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从来都是用来让人害怕的,而不是用来让人尊敬的。

即便是有很多人,很多小国尊敬大国,相信我,这种尊敬一定是建立在恐惧的基础之上的。

就像云初跟狄仁杰两人,对突兀出现在他们两人身后的流言兄,就充满了恐惧。

这两个人在两年半前,才用流言终结了整个长安县官员的前程,就是因为知晓流言的可怕,才对这个祖上三代起就靠流言生活的家族,充满了敬畏之心。

“说说啊,张柬之张孟将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他性情大变,我真的仅仅是好奇。”

狄仁杰摇摇头道:“没有什么,就在刚才,我们邀请他美美地喝了一顿酒,吃了一顿美味珍馐,还找来了很多胡姬陪他,这才消解了落榜带给他的伤害。”

流言兄笑道:“定然不是这么回事,张柬之本身就是一个意志坚定之辈,这一次科考落榜,对他来说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提兵再战的勇气人家根本就不缺。

还有,这种人如果陷入悲伤之中,定然不会半途而废,会把悲伤进行到底,只有彻底地发泄完毕了,才能重头再来。

所以,你刚才在骗我是不是,你说是不是啊猛将兄?”

云初缓缓地转过头,波澜不惊地瞅着流言兄道:“你这个狗日的,定然是来我万年县当了巡察御史,是不是?”

流言兄笑嘻嘻地道:“猛将兄是如何得知的,官凭今日才到了郑县令手中,难道说,猛将兄的人手已经遍布整个万年县,已经做到无孔不入的地步了吗?”

云初缓缓地道:“你若不是已经被确认当上了万年县的巡城御史,就凭你的那点狗胆子,又怎么敢攀着我的肩膀跟我说话?”

流言兄慢慢得把手从云初肩膀上拿走,他知道,自己刚才不小心把手搂在了一头老虎的肩膀上,现在,老虎不满意了,他就必须小心。

云初掸一下肩头的灰尘道:“你来万年县就是针对我来的吗?”

流言兄想了一下道:“我原本想去的地方是长安县,不是你万年县,谁知道官凭下来之后,我却来到了万年县,去问父亲的时候,父亲啐了我一口,还说我连这点事情都想不明白,还当什么巡城御史。

我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之后想了很久,也把你万年县的官员从上到下捋了一遍,最后发现,整个万年县,只有你猛将兄还值得我盯一下,其余的,就算了。”

“你准备盯我什么?

我这人天生对钱没兴趣,尤其是贪赃枉法来的钱,我用着觉得恶心,只要别惹我,我也从不主动去招惹别人,这一点你在太学的时候就知道的很明白。

欺压良善,这种事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一般喜欢欺压厉害的,老百姓软绵绵的,欺压他们有什么意思呢。

所以,我很想知道,你到底要监察我什么呢?”

流言兄拱手道:“监察你一直这样为国为民下去,你这样的干城之器,千万不要行差踏错,这可能就是他们把我弄到万年县来的原因。”

云初猛地踏前一步,正要说话,就听已经跳到一丈开外的流言兄温柔大喊道:“打御史你就等于捅了马蜂窝,后果严重。”

狄仁杰在一边道:“温柔兄,什么事不能好好谈,非要动刀动枪的。”

温柔再次跳开一步道:“你休要吹风点火,我只是想跟猛将兄好好说说话,没有打架,更没有动刀动枪。”

狄仁杰笑道:“哟,掉在地上的这柄一百八十斤重的巨锤,是不是温柔兄的兵器,此物,云初可挡不住。”

温柔怒吼道:“那是一只碾子,不是锤子。”

狄仁杰冷笑一声道:“没关系,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把他弄成你的兵器,现在,你就是在持械行凶,还当街殴打朝廷命官,罪加一等。”

就在云初步步逼近的时候,这位流言兄干脆放弃了抵抗,对云初道:“你即便是要打,也一定要看在我大祖,祖父,三祖父的份上,打轻一点。”

云初瞅着狄仁杰道:“他大祖是谁?”

狄仁杰咬着牙道:“黎国公温公大雅。”

“他祖是谁?”

狄仁杰叹口气道:“虞国公温公彦博。”

“三祖父呢?”

“清河郡公温公大有。”

云初抽抽鼻子,松开拳头瞅着贱兮兮冲着他大笑的流言兄温柔道:“放过我这个七品小官成不成?”

温柔大刺刺地凑过来低声道:“我们家的人别的本事没有,论到当官,全大唐都没几个能跟我家媲美的。

我三祖说了,当官其实就是做人,做人好了,身边自然有诤友,有了诤友,做事自然就不会混乱。

我知道你是一个做事的,也是一个能做事的,不论是晋昌坊,还是曲江里,亦或是正在盖房子的光福坊,知不知道,关于这些地方的文牍最少能装一车。

我三祖父对你的个人评价是——举世难寻!

要是我三祖父把这话告诉陛下,你还考什么进士啊,官阶最少也是一地的刺史。

我父亲仔细查看了所有跟你有关的文书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了我一顿,恨我不为人子。

所以啊,你放心,既然我三祖父都说你的才能举世难寻,那么,跟着你混一个青云直上,应该不太难吧?”

云初惊愕地道:“你竟然要跟我们混在一起?”

温柔同样惊愕地道:“我有这么好的家世,为人又聪明好学,选择朋友的时候,难道就不应该好好挑选一下吗?”

云初呆滞地点点头道:“我倒是觉得,以你这样的家世,就不该跟人做朋友,因为所有的朋友,只会影响你升官的速度。”

温柔摇摇头道:“自从太宗皇帝没了,勋贵子弟想要升官不是一般的难。

我三祖说,当今陛下对于老勋贵们的态度是要替换掉,就像太宗皇帝登基之后,替换掉了高祖皇帝的旧臣与前隋的旧臣。

所以呢,我们这些人如果没有特别出众。且实打实的功绩休想被提升一步,倒是猛将兄这种无根无底的白板身份,再加上自己不但能征善战,还能在三年间就把晋昌坊改建成长安第一坊的能力,才是当今陛下最看重的官员。

只要懂得拍马屁,做人,再把事情做好,二十年间就能望三品项背。”

云初一把拉着温柔,一手拖拽着狄仁杰,毫不犹豫地在西市门口,叫了一辆马车,直奔平康坊。

来到平康坊,云初回头看着温柔道:“考虑清楚,我们今晚去一个好去处。”

温柔哈哈大笑道:“你走错了,继续向前走,就是”剑庐“,公孙大娘今日在剑庐有剑舞。

听闻公孙大娘跟裴行俭闹掰了,写了一首名叫《闺怨》的诗给了裴行俭。

啧啧,整首诗都在描述她是怎么勾引裴行俭的,被那群贵妇女子们称之为不要脸之,天下第一。

反倒是我辈男子,却认为公孙娘子字字珠玑,深情弥漫,看到好男儿就立刻上手的勇气,令人钦佩万分,恨不能以身代之。

今晚,公孙娘子要演出的剑舞,名曰——降魔,据说说的是一个女子修佛,遇见了心魔,用慧剑斩情丝的离奇哀怨的故事。

还听说,长安佛女,就是那个在玄奘大师主持的水陆法会上,为大师提灯引路的佛女童子,也会出场,我还听说她手持的灯,便是水陆法会上用的那个八宝琉璃灯。

这样的盛会,不可不看。”

狄仁杰连忙拉住了被气得摇摇欲坠的云初,半天,才看到云初指着温柔指点的剑庐道:“帮我一把火烧了这个鬼地方。”

温柔奇怪地看着云初道:“我知道佛女云娜就是你妹子,可是,今日的盛会,是玄奘法师派遣弟子大慈恩寺主持窥基亲自主持的,不日就要出现在八月的法华会上,你烧了剑庐,岂不是得罪了玄奘大师?”

云初咬着牙道:“我只会得罪一只死猴子,就算把这只死猴子打死了,玄奘大师都不会埋怨我,我估计,玄奘大师这个时候应该也非常地想打死那只死猴子。”

狄仁杰在一边苦苦劝道:“有大慈恩寺主持窥基在,这就不是一场风月演出,应该是一场佛事活动,娜哈参加这样的活动没什么不对的。”

云初咬着牙道:“为什么就没有人告诉我?”

狄仁杰道:“娜哈带着公孙她们住进大慈恩寺已经半个多月了,仅仅是吃饭的时候跑回来。

我记得娜哈好像在吃饭的时候,跟你说起过法华会的事情,是你拍人家脑袋要她食不言寝不语的。”

云初站直身子问温柔。

“如果你妹子是佛女,还出现在平康坊这种风月之地你该怎么办?”

温柔大笑道:“你怎么比冬烘先生还要冬烘先生,你以为玄奘大师座下的佛女是谁都能当的?

没有莫大的机缘想都不要想。

如果我家妹子成了玄奘大师座下的童子,我们全家都会大笑三天庆贺,而且,在我妹子成了佛女之后,只要是为法华会这样的佛会,她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们家会倾尽全力支持。

还有,今日的法会,乃是女子法会,去看剑舞的也全是女子,我还以为可以仗着你是佛女兄长的身份,混进去,好好地看一番呢。”

“为什么会是女子法会?”

“窥基大师说,平康坊多的是痴男怨女,愿意借佛家一柄慧剑斩断尘缘,让这里的女子们回归本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