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师德坐在东宫的偏殿,安静的等着太子归来。
“哒,哒,哒,哒……”
他已经在这里坐了有一个时辰之久了,却没有什么急躁的神情,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偏殿角落里的一个奇怪的机关上。
这是一串被丝线拴起来的鸡蛋大小的浑圆钢球,总共有六颗,每当左边的一颗摆动的钢球砸在相邻的钢球上之后,就会发出“哒”的一声响,随即,中间并排的钢球不动弹,最右边的一颗钢球却会被弹起来,等最右边的这颗钢球砸下来的时候,最左边的钢球就会再次飞起,如此,循环往复。
娄师德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个机关,整整看了一个时辰之久,这个机关依旧在动弹,似乎会永远这样动弹下去。
李弘回来了,娄师德就把目光从那个奇怪的机关上挪开,朝李弘施礼道:“成功了吗?”
李弘疲惫的捏捏眉宇间的睛明穴道:“你准备带人入蜀中吧。”
娄师德疑惑的道:“未竟全功?”
李弘叹口气道:“利州,夔州落入母后之手,剑门关依旧在父皇手中。”
娄师德道:“水陆两个出口为皇后所制,剑门关为陛下所控,蜀中就无法自成一体。”
李弘道:“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你还是尽快入蜀,从郭子平手中接管成都,趁着我师父还在成都的有利条件,经营蜀中。”
娄师德道:“殿下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事项吗?”
李弘摇头道:“处理地方政务,你比我更加的熟悉,孤信任你。”
娄师德指着那个钢球机关道:“能否将此物赏赐臣下?”
李弘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让宦官去仓库拿来了一个,只是这个比偏殿角落里的那个小了很多,甚至可以拿在手里把玩。
“你还是拿这个吧,大同小异,别看这东西很简单,里面蕴含的学问不少,可以直观的看到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的行为轨迹,还包括磁……算了,说了你也不懂,拿去当个摆件玩耍去吧。”
娄师德不服气的道:“臣下也是饱读诗书之辈。”
李弘笑道:“这东西跟你饱学的诗书没啥关系。”
娄师德哦了一声,就抱着李弘给的小机关离开了东宫,坐上马车之后,就用手指提起机关最左边的小钢球让他自然落下,小钢球砸在垂在中间的钢球上,最右边的小钢球就应声飞起。
听着马车里熟悉的“哒哒”声,娄师德轻声道:“看来,又要学新学问了。”
李弘在锦塌上躺了片刻,就翻身坐起,穿过层层宫殿,来到了许敬宗居住的地方。
许敬宗正拿着一个放大镜到处打量,李弘过来的时候,就透过放大镜看到了一只巨大的眼睛。
“不要拿这个东西看太阳。”
虽然觉得没有必要这样说,李弘还是说了。
许敬宗闻言收起自己的放大镜对李弘道:“看到这个东西,就让老夫想起少年时的一段趣事来了。”
李弘见许敬宗强烈的你快问的神色,就无奈的道:“什么趣事能让太傅如此难以忘怀?”
许敬宗呵呵笑了两声,然后道:“殿下可知杨钢此人?”
李弘稍微思索片刻就道:“前隋观德王杨雄之子?”
许敬宗呵呵笑道:“殿下博闻强记啊,这个杨钢在太学的时候啊,平日里最喜欢说的话便是——家父乃是观德王。
于是,就有好事之徒,以孔子学生编纂《论语》的方式编纂处一个故事。
曰,孔子过关中,忽患眼疾,视微小之器如见庞然大物,夫子不耐久坐,便来园中漫步,有一白犬踞坐于磨盘之上,夫子不慎跌倒,幸好双手搀扶在磨盘上才免受伤。
然,抬头看,一座红色巨峰昂然于白色巨木之中,且直冲九霄,夫子忍不住赞叹曰:此为平生所见矣,遂生起名之心……
朱者,阳也,昂然直插云霄可谓之雄也。
此时,夫子的弟子颜回见夫子趴在白犬**,还大声夸赞狗鞭,忍不住高声道:夫子差矣,此乃一枚狗鞭,并非杨雄。
恰逢夫子另外一个弟子子路从外归来,听闻颜回竟然在指责夫子错了。
随即大怒道:竖子安敢无礼,夫子说杨雄乃是一枚狗鞭,那么,狗鞭必定是杨雄,何用你来指责。”
许敬宗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而且笑得涕泪交加,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
李弘跟着干笑了两声,见许敬宗举着放大镜哭笑难耐,稍微一思索,就搀扶着许敬宗坐下,轻声道:“孤此生绝不用这放大镜观人。
只会记得太傅辛苦教导李弘,更不会举着这放大镜来观瞧太傅。”
许敬宗停止了苦笑,用手帕擦拭一下长须上的涕泪,再一次举起放大镜放在眼前,透过放大镜瞅着李弘道:“殿下已然是一个巨人。”
李弘没好气的道:“但愿孤王不是一枚狗鞭。”
许敬宗大笑道:“殿下何故如此自污?”
李弘气咻咻的道:“这等故事孤王也会编纂,只需将那只白犬移到李子树下,孔夫子立刻就会说,李弘乃是狗鞭,狗鞭就是李弘的屁话。”
许敬宗抚掌大笑道:“老夫的名字倒是不好编纂。”
李弘大笑道:“白犬移到供桌便可。”
许敬宗听了停止发笑,吸一口气道:“不可不防。”
李弘道:“好了,好了,太傅的谏言孤接受了,人无完人的道理孤还是知道的,断然不会用放大镜看人,也不会用太宗的人镜来看人,毕竟,能与魏征,魏玄成比肩的人没有几个,再说了,孤也受不了那种人。
我们还是说说蜀中的事情吧,现如今,利州,夔州为母后掌控,剑门关为父皇所有,孤王看似得到了几乎整个蜀中,却受制于父皇,母后,孤王该如何破局呢?”
许敬宗把玩着自己的放大镜道:“殿下不妨将目光放长远一些,利州,夔州,剑门关控制蜀中,那么,什么地方又能控制利州,夔州,剑门关呢?”
李弘想都不想道:“关中,汉中!”
许敬宗笑道:“什么地方又能控制关中,汉中呢?”
李弘道:“中原,咦?太傅是说父皇已经把权力之争付诸于四海?”
许敬宗道:“陛下胸怀广阔,自然会将四海放在心头,我大唐国土纵横四海,前所未有的大,陛下如今将蜀中托付于太子,却又控制了利州,夔州,剑门关,这就需要殿下继续争夺关中,汉中,才能补全蜀中的缺憾。
等殿下拿下关中,汉中之后,这已经不知道是多久的事情了,又有中原,钳制关中,汉中,蜀中,等殿下拿下中原之后,又需要多少年呢?
等陛下手中的土地尽数为太子掌控,也就是殿下登基加冕的那一刻,只是这个时候,陛下的身体必定是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所以,老夫以为,殿下顺其自然为好。”
李弘倒吸一口凉气道:“师父以前跟我说过一种战略,名曰,以地域换时间,我父皇难道说施行的就是这一套战略?”
许敬宗叹息一声道:“陛下一代英雄,自然无法忍受成为太上皇的羞辱。”
李弘跟着叹口气道:“孤也从未想过让父皇成为太上皇,不管多少年,孤都会顺其自然的登上九五之位。”
许敬宗皱眉道:“是啊,这一点老夫非常的确定,但是,云初似乎不确定,他这一次进军西南,似乎所谋者,并非一个区区南诏。”
李弘来到巨大的堪舆图面前,瞅着图上硕大的南诏看了一圈,最后用手在图上比划了一番,最后道:“岭南,安南,不行,太远了。”
许敬宗道:“娄师德到蜀中,问一问便知。”
李弘摇摇头道:“说起来,孤也不相信还会出什么岔子。”
许敬宗抬头看看李弘,张嘴要说话,最终还是把要说的话吞咽了下去,因为,他发现没有必要说,李弘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能说。
“孤三天后要走一趟长安。”
李弘在临走前对许敬宗道。
许敬宗点点头道:“那里将是殿下龙兴之地。”
跟李治,李弘,武媚,许敬宗这些人谋划的宏图比起来,云初这边几乎是在钻牛角尖。
云初这个堂堂的剑南道行军大总管,这段时间里,最关切地不是啥军国大事,而是在操心成都附近的野人部族们到底跟大军,交易了多少东西。
而且,事无巨细,都要一一的查看,就连铁锅卖出去了多少口,他都会记在心里。
皮逻阁走了之后,就再无消息。
云初似乎也不关心这个少年人的死活,就好像这个世间从来就没有过这个人一般。
云氏一级大掌柜霍城回成都了,这一次他准备重开成都的流水牌子,带走了不少的云氏掌柜。
李元策心细如发,他突然发现,昔日到处都能看到的云氏掌柜以及伙计们似乎在一夜间就消失了,同时消失的还有那些西南的土著们。
等他发现云氏世子云瑾回来了,且带着一群纨绔子弟接手了一直运转良好的边贸市场,他才谨慎的对姜协道:“你发现什么变化了没有?”
正在睡觉的姜协连眼睛都不愿意睁开,懒懒的道:“大军要真正进入西南林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