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夜静悄悄的,宋礼卿是惊醒的。
他睁着眼睛对着黑暗,双目无神,身体像是散了架,不光是君麒玉行房粗戾的缘故,还有血竭病带来的虚弱。
他陷入了一种知道自己会死,却不知道期限的悲凉,也许明年,也许明天。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看着自己的身体被病症抽走力气,抽空生命,感受着血液越来越冷……
他侧头看到熟睡的君麒玉,心里才升起一些暖意。
宋礼卿忍不住抬起手,捧住君麒玉的脸颊,感受他的温度和此刻的温柔。
君麒玉太会挑了,挑了玄帝的英武,又继承了皇后的秀气,中和起来,便完美无瑕。
宋礼卿指尖碰了碰他的眉毛,浓且标致,纤纤睫羽让他棱角分明的脸型变得柔和起来。
宋礼卿越看越觉得难过,因为他很快就要失去他最爱的这个人了。
宋礼卿合上眼睛,然后抱住了君麒玉的腰,又把君麒玉的手臂搭在自己身上,好像他拥着自己的模样。
宋礼卿把自己藏在君麒玉的怀里。
也算得到了一个温馨暖和的拥抱。
“麒玉……我是真的真的很爱你。”
宋礼卿弓着背,蜷缩起来。
“你千万不要忘了我,好不好?”
“嗯。”君麒玉应了一声。
宋礼卿惊喜地抬起头,却发现君麒玉只是梦呓。
“我就当你答应我了。”
他眼角的泪落下来,用手轻轻抹去,他不敢沾湿君麒玉的衣襟。
五更天,宋礼卿便准时醒来,他小心翼翼离开君麒玉的怀,下了床榻,去清洗自己身上的污秽。
他低头看见自己腿间有一条血线,现在已经干涸,所以清理起来花了一些时间。
刚穿戴好,小笛已经轻轻叩门了。
“进来吧。”
“公子。”小笛哑着嗓子请安,“殿下醒了么?这是新的朝服……呀,公子你……”
小笛低声地惊呼,看着宋礼卿一脸担忧。
“怎么了?”宋礼卿摸了摸自己的脸。
“脸色太差了!”小笛说,“您是不是睡不好?你看你才进府几日,人好像瘦了一圈似的,以后伺候殿下更衣用膳的事还是交给奴婢吧,您别再操劳了。”
“我没事,给我吧。”
宋礼卿笑了笑,接过来君麒玉的衣冠,这是新制的,红色朝服,上面只有基础的金龙绣样,冠冕也是,花式简单。
“小笛,下次让制衣局把纹绣弄得华丽一些,不必太简朴,麒玉喜欢花团锦簇的,越夸张越好。”
小笛应诺道:“是……公子您怎么知道?殿下跟您说的?”
“我当然知道,他这个人轰轰烈烈的,可不知道低调内秀是何物。”
君麒玉的喜好脾性,没有人比宋礼卿更了解,他闭上眼睛都能画出君麒玉的五官神态,喜怒哀乐的样子他全铭刻在心里了。
“那我去给您取药来。”小笛小声说,“昨日齐太医送来的药,都经由我手,也是我亲自熬的,没有旁人知道。”
宋礼卿点头赞许。
“好。”
宋礼卿坐在榻上,端详着君麒玉的睡颜,没忍心叫醒他。
干脆先把昨夜摔落在地上的桂花酥收拾一下,天青瓷盘还完好无损,就是桂花酥零零碎碎的,宋礼卿眼睛不太好,昏暗的环境下,他只能趴在地上,一点一点拾,用纸包把桂花酥屑装起来。
不知道怎么,他闻着桂花的味道,忽然很想尝一尝。
这个念头抑制不住。
他知道这很脏,而且桂花酥放一日味道也变了,但他就是想尝一尝甜味。
宋礼卿拿起一枚,放进了嘴里,木讷地咀嚼着。
完全不是小时候的香甜了。
他心里太苦了,桂花酥也不管用。
“公子!”
是小笛的呼喊,宋礼卿才回过神来,他才发现垂到下颌的泪珠,袖子一抹,便恢复平淡。
“公子你……这糕点过了夜不能吃的,这天气肯定坏了。”小笛心疼地说。
“嗯……这药好腥啊。”
光是端着,便闻到了扑面而来的腥味,宋礼卿蹙了蹙眉。
“好像是一些补血的药,我只认识鹿茸。”小笛说,“您试试捏着鼻子?我娘就是这么叫我喝药的。”
宋礼卿端着碗,鼓起勇气,一口气喝完了,他怕停下来就再难下咽。
可药入腹中,像是喝了一碗生血,又腥又苦,宋礼卿喉咙**一下,他冲到痰盂前,全呕吐了出来。
这动静终于吵醒了君麒玉,他一睁眼便看到小笛在给宋礼卿拍背,然后是一阵阵难听的呕吐声。
“你呕吐不会去屋外吗?弄得一股子药味!我一早上的心情都被毁了。”
君麒玉走去桌前端起一杯茶漱口,嫌恶地瞧了宋礼卿一眼。
宋礼卿止住了恶心,擦去药渍,收拾起狼狈。
“对不起,我……以后去外面。”
“还有以后?”君麒玉吐了一口浊气,“你一个风寒能病到什么时候?”
“很快的,很快就会好。”
宋礼卿走过去,笑脸相迎。
“麒玉,时候不早了,更衣上早朝吧。”
君麒玉忍着不悦,摊开手,任由宋礼卿一层又一层替他穿上衣裳,束上腰带,系了玉佩,最后戴正朝冠。
二人面对面,宋礼卿只能踮着脚去替他调整。
君麒玉很适合玄色的衣服,显得他精气十足,恍若旭日。
君麒玉看着宋礼卿的脸,捏住他的下巴左右看了一下。
“一点小病就快死了似的,脸上都灰蒙蒙的,难看死了。”
宋礼卿沉默不语。
君麒玉放开他说道:“与其看病喝药,不如多吃几块肉。你就是挑食,所以身体才不强健。”
宋礼卿心里小小地雀跃了一下,他把这话当成是君麒玉的关心。
“你还记得我不喜欢吃荤腥。”
小时候宋礼卿带去书院的膳食都是荤素搭配,而荤菜基本上用来孝敬君麒玉的肚子了。
“随便你。”
君麒玉又回到漠然的神情,阔步离去,小笛端进来的早膳他看都没看一眼。
宋礼卿连忙跟上道:“我送你去宫门外。”
“不必了,你又不是我爹娘,净干些老妈子的活!”
君麒玉撇开他,独自走了。
宋礼卿跌坐在椅子上,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