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父的脸色又黑又红,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他很想骂回去,骂林晗是人渣,冷血无情,骂她为什么要对家人下手,可是,正如林晗所说,林家又何尝把林晗当成家人看待。心中纵有千般怒气,也没有底气发泄出来,林父张口,可欲言又止,反复几次,终于放弃了,泄气地说,“林晗,你不该这么做。”
林父的背影,萎靡颓唐,脚步蹒跚,无助又萧索。林晗看在眼里,意识到林父确实年迈,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脚步蹒跚,身形摇晃,精神气也不济,和她记忆中正值壮年的林父截然不同。在这一刻,林晗的心微微泛酸,有些同情他,同情的情绪里还有一丝怜悯。尤其是林父的身影踉跄了一下,她很想冲过去搀扶。无论如何,她和这个人血脉相连,她是她的亲生父亲,她对她还是有感情的吧。可想到血脉这两个字,林晗又无比厌恶。血脉血脉。她和林晓媔血脉相通,和林母亦是。她们本应该是一家人,但是这三个人怎么对她。
想到这里,林晗又恨了起来,随即又想到这两年闹得沸沸扬扬的一则新闻,“互换人生28年”。这则新闻里的人生际遇,让她感同身受,非常唏嘘,比她和林晓媔的人生更震撼。两个家庭涉及的人性纠葛,金钱物欲,暗黑而扑朔迷离。人性的善良得到彰显,人性的黑暗被挖掘。
姚策和郭威,都是28岁的男性,人生互换了28年。
1992年,来自江西九江的孕妇许敏和来自河南驻马店的孕妇杜新枝,在河南开封的一家医院进行待产。生完孩子,两位母亲抱着儿子返回老家。28年后,江西九江许敏的儿子姚策却被检测出患有肝癌,急需肝移植,否则有生命危险。
许敏当即愿意用自己的肝救儿子的命,然而,事情在这里发生巨大的反转,医院检测许敏和老公的血型后发现,他们俩不可能是姚策的亲生父母,因为姚策的血型是ab型,徐敏夫妇的血型是a型,a型的父母是不可能生育出ab型的孩子。
一段尘封28年的历史往事就此揭开。经过多方的帮助,许敏夫妇意外找到河南驻马店的郭威,发现他就是失散二十八年的亲生儿子,按图索骥,又找到了姚策的亲生父母,就是郭威的养父母杜新枝夫妇。至此,错换人生28年的事情似乎得到了解决,但接下来的事情又发生了大的转变。
媒体直播的两个家庭会面,两个“兄弟”相拥,确实感动了全国。听起来,这似乎是一个温情故事。
因为,姚策从小就是乙肝大三阳,经过治疗虽然转为小三阳,但是在2020年,还是恶化为肝癌。姚策的母亲许妈妈一辈子为儿子付出了许多,如今儿子患了肝癌,她主动要求割肝救子。原来,早在28年前,两个孩子被抱错,互换人生了。这两个年轻人,郭威和姚策都已经结婚生子,一个儿时虽苦,如今却也靠辅警的工作,走上人生正轨。郭家在河南农村,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家里也有四套房,儿子虽然学历只有初中毕业,可是经过打拼之后,如今也在当地找到了辅警的工作。而江西的姚策,因为肝癌的不断恶化,人生走到最后时刻。
如果没有后续的故事,这种一悲一喜的结局,只是医院失误造成的,也只会让人感慨人生无常,并不掺杂过多的人性在其中。可偏偏,后续故事急转直下,引发蝴蝶效应。
姚策养母发长文叙述孩子被换以及寻找亲生儿子的阻力,似乎表明,姚策的亲生父母偷偷主导互换人生。其后,姚策养母的律师在直播中公开将“错换人生”改为“偷换人生”,引发全网热议。
大家再次比对两人的时候,也察觉到蹊跷。姚策养父母是军人家庭,因姚策从小就是先天的乙肝大三阳,父母和姥爷姥姥倾家为他治病。从小给姚策最好的教育,暑假让他去清华北大的夏令营,大学毕业后有稳定的机关工作,直到患上癌症。与此同时。河南的郭威,作为农村家庭的顶梁柱,初中毕业就不读书了,在家里帮助父母的盒饭生意。家中四套房产,女儿一套,余下三套在父母名下,一套都没有在郭威身上。郭威吃了不少苦,最终摸爬滚打才得到辅警的工作。如此一来,就能发现,相比于姚策养父母掏心掏肺,姚策的亲生父母对儿子始终有所保留。而养父母在寻找亲生儿子的过程中,郭家父母更是换手机,删除号码,想与过去割裂。
种种迹象表明,似乎互换人生,就是偷换人生。而后发生的故事,更是让人唏嘘。姚策亲生父母似乎惦记姚策养父母的房子,以及,姚策不愿把房子归还给养父母,以及,姚策养父母的亲生儿子,选择站在姚策亲生父母这边……人性在其中挣扎,倾轧,彰显……
看这则新闻的时候,林晗关注两个点。第一,对应到姚策和郭威身上,她觉得她的人生被林晓媔偷走了,因为林晓媔出生在前,她才过上被抛弃的人生;第二点,“养恩”和“生恩”哪个更重要?郭威用人生践行,养恩大于生恩,而姚策虽然没有明显倾向,可在人生的最后之际,似乎并未善待养父母。
究竟“生恩”在人生中占据多少重量?
对于这个问题,林晗并未思考太久,因为,她不觉得生恩有多重要。在内心深处,她恨父母把她生下来。生恩?别开玩笑了,林父林母对她没有一丁点的“生恩”可言。
对于郭威的做法,林晗能理解,不过,她觉得郭威和姚策做事都有些拎不清。
在扒互换人生新闻的时候,林晗还看到另外一则新闻,和互换人生的话题类似,让她更能感同身受。
2015年,刘德华主演了一部“打拐”题材的电影,《失孤》,讲述的是,一个两岁的孩子雷达在1998年的某一天走失,父亲雷泽宽从此开始了长达十五年的寻子之路,历尽艰辛。途中遇到了四岁时被拐的修车小伙曾帅,在了解到雷泽宽的寻子历程之后,曾帅不仅没有收取修车费用,更与雷泽宽一起踏上寻亲之旅,因此两人建立了父子般的情谊。雷泽宽寻子十五年,痛苦、倔强又善良。有一个随身携带寸步不离的斜背袋,里面全是儿子及其他小孩的寻人启事、身份证明文件。
这个故事根据真实事迹改编。现实中,这位父亲寻子二十四年,并最终找到儿子。二十四年来,他走了50多万公里,游历了中国三十多个省份,骑了10辆摩托车,耗尽了积蓄,失去了青春。从黑发到白发,从149公斤暴瘦至110公斤。还把地图上的每个地方都标上了红点。这个中年人尽了最大的努力,终于找到了儿子。
但儿子见到他之后,对他说,养父母年纪大了,有恩抚养我,必须照顾,他的工作也在这里,以后还是想留在那里,但他有很多假期,会经常去看亲生父母。
雷泽宽夫妇表示理解,一切都按照儿子的意愿进行。儿子不会再受伤了。
许多网友表示,更希望看到养父母作为买家被惩罚,因为养父母是花钱买的你,是拐卖啊。你的亲生父母,为了你穷尽一生的时间和精力心血。怕你过得不好,怕你在哪个山嘎嘎受欺负,被当骡子当马。亲生父亲怕你人生毁了,才跋山涉水去找你。如今终于找到了,可你说,不想回去,养父母对你也很好。“养恩”大于“生恩”,养父母的恩情更重要。狗屁啊。
对于林晗来说,是能理解这个孩子的心理动机,毕竟从小跟着养父母长大,共同生活了二十四年,有深厚的感情基础,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养父母就是亲生父母。从孩子的立场出发,如此选择无可厚非。
不过呢,对于他的选择,林晗并不怎么认同,因为,养父母虽对他有恩,但对他的亲生父母还是有罪的。你出于事业上的考虑,而拒绝亲生父母,并非十分妥当。
这无关养恩和生恩,纯粹是善恶的问题。但是,林晗又想,如果是她,她又会怎么选择?会选择回到亲生父母身边吗?
林晗苦笑,为什么要思考这种恶心的问题,林父林母巴不得她被拐卖呢,巴不得她自生自灭,根本就不会去找她。
可是万一呢,万一,林父真这么做了呢?
想到这里,林晗脑海中闪现,养父对她的好,对她的笑容,对她的纵容,以及……林晗咬牙切齿,如果林父真这么做了,她一定会选择回到亲生父母身边。她一定会选择“生恩”。
但是,林父和林母没有这么做过,也永远都不会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