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走,那边走,只需折花柳。

这边走,那边走,且饮金樽酒。

啊——这边走,那边走,莫厌金樽酒。”

张柬之狼藉一片,倒在胡姬怀中举着一个酒壶往嘴里倒酒,一口酒,才下去,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这几日,长安市上多的是这种酒鬼,只不过张柬之比较克制,明明整个人都崩溃了,还是克制着自己,只在长安市上的胡姬怀中鬼哭狼嚎。

胡姬笑吟吟的,她听不懂张柬之在喊叫什么,只知道这个留着山羊胡须的男子,没有在她身上作怪,就是大喊大叫一阵,而且钱袋还鼓鼓的。

淡绿色的酒线落在他的脸上,张柬之不管不顾,落进嘴里的就喝,落不到嘴巴里的,就任由酒水打湿衣衫。

不愿意走路的云初跟狄仁杰是坐船进的西市,才进入酒肆一条街,就看到张柬之倒在一座看起来有些破旧,胡姬也明显上了一些年纪的酒肆里哇哇大叫。

狄仁杰挠挠脸有些难堪地道:“这里的酒水可能便宜一些。”

说完,就朝岸上吼叫:“孟将兄,孟将兄……”

张柬之睁开惺忪的醉眼,四处瞅瞅,没看见熟人,就干脆抱着胡姬,将脑袋扎在人家的胸口里寻找安慰。

云初抽抽鼻子,对狄仁杰道:“胡姬怀里的味道很大,尤其是这种眼睛发蓝的。”

狄仁杰怒道:“人家都喝醉了,还落榜了,你有没有一点人心,这样了还拿捏人家的不是。

孟将兄,孟将兄,我们在船上。”

张柬之充耳不闻,这一次干脆拉开胡姬的衣襟钻进去了。

云初瞅着脸色发绿的狄仁杰道:“明明能跳上岸去找张柬之,你干嘛非要用喊的?

你是不是也觉得很丢人,不想被连累?”

狄仁杰怒道:“我不上去,就是想给孟将兄留一些颜面,直接上去,他更受不了。”

云初大笑道:“胡说八道,是朋友即便在猪圈里喝酒也应该一起,快上去吧,再不上去,这家伙就把脑袋塞人家裙子里了。”

“你不能这么糟蹋人——啊?孟将兄,醒醒啊,这么多人看着呢。”

狄仁杰眼看着张柬之又掀起了人家的裙子,一个虎跳就上了岸,推开一大群看热闹的闲人,一把就将堪堪把头往胡姬裙子里塞的张柬之提起来。

云初用突厥话对胡姬道:“去,这条街上,最好的酒,最好的菜,最美丽的胡姬,统统给我招来。”

说完,就弹出一颗金豆子,金豆子被胡姬一把捉住,放在嘴里咬了一下,就喜滋滋地告退了,她觉得自己的小酒肆,今日要迎来一笔大生意。

云初找了一个蒲团坐了下来,狄仁杰还在努力地把张柬之红彤彤的脸往自己这边扳。

不论他如何努力,张柬之这时候就想找一个洞钻进去,并且今生今世都不出来。

云初取过酒壶嘴对嘴喝了一口,觉得酒浆酸涩,就转头一口酒箭吐了出去。

酒箭在离开酒肆之后,就化作一阵酒雨,喷得那些还想看热闹的,无聊之辈满头满脸。

几个不忿的才开始张嘴骂人,就被蹿出来的云初在肚子上拳打脚踢之后,趁着没有呕吐,就统统丢进河渠里去了。眼看着那些人掉进河渠溅出大片的水花。

见到狄仁杰跟云初这两个新鲜出炉的进士,羞惭无地的张柬之终于安静了一些。

拉着狄仁杰的袍袖道:“猛将兄都进士了,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吗?”

狄仁杰摇摇头道:“他本身就暴虐成性,当官了也不会有半点改变。”

原本有不良人气势汹汹地赶来了,结果看到是云初之后,转身就走,却有一个没有跑掉,被云初扯着腿丢进了满是漂浮物的沟渠。

如此,小小的酒肆门口才变得安静下来,能走其余道路的人纷纷绕道,就算是必须要从酒肆门口经过的人,也不敢朝酒肆多看一眼。

胡姬们是不怕的,越是不讲理的客人她们就越是喜欢,以她们经验来看,只有当这种脾气暴躁的客人出现,自己一行人才有赚大钱的可能。

客人来这里是喝酒的,只要把他伺候好了就是了,至于客人喜欢什么样的伺候,只要给钱,随他就是。

一坛坛的美酒,一盘盘的珍馐佳肴,一个个衣衫华丽的胡姬,顷刻间就把三人给围住了。

那个年纪有些大,容颜有些老的胡姬,则主动承担起了给客人们倒酒任务。

“原本说过要请你们一日看尽长安花的,现今,落魄至此,张柬之羞惭无地。”

狄仁杰打开一坛子酒递给张柬之道:“你张柬之肚子里的学问没有了吗?”

张柬之接过酒坛子拍拍肚皮道:“还在,就是没有施展的余地。”

云初将一个最美丽的胡姬抓起来放到张柬之的怀里道:“披荆斩棘,敢为天下先的勇气,还在不在?”

张柬之大手搂住胡姬,另一只手举起酒坛子喝了一口道:“擒狼还是刺虎?”

狄仁杰笑道:“谋国。”

这两个字一下子就把张柬之的酒意给驱散了大半,丢开胡姬涩声道:“那个国?”

云初吃一口烤制的鸽子,觉得味道不美,就丢到一边道:“吐谷浑。”

张柬之松了一口气道:“计将安出?”

狄仁杰啃了一口烤羊腿道:“抽丝剥茧,最后拿走丝,留下茧壳。”

“丝,指什么?牛羊,猛士,还是美人?”

“牛,跟有钱人!”

“牛,可以理解,要有钱人何用?”

狄仁杰听张柬之这样问,跟云初交换了一下眼色,两人都不出意外地有些失望。

云初放下嘴里的鸽子腿,淡淡地道:“行秦王政纳六国富贵入咸阳旧事,行汉高祖迁富户三十万到长安旧事,只是这一次,我们要的是吐谷浑富户。”

张柬之皱眉指着人头攒动的西市道:“长安不够富庶吗?”

云初摇头道:“差得太远。”

张柬之又道:“如晋昌坊一般富贵?”

“晋昌坊六千人至今只得温饱,算不得富贵。”

张柬之还要说话的时候,却被狄仁杰直接打断,径直道:“你去大非川,行走吐谷浑,带回吐谷浑勋贵来长安居住,带回吐谷浑的牛充塞大食堂肉库,带回青海马充塞草市子的马厩。”

张柬之瞅着狄仁杰道:“我又有些什么呢?”

云初道:“五千贯铜钱,供你购买货物,组成商队,吐谷浑部落头人三名,充当你的向导,英公府全武装部曲九十九人为你副贰。”

张柬之沉思片刻瞅着云初道:“我能否一言可决?”

云初摇头道:“权力从来都不是谁主动赋予的,而是依靠自己的才华争取来的。

在接下来的四天时间里,你需要依靠我手中的这些文牍为基础,加上自己的理解,说服英公,说服我,说服怀英,或许还要说服裴行俭。”

张柬之点点头,又看着狄仁杰道:“你就不担心我死在吐谷浑吗?”

狄仁杰怒道:“原本非常地担心,并为此忧虑重重,刚才看你往一个老胡姬裙底钻的模样,我突然觉得你死在吐谷浑其实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这样,当我去你家报丧的时候,还可以说,你是为国捐躯,不是因为钻胡姬裙底被闷死的。”

张柬之倒吸一口凉气道:“还是为国捐躯好听一些,至少不用背一个钻裆大将军的名声。”

回答完狄仁杰的话之后,张柬之就瞅着云初道:“我的命卖三百贯不多吧?”

云初道:“便宜了。”

张柬之坐直身子道:“这是友情价,给我三百贯托妻付子,三日后我们一起登英公府邸,接受你们的考校。”

云初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一个数字,而后递给张柬之道:“四百贯,大慈恩寺取钱,不论是黄金,还是铜钱都可。”

张柬之看都不看就拿过来揣怀里,瞅着堆积如山的美酒,琳琅满目的美食,再瞅瞅围绕在身边的美艳胡姬哈哈大笑道:“金樽清酒,玉盘珍馐,红日在天,美人在怀,此乐何极也!

四十万钱卖我张柬之大好头颅,此乐何极!

即将远赴边州,弄大丈夫权,行猛士之志,敞天地之怀抱,此乐何极也!

狄仁杰,云初公,将进酒,莫停杯,今日酒后,且看张孟将手段如何!”

云初,狄仁杰纷纷端起酒碗,与张柬之的酒碗重重触碰一下,就一饮而尽……

酒肉尽,欢场散。

狄仁杰瞅着一边走,一边舞的张柬之背影忧愁地对云初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不能成事呢?”

云初点头道:“他确实差那么一点意思,如果你去的话,我就高枕无忧了。”

狄仁杰苦着一张脸道:“你去,我才是最放心的,不论是马上,马下,你都能比划一下,余者,皆不足论。”

云初叹口气道:“看来这世上碌碌之辈太多,论天下英雄,唯初与仁杰耳。”

就在两人准备相视一笑,然后放声大笑的时候,就在两人的肩膀中间,突兀的冒出一颗人头来。

“怪哉,落榜大将军午时还落魄酒肆买醉,怎么才过了区区两个时辰,就变得逸兴思飞,恨不能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