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逻阁再次醒来的时候,腿上的那枝红色弩箭已经被去除了,由于是贯穿伤,弩箭头部的尖刺很完整,没有留在肌肉里。
所以,受伤的只有肌肉,流淌的血都不算多。
皮逻阁按压一下伤口,就从行军**坐了起来,瞅一眼自己身上的麻布衣衫,他二话不说就扯掉了,虽然赤身**的不好看,他还是不愿意接受唐人的好意。
走出帐篷的时候,外边已经是阳光满地的状况,十余头大象正在树林边用鼻子摘树上的嫩枝吃,军营里到处都是走来走去的忙碌的唐军。
再远一点的山坡上,有一群唐军正在练习挥刀,他们挥刀的姿势整齐划一,每挥出一刀,便向前跨进一步。
云初就坐在一张宽大的藤椅上,手里拿着一本书,身边还有一个明艳的少女在服侍他喝茶,只是少女总想朝他这边看,云初不得不空出一只手将少女的脑袋扭向另一边。
云初挥挥拿着书本的手对皮逻阁道:“把衣衫穿上再过来,就算你想逞英雄,至少要把屁股遮住。”
在男人面前,皮逻阁可以不穿衣裳,反正在部族里,他也就是找一块兽皮,或者麻布裹在腰上,现在有女人,他就回帐篷找被他脱掉的衣裳去了。
李思将脑袋从云初的大手里挣脱,小声道:“他还知道羞,是不是就说明他没有自杀的想法?”
云初喝一口茶水道:“他本来就没有死的想法,要不然,怎么会带着人来冲击防备力量最重的中军呢?”
李思咬一口酥饼道:“阿耶的意思是说,如果没有活着的打算,就该继续向山林方向突袭?”
云初点点头道:“没错,那里是他唯一可能逃脱的地方,当然,仅仅是理论上的,这一点皮逻阁自己很清楚,为此啊,这个年轻人在那一刻想了很多,最后才决定向中军突袭来直接面对我,他觉得如果我在的话,他可能还有活着的可能,至少,比冲击大唐军队活命的概率大一些。”
李思继续咬着酥饼道:“如此说来,这个皮逻阁也是一个狠人啊,两百六十二个南诏人跟着他就这么进了鬼门关。
阿耶还要放他走吗?”
云初点点头道:“这是一个很好的鱼饵,聪明,果决,有很强的行动能力,指挥能力看起来也不错,加上又是盛逻皮的儿子,没有比他更好的诱饵了。”
李思将手心里的酥饼渣子丢嘴里道:“阿耶要钓谁,盛逻皮?”
云初摇摇头道:“一介匹夫罢了,还不值得我如此大动干戈。”
李思就着云初的茶杯喝口茶水道:“那是谁,南诏还有比盛逻皮更厉害的人?”
云初嫌弃的瞅着茶杯里的酥饼渣子道:“我要在南诏人心里种一颗种子。”
李思道:“什么种子?”
云初道:“恐惧的种子,诸葛武侯当年种在南诏人心头的那棵种子已经快要腐朽了,我要重新种一颗新的,并且让这颗种子在他们的心头长成参天大树。”
李思见皮逻阁穿着衣服出来了,就继续道:“不杀人,怎么让对方恐惧呢?”
云初笑着将李思喝过的茶水倒在地上,李思连忙给满上,就见云初看着一瘸一拐走过来的盛逻皮道:“杀人从来都不是最好的解决事情的办法,只能是一时之选。”
皮逻阁走过来,站在云初五步之外道:“你要杀我吗?”
云初道:“我说过,你还年轻,还没有享受过人间那么多美好的东西,死掉太可惜了,再说了,你不是也没有死掉的想法吗?”
皮逻阁道:“放我走,你会后悔的。”
李思咕唧一声笑了出来,又觉得不合适,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皮逻阁脸上的红色迅速的弥漫到全身,本身人就长得黑,现在又被一个长相明艳的少女给笑话了,血气上涌,显得人更黑了。
云初朝皮逻阁挥挥手道:“快走吧,要不然他们又要笑话你了。”
皮逻阁没有走,一双赤脚踩在草地上艰难的道:“你是如何知晓我会来偷袭的?”
云初笑道:“自然是你的人告诉我的。”
皮逻阁眼神一凝慢慢的道:“有奸细?”
云初呵呵笑道:“本帅拿出来这么多的物资专门跟你们南诏人交易,拿到一点消息有什么难的,你要烧物资,却不知有很多人等着用草药,兽皮,羽毛交换呢。”
皮逻阁缓缓地朝云初抚胸施礼,就转身大踏步地走进了大象那边的丛林。
李思气鼓鼓的道:“那家伙粗鄙不知礼仪,阿耶都放他走了,也不说一句感谢的话,阿耶,您说他着急回去干啥?”
云初喝一口新茶道:“寻找奸细。”
“真的有奸细吗?”
“傻孩子,这必须有奸细,如果没有奸细的话,你让皮逻阁这个孩子回去如何解释他的这场惨败呢?”
“他回去之后是不是会找一个平日里看不顺眼的家伙当奸细杀掉?”
“应该不是吧,我觉得他的格局挺大的,应该是找一个跟他父亲不合的家伙出来说他是奸细,顺便帮助他的父亲盛逻皮纯洁一下队伍。”
李思哈哈笑道:“我知道了,阿耶让他先走,先回去找一个不顺眼的当奸细杀掉,等那些看着他突袭失败的人带着另外一套说辞回去之后,他前面杀掉的那个人的正当性就有了问题,也会让别的山头的人对他们父子产生别的想法。”
云初笑道:“你想多了,做这些事情只是为了方便云瑾他们以后入西南。”
听云初说起云瑾,李思就把身子靠在云初的背上道:“阿耶,你说美玉儿他们不就是抢一点金子,怎么现在还没有消息呢?”
云初冷哼一声道:“都说皇帝不遣饿兵,你父皇这一次倒好,大军出发的时候,除过物资,粮秣之外一个钱都没有给,只说了一句缴获尽数归长安。
普天之下,这自负盈亏的仗还是头次得见。”
李思大笑道:“我父皇一定会后悔的。”
云初笑道:“凭什么这么认为?”
李思道:“因为阿耶答应了啊,估计这一会我父皇已经开始后悔了。”
云初起身,瞅着西南密密匝匝的丛林笑而不语。
一阵风吹来,西南的森林就响起了松涛声,云初觉得这可能是森林想积极的跟他对话,此时此刻,他就是西南这片大地的主宰。
李治小心的将手头的半尺直径的大型放大镜搁在一个鹿皮垫子上,将周兴的奏疏丢在一边,这才抬起头对武媚跟李弘两人道:“云初才进蜀中就发了一笔大财,先前的约定有些孟浪了。”
武媚好奇的瞅着李治身边的放大镜道:“温柔此次来洛阳,就是为了亲手送这个东西?”
话题被武媚扯开,李治好像也没有在意,而是拿起那面大型放大镜感慨的道:“找到一方如此巨大且通透的水玉,本就是一件难事,再寻找高手匠人,日夜用鹿皮琢磨成如此模样更是需要很长的时间,别看这样一个小小的东西,云初他们至少琢磨了上百块水玉,才得到这样的一件宝贝。
朕还听温柔说,这镜面的弧度不得有丝毫的差错,稍有差错整面水玉便会废弃,也只有云初等人愿意为了朕的不便之处,如此的上心,弄出如此宝贝出来。”
李弘从怀里也掏出来一面道:“孩儿也有一面。”
李治拿过来对着周兴的蝇头小楷看了一眼,就丢给李弘道:“你的这面就是瑕疵镜子。”
李弘拿着放大镜道:“功用不同,父皇是为了看小字用的,孩儿是拿来玩耍的,自然用不到那么精细。”
李治极有兴趣的道:“怎么玩耍?”
李弘就拿着自己的放大镜放到太阳光里,对好焦距之后,只是片刻功夫,周兴的奏疏上就出现了一个亮点,又过了片刻,奏疏就变得焦黑,然后一簇火苗陡然升起,李弘拿着燃烧的奏疏丢进宫人拿来的火盆里,这才对一脸迷惑的李治道:“光,与火同源,是一种能量,这东西的出现,切实的印证了师父以前教给我的学问的真实性。”
李治闻言点点头道:“怪不得温柔敬献此物之时一再说明,不得拿此物看太阳,原来是这个缘故啊。”
武媚见这一对父子一人拿着一面放大镜开始说胡话,且到处点火就不满的道:“为何本宫没有?”
李弘连忙道:“父皇的镜子是长安县令温柔特意前来敬献的,孩儿的是温柔顺路带来的,母后的镜子是云虞氏敬献的,走的是官驿,速度自然慢一些。”
就在李弘跟武媚解释的功夫,李治已经将自己的锦塌烧的到处都是黑点,就连巨熊的屁股上也被烧了一下,巨熊惨叫一声就跑了,而李治笑得前仰后合。
武媚看一眼被烧成灰烬的周兴奏折,在心中暗自叹息一声,她没有想到,皇帝对云初的放纵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而云初对待自己这个皇后的态度,从送放大镜一事上就能看的清楚明白,皇帝的必须走正规的途径,太子的可以徇私,只有自己的必须走母仪天下的路子,只能是走云虞氏这个妇人的门路才能得到。
换而言之,云初对朝廷的态度已经非常清晰了。
皇帝的归皇帝,太子的归太子,皇后的归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