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慧生怕罗阳看见自己,跑的时候脚下不注意,差点被湿漉漉的石子绊倒。快拐出巷口时,她回头探了眼,头顶却被人拍了拍:“看什么呢?”

她转身,竟是表哥陈有志。

“找到罗阳没,他在面店。”

“没、没有。”罗慧把手里的破灯座放到身后。陈有志笑着请她去吃面,她拒绝,却被他不由分说地拽住了书包带。

陈有志拽了几下,见她一再扭捏:“不听我话是不是?”

罗慧不想听话,但他面露不耐,她权衡两秒只好顺从。当她跟着陈有志去到那家面店,比她反应更大的罗阳和陈清峰。前者嘿了声,给她搬了凳子,后者问她要吃什么,她当然挑最便宜的:“清汤面吧。”

她在陈清峰旁边坐下,大家便热闹地讨论起学校和打铁铺的事。她只顾低头动筷,雷明也全程沉默,直到他的碗里只剩漂在清汤上的葱花:“我吃完了,先走了。”

呼——罗慧莫名松口气,却听他问:“你不走?”

“……”

“她走不走关你什么事?”

雷明看了眼插嘴的罗阳,无声离开。罗慧捏着筷子,眼前晃过他嘲弄的嘴角,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捉弄她。

陈有志吃完去结账,老板告诉他有一碗清汤面已经付过钱。过后,他要带罗阳和陈清峰去书摊看看能不能借到《天龙八部》,这倒合了罗慧的意。在确定罗阳借完就回家后,她撒谎说自己要去同桌家做作业,先一步拐到了小巷里。

也是经过几次寻摸,她才发现收破烂的人比她想象得要多。有次看到一大堆废弃的纸板箱,她费力拉到路边却背不回去,没过多久就有骑着三轮车的人问她要。

她虽然不舍,但还是给了他。这让她明白到干这行除了需要陈秀春教她的面子脑子胆子,还需要力气和工具。她今天收获不多,便脚步不停,往更深更密的弄堂里走。

她闻到别人家饭菜的香味,闻到浮在空气中的桂花味,天快黑时,她在一片小树林前面的垃圾堆里捡了个破塑料桶,再把翻找出来的破鞋破布、磨废的铁锹和烧水壶装进去。她庆幸运气变得不错,还没走远,忽听一阵混乱的夹杂着笑骂的声音。

她转头,瞧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拽着一个女生往小树林那边走,几个跟班似的人物则在后面推着自行车。

那高大男人似是不满:“你们磨磨蹭蹭的,怎么还不滚?”

有人笑道:“辉哥,你真不够意思。”

“意思个屁,我谈恋爱还是你们谈恋爱?”

“你谈你谈。”那几个跟班互看两眼,心照不宣地笑了,孙旺辉也笑,拿出手电筒照了照,催他们快走,身边的女生却趁机挣脱,直接挥了他一巴掌。

孙旺辉暴怒:“你他妈找死是不是?”

“是,怎么了?”

孙旺辉骤然捂住她的嘴,女生挣扎,那几个跟班上前帮忙却被孙旺辉喝退。这里虽偏僻,但也有路,也会有人经过,要是谁好奇心发作多管闲事,那他还谈个屁恋爱。

于是跟班们纵有不舍,到底灰溜溜地转身。他们把孙旺辉的车停在垃圾堆旁,孙旺辉则制住女生把她往前拖:“我的天仙妹妹,我的姑奶奶,你再动手我可就不客气了。”

那女生嗯嗯啊啊,全程挣扎,孙旺辉一把抱起她往树林里冲。罗慧这会儿才敢冒出头,她攥紧破塑料桶的把手,看向不远处,如果那凶神恶煞的人是孙旺辉,那他带走的女生穿着一身红色衣服……怕不是姚建兰?

环顾四周再无人影,她心头狂跳,急忙跟了过去。

孙旺辉灭掉手电筒,把姚建兰按在一棵不粗不细的树上。天色更暗了,他看不清她的眉眼,只觉她的头发是香的,嘴巴呼出的气也是香的。姚建兰咬牙切齿:“你个畜生,我爸会来找我的。”

“你爸?”孙旺辉面露轻蔑,伸手摸了把她的大腿。姚建兰十分恶心,大叫的同时又扇了他一巴掌。

罗慧听见响动,凝神细看,只恨手电筒为什么现在不亮。再往前走了两步,不料踩到了坑里,她顺势蹲下,忽觉身后有人。她惊恐,这人却冲她嘘了声。

她惊魂未定地捂住胸口,雷明凶她:“不怕死啊。”

“……”

罗慧哪里敢答,雷明定睛,瞧见不远处的两个黑影,心想这孙大狗果然憋着坏。他刚才碰见出来找姚建兰的姚建明,原本没放心上,结果骑了一段路又碰上孙旺辉那几个跟班。他们知道因为和胡汉的那一架,雷明和孙旺辉有了层模糊的关系,便献宝似的炫耀起孙的猖狂和艳福。雷明往他们相反的方向骑来,正好看见一个绑着麻花辫的人影往树林里跑。

此刻,他半蹲着,警惕观察对面。

罗慧问:“他又在干坏事了对不对?”

雷明懒理:“跟你有什么关系。”

罗慧被他一噎,只听那边传来两声闷哼。随即,黑影倒下,这让她愈发紧张:“我们要过去看看吗?”

“看个屁。”雷明越过她,摸着树干往前走了几步,又听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止,取而代之的是女人的哭和男人的哄。他脚步顿住,灵巧而迅速地折返,跟罗慧说:“知不知道派出所在哪?”

“知道。”

“你先过……算了,我去更快。”他抬脚往回跑,罗慧眼睁睁看他径自消失,不知该和他一起去还是继续待在这。她心底恐惧愈盛,顺手摸了块石头握在掌心,再抬眼,那两人却一前一后朝这边走来。

孙旺辉听不得姚建兰骂,混蛋心思一起就把她压在地上脱裤子,可他也听不得她哭,她一哭他就想扇自己嘴巴。于是他放弃行凶念头,想要送她回家,他心里既不爽又不甘,故意走得十分缓慢。而当他想讨个便宜地去牵她的手,却碰到了粗糙而坚硬的东西。

变故来得太快,姚建兰还没来得及砸他,手腕就被他制住。

孙旺辉心寒,恶念也重新滋生:“你想砸我?”

他用力一捏,石块掉落,也不等姚建兰出声,便低头堵住她的嘴巴。

“真当我是好惹的?你个贱货。”

姚建兰被他的力气和咒骂戳疼,又被他强行压在树上。她后悔万分,她见到他就该掉头跑,跑不掉就该早点揍他。眼下,她拼了命地咬他的舌头,结果孙旺辉狂性大发,也不怜香惜玉,吐了口唾沫便啪啪啪扇了她几个耳光。

姚建兰顿时头晕目眩,又觉肚子上挨了一拳,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下倒。孙旺辉报复似的亲她的嘴和脖子,甚至手钻进去揉她的胸。他色心大发,正要脱自己的裤子,肩上传来一记剧烈的疼痛,下一秒,罗慧的石块和桶里的破烂全部砸到了他身上。

他振臂,直接把罗慧推了个跟头。罗慧大骇,失声尖叫:“救命啊!救命啊!”

孙旺辉被她的救命声激得清醒了些。他跪坐在姚建兰身上,匆忙拉扯起裤腰带。然而罗慧还在叫,他恼火地去扇她,被躲开,再扇,罗慧直接往地上趴。

“你个混蛋,畜生!”猛然间,一道手电筒的光刺破浓重的夜色。

姚建明跑得飞快:“姐!姐!”

姚父跟在后面,身形瘦长而略显孱弱,他也扯着嗓子:“建兰!”

孙旺辉闻声想逃,姚建兰被弟弟和父亲拉回点意识,本能地弓腿去顶身上人的裤裆。孙旺辉吃痛,在地上翻滚两下,被姚建明和姚父阻截。然而这两人一小一瘦,哪里是孙旺辉的对手。孙旺辉急忙摆脱,弯着腰跑向垃圾堆旁的自行车,不料有人比他更快——罗慧已然在那拔起了气门芯。

罗慧的脑门冒了些汗,清峰哥教过的,对,教过的,她手忙脚乱,强迫自己冷静,头发却被人狠狠一扯。她哀嚎着摔到地上,对面却晃起了数道白光,是派出所的民警匆匆赶到。

孙旺辉这下变了脸色,撒腿就跑,但不出几秒,他就被身手更敏捷的民警逮住。

“你们也过来!”其中一名民警冲姚家三人吼道。

姚建兰面容痛苦,由姚建明搀扶着往前。那民警拿手电筒重新照照周围:“刚才不是还有个孩子?”

野风四起,路边冒出不少被抓捕动静惊扰的人,那孩子却已在混乱中奔逃。

罗慧头发散乱,身上满是脏污,她边走边后悔,应该早点回家的,一放学就回,拔草剁草做饭,好过一个人在路上瞎晃。她今天捡的东西全丢了,白干了,还被孙旺辉的粗喘和民警的追赶吓破了胆。

她强忍住眩晕,几乎连走带跑地出了镇子,而当她转到更黑的回村的土路上,许是心急加脚急,竟无端在平地摔了跟头。

脸贴上湿润的土面,她的脑子霎时空白。而后,她听见几声近在咫尺的笑,以为是幻觉,抬头却见一个惨白的鬼脸。

“啊!”她嗷呜大叫。

雷明把手电从下巴底下拿开,继续笑她。

罗慧隐约觉得这声音熟悉,爬起来细看,竟是雷明。

她忍不住骂:“你有病啊。”

雷明心想你才有病,一栽就起不来。

罗慧瞪他,瞪着瞪着,这一晚上的怒气和怨气,混着恐惧过后的心慌齐齐往上蹿。她咬着唇,两行眼泪跟逃离云层的雨点似的,不打招呼地往下落。

雷明一愣:“诶。”

罗慧闭眼,压抑地哭出声来。

雷明似是被她吓到:“诶诶诶。”

罗慧不理,撑着地站起,边走边哭。

雷明在原地蹲了会儿,直到她走远,哭声变得断断续续,他才扶着车追过去。

他的手电筒又旧又锈,灯光也不清亮,像一团米白色的薄雾。

“你哭什么,又不是我让你摔的。”

“……”

“摔疼了?”

“……”

“你脸上还有泥呢。”他又开始笑,罗慧却突然停住,用她那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他。

她忍不住问:“你刚才到哪里去了?”

“我?我没去哪啊。”

“你去派出所了。”

雷明嗯了声:“去了。”

“然后呢?”

“捡破烂。”雷明给她看车后面绑着的麻袋。事实上,他半路遇到姚建明,给他指了方向再去派出所,趁着他们往小树林赶的功夫就逃了。

被孙旺辉知道是他通的气,他得死一回,被派出所的人带回去,让奶奶知道了他又得死一回。

他提醒罗慧:“你流血了。”

“我哪也不疼。”

“因为你瞎。”

雷明照她的裤腿,罗慧这才看见布料被划破,露出一长条伤口,好在伤口不深,血也早已止住。她索性不理,雷明觉得她十分古怪,该怕的时候不怕,该哭的时候不哭:“诶。”

“干嘛。”

“你上车,我带你回去。”

“不用了。”

“你自己走,再摔,再哭。”

“不会。”

雷明看她这么狼狈还这么讲不听,不耐道:“我说带你就带你,你帮我照个路。”

罗慧看了眼车上的麻袋:“我没地方坐。”

“坐前面。”雷明跨上车,让她踩着踏板,再把她扶上前面的横杠。罗慧吓得发抖,他还偏把手电筒递给她。

罗慧接过,把手电筒照得颤颤巍巍。她又想哭了,孙旺辉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她觉得雷明也是。可是雷明和他不太一样,所以她希望雷明不是。

车子上路,雷明察觉她身体紧绷:“放心,不会让你摔下去。”

罗慧没应,迎面的风吹起她的乱发。雷明下巴微痒,别过头打了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