都没看过一眼……是新婚三月就感情不佳么?殿下你未免太喜新厌旧了些。”

“裴星煦!”

君麒玉怒极,想要站起来,宋礼卿暗暗拉住了他的衣袖。

宋礼卿夹了一块鱼鲞,满眼笑意递到君麒玉唇边。

“麒玉,好好的日子别动怒,尝尝这个。”

君麒玉吞下,胡乱嚼了几下,硬对他挤出一个宠爱的笑容。

宋礼卿又道:“我精神恹恹,是因为近日转秋偶感风寒罢了,谢楼兰王子挂怀,我和麒玉……感情深厚,恩爱有加,多谢楼兰王子挂怀。”

裴星煦看他们的动作,虽是装作情深,可仍然心痛不已。

裴星煦望着宋礼卿道:“爱养人,恨伤人……太子妃,冷暖并非只有自知。”

宋礼卿急道:“我和麒玉的私事……不劳外人操心!”

“外人……”

裴星煦念了这两个字,心都碎了。

他再倾慕又如何?不过是个没名没份的外人,而君麒玉哪怕是个混蛋,也是宋礼卿的夫君。

“是我多嘴了。”

裴星煦将一杯烈酒仰头一饮而尽,面容忧郁。

他不怪宋礼卿。

他只是心疼,明明宋礼卿被磋磨成了这副模样,他还是咽了所有苦,要在所有人面前粉饰太平!

玄帝不知麒麟府中发生的事,只以为君麒玉在捏酸吃醋,便开口打了个圆场。

“礼卿,你有些时日没回大将军府了,父子二人想来有体己话说吧,去给你父亲敬杯酒吧,朕深知为父之心,对孩子的牵肠挂肚啊。”

宋礼卿不好拒绝,领了命,他端了一杯酒,走到宋青面前,这个没有血缘,却救他于苦海,养他长大的亲人,或许他没有再尽孝的一日。

宋礼卿不禁泪目,忙跪下磕头掩饰。

“父亲,我……”

宋礼卿以为自己有一肚子告别的话说,却只叫了一声父亲就哽咽了。

宋青离席,将他扶起来。

被裴星煦这么一搅乱,宋青早已心有疑虑。

“你在麒麟府……还好吗?”宋青满脸关切问。

“我……很好的,麒玉对我很好。”

宋礼卿撇开头,他心里的委屈和不舍,再也装不下,泪流满面。

父亲应该不会怪他,或许是最后一面,他还在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