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羡之瞬间回神,视线落在纸上的时候,最早轮廓显出来的那股熟悉感瞬间让他回想了记忆中的某个片段。

那是他还被大雪困在玉泉县的时候。

秋玉凉让他去查一个外族嫁进来的女人。

不是第一个媒婆。

而是第二个那个在玉泉县买菜的祁玉珍。他记得曾经一晃而过有个男人的身影,那人的脸和纸上的有些像。

折腾了大半天,太叔泽才顺利躺下。这边的天气和边关乃至帝京都不一样,他还有些不适应。

山中比山下稍凉一下,木窗虽然开着,上面却盖着一张薄薄的轻纱。吹进来的夜风受了些阻挡,没有在外面的时候舒服。

想着陆砚刚刚吩咐他,不要开窗纱,山中晚上虫特别多,他又忍住了动手的想法。

四周都安静地仿佛自己完全被隔绝了人世间。

太不习惯了。

太叔泽翻了个身,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有那么一点……睡不着。

身体的疲惫不足以让他的睡意上来,他只能合着眼,静待身体的疲乏劲压过自己本能上的亢奋。

窗外的虫鸣声渐渐清晰起来,他开始觉得陆羡之从小在这儿是真的好。

外面那么多的尔你我诈,在这个山里什么都不用在意。

睡意悄无声息地随着他平稳的呼吸声上来,太叔泽可以预感到自己可以睡着了。

这时候,一阵‘一点不客气’的敲门声,生生把他的睡意给赶走了。

外面传来陆羡之的声音。

“睡了?”他小声说,“不能吧,这么大的动静。换我早醒了。”

陆砚的声音要比他低了不少。

“少爷,有事不能明天再说吗?大人好像刚刚才睡下去。”

陆羡之呵了一声,说:“不要紧,我敢肯定他在装睡。这人一旦不想理人,就这幅臭德行。”话还没说完呢,这人就连续一阵在他房门上乱叩。

太叔泽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把自己想打人的心思压下来。

他缓缓地从**坐起来,寻思着这笔账他得好好记着,等着秋后算账。

陆羡之看到门内黑着脸的太叔泽,惊喜万分。

他高兴地和陆砚,说:“我就说吧,肯定没睡。你下去吧,我和太叔大人明早之前都待在这儿。陆践他们上山来了,你先过来知会我们一下就好。”

陆砚往他们里面看了一眼,问:“我去弄点茶水和茶点给你们送过来再去睡。”

太叔泽眼看着今晚不用睡了,放着门给陆羡之,自己回去穿上了外衣,说:“大半夜的,又出什么事了?”

陆羡之跨步进来,合上门之后才低声说:“给你看个好东西。”

太叔泽在桌边坐下,想着一会陆砚会有茶水送过来,没有动手。他就定定地看着陆羡之——这位大人做贼似的从袖口里抽住一张纸,放在他面前。

“我要你去查这个人。”

这就是好东西?陆大人睁眼瞎说的本事又上了一层楼。

太叔泽盯了一眼,问:“就这事?”

陆羡之挑眉,说:“当然不止。我还要告诉你这个人是谁。”

太叔泽深吸了口气,说:“慢慢说,说详细一点。”反正今夜他也用不着睡了。

陆羡之探出手,往纸上轻点了两下,说:“他,叫荆卫明。”

太叔泽顿时神色一顿,抬头问:“荆卫明十年前是我大盛的戍边将军,朝廷找了他十多年了。据我所知,他不长这样。”

陆羡之道:“人要改变自己的形象,不是什么难事。他当时要走,必定要做好自己不被人发现的准备。”

太叔泽道:“那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陆羡之道:“他当初要带走的人是一个会巫术的女人,这个女人几乎改变了他整个人生。可见他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太叔泽算是听出来了,陆羡之十分肯定这个人就是荆卫明。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陆羡之道:“有好几个原因。首先,这是我爹亲手画给我的人像。第二,你还记得山庄的那个统领吧,他说他叫荆英明。他杀我的理由,是因为我的脸,像荆卫明。”

太叔泽一顿,又往画像上看了两眼。

“哪里像了?”

陆羡之道:“你眼瞎吗?”

太叔泽:“……”

他缓了好一会,把陆羡之冲撞自己的那口气给咽下去,才说:“我告诉你啊陆羡之,要不是看在你还有用的份上,你这么跟我说话,我会生气的。”

陆羡之笑嘻嘻的,一点没有反省。

“太叔大人这么明事理的人。我说的是实话,可没有骂人的意思。”

太叔泽又歪了一眼过去,说:“脸部轮廓有些像。等下,荆卫明该不会是你亲爹?”

陆羡之眉头**了下,说:“我和老头证实过了。我和荆卫明没有任何关系。但我认为动他脸的人肯定是他带走的那名会巫术的女人。所以,这个长相,我猜应该是他们一族人的特征。”

太叔泽一瞬间被他说出来的话给震惊到了。

“你是说……一族人?”

陆羡之郑重地给他点头,继续说:“当然我猜的。我找你并不是全是因为这个。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这个荆卫明。他是蝙蝠帮的创建者……不,我觉得他不是创建者。他就是个挡箭牌,幕后应该是他带走的那个女人。”

太叔泽不解:“女人?”

陆羡之深吸了口气,说:“钟将军让杨大夫传消息给我,瘟神是一种巫术,而这种巫术的使用者,就是我刚才是那一族人里的女人。”

太叔泽被他说得整个人有点懵。

太抬着头,示意陆羡之停下,说:“等下。你是说瘟神是人为制造出来的?谁那么神通广大,能造出这种不死的怪物。”

陆羡之道:“并没有所谓的不死。只是不能随便被人杀死。早在百年之前那个,死在了大盛西部的山里。现在这个是后面重新做出来的。”

太叔泽问:“就是荆卫明带走的那个女人?不,不对,如果那女人可以,为什么之后的这么多年,没有再出现新的瘟神。”

陆羡之道:“这就是蝙蝠帮这么多年在一直在制造那么多案子的原因了。我给你列一下。现在关在山里的毒人,大约在十多年前出现过一次。但最后还是被我的他们抓回去了。蝙蝠帮一直盘踞在定州那边,手伸不到这边来。但是那次抓毒人的计划失败了。之后把注意力放在温蕴身上。”

太叔泽又茫然了。

“为什么又是这个人?”

陆羡之道:“因为现在这个毒人是在四十多年前消失的。你算一下,温蕴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太叔泽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表示明白,说:“懂了,得不到老的,就用小的。继续。”

陆羡之道:“钟将军说了,十多年前那场暴乱,是因为瘟神再次出现。他为什么出现?因为瘟神的妹妹劫持他的亲生子,把他逼出来的。”

太叔泽:“那温蕴为什么会死?”

陆羡之道:“因为巫术在他身上失败了。加上瘟神妹妹现身,被鞑子那边的人也发现,半路截杀。那一次对他们来说,可能损失极其惨重。”

太叔泽脸上非常苦恼,说:“陆大人,我觉得里面哪里不太对。你想想,既然温蕴是瘟神的亲生子,他们拿他引诱瘟神出来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对温蕴下手。”

陆羡之迟疑了下,说:“其中内情我也没法说那么详细。不过我可以肯定是当时肯定是蝙蝠帮对温蕴下了巫术,失败了。温蕴才会当做没用的弃子,最后被处理掉。”

太叔泽顺着他的思路,喃喃说:“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另外一个想法。有没有可能……当初蝙蝠帮那帮人就是以为瘟神已经死了,所以想要弄出新的瘟神。他们找到了温蕴,以为他就是。真的瘟神得到了消息,想去阻止这件事——这中间和他知不知道他们动手的人是不是自己的亲生子都无关。他可能并不是去引诱的,而是被送去救人的。”

陆羡之将他这番话仔仔细细地捋了一下,说:“你说的有道理,明天我找机会再和老头确认一下。”

太叔泽的思路还在刚才那一段因果上面,他长长地吁了口气,说:“如果真是这样,十年前的那场动乱。里面掺杂了更多的秘密。”毒人是为祸人间的东西,为了一个温蕴轻易带出山里,还瞒着朝廷,这得是多大的胆子。

陆羡之道:“秘密以后再说,现在重点是可以去找人了。”

太叔泽拿起摊在桌上的纸,叹气说:“可是啊……这画像是十年之前的吧。既然荆卫明为了隐藏自己,甚至改了自己的容貌,那这十年来,不能保证他再改吧。”

陆羡之无所谓,说:“没事。只要和我像,就好找。”

太叔泽盯着他的脸,恍惚想起来他们很早之前,下去底下墓室的那一次。

“说起来,那次下墓室的时候,我不是出现幻觉,说看到里面的那具尸体变成你的脸了吗?现在回想一下,当时为什么偏偏是你的脸。”

陆羡之笑了声,说:“想多了吧。当时就我们俩,你会幻觉出我的脸不是挺正常的吗?”

太叔泽说:“诶,话要说清楚啊。我跟你什么都没有。要我说,那幻觉如果是照着人的意识深浅来的,那我肯定我看到道的一定是我娘的脸。”

陆羡之朝他挥手,道:“别扯远啊。你得尽快传信给十三娘,让人去找玉泉县何大人,至少要把人控制住。”

太叔泽一头雾水:“玉泉县?你知道人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