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现代高新技术的重要组成部分,数学建模课程起源于美国,在上世纪80年代被引入中国大学课堂……近年来,团队建模竞赛形式兴起,建模成为不同学科交互的一种方式,强化了数学学科的功能化地位。十几年来,十几年来这项竞赛的规模正以平均年增长25%以上的速度发展。……”

“……截稿前,编者收到了来自大洋弊端的喜讯:由中国枫城城市大学的一位导师及两位同学,以及科技大学的一位同学组成的中国队,在本次全美建模联赛中再创佳绩,摘获金牌……”

“……在科学技术迅速发展以及计算机的日益普及的当下,编者憧憬着越来越多的青年人加入数学建模队伍,在各行各业开花结果!”

江越白用食指描过最后一行楷体小字,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合上书本,封面上黑色粗体的《青年周刊(建模特辑)》低调又夺目,似蕴含着无穷力量。

虽然她还没有探索过建模的世界,虽然她没有亲临过颁奖现场,但光看着这些文字,想象着寄风在美国身披国旗的样子,油然而生的民族自豪感就让她的心头格外滚烫。

“……距离下课还有三分钟,下面请每排的第一位同学帮我收一下作业,大家记得用胶带或者便利贴在自己的魔方上做一下标记。”

讲台上老师的话随着伴着麦克风间歇发作的电流声充满教室,登时如雷贯耳般惊醒一众或睡或趴的学生。

“这次作业也算一次点名。” 老师慢悠悠地补充:“众所周知,我的课只有平时成绩。”

当代大学生选修课现状:碰巧运气到,学分绩点全拿到;老师选的好,点名作业逃不掉。

……

颓靡大学生代表思凡如梦惊醒,匆匆忙忙关掉手里的拉郎视频,从包里掏出魔方。

……紧锣密鼓地开始拆包装。

眼看着组长已经开始下座位,四面八方开始传出抱怨和哀嚎声。

思凡淡定地一手把包装纸和说明公式书揉进包里销毁罪证,一边把自己崭新的魔方和江越白放在桌角的魔方理直气壮地交换了一下位置,再掏出学渣必备便利贴写上自己的名字。

这节课的重点是教会大家还原第一面,以江越白的技术这就属于降维打击了。因此在知道这节课的学习目标之后,江越白早就把魔方还原好了。

还沉浸在数学情结中的江越白被摇醒,她看了一眼思凡窃喜的表情,又扫了一眼PPT上呈现出来的图案,挑了挑眉,提醒思凡:“……你这个审题能力……”

思凡本来还庆幸着,闻言一抬头,这才傻了眼。

PPT上呈现出来的图案,是红色面的十字形,倒确实是学拼单面的必经步骤。

若作业是复原一面,那只要把复原成功的魔方打乱其他几个面就行了。这搞个十字出来……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啊!

又忙后座的几个求助的同学搞好魔方之后,下课铃也响了。

课间的广播问答节目标志BGM响起,选了魔方课的同学们也三三两两地走出教室。

江越白戴上耳机,从包里又掏出一本《多元应用统计分析》开始嚼。

毕竟还是捧“嫂子”的场,思凡和江越白一起选了魔方加美术鉴赏者两门选修课。天公作美,教务老师今年将这两门课排在了同一间阶梯教室,而且是一前一后的上课顺序。

这也就意味着,在两节课间隔的短短20分钟内,他们不需要挪教室,甚至连座位都不用挪。

思凡掏出手机捣鼓了半天,转头问江越白要身份证。

“为了你的寄师兄,快点交出身份证。”

“?”

思凡不屑地指指江越白压再胳膊肘下的英文论文,字里行间密密麻麻地标满了各种音标以及英文翻译。

她又把手机展示给江越白看,是英语四级考试的身份核对页面。

“以你现在这个英语水平,难道要抱着有道翻译去建模?”思凡摇摇头,“江小姐,我去帮你签字。”

教室里的人越走越空,周围也安静下来。江越白重新戴上耳机,继续开始研究生涩难懂的专业知识

大一的数学系课程中,有一门就叫“概率与统计”,所以在概念与题目中穿插着看到“欧氏距离”、“矩阵的迹”以及“特征函数”这些概念的时候,结合着课堂笔记和自己的理解,她基本也能看懂。

……直到她看到“x ̅和(n-1)S的抽样分布”这道题。

对现在的她来说,显然有些超纲。

江越白又薅下拉几根卷毛,刷刷拉拉地又开始翻教科书和参考文献。

校园的户外广播里,正直播着树洞类节目,温柔的少女音小姐姐在舒缓的BGM里,一封一封地读着来信。

“…….学姐,我是大一的学弟,是哪个学院的不能透露,因为特征太过于明显了……我是以区状元的分数被城大录取的,虽然这个名次有幸运的成分在里面,但是从前我一直希望自己成为聪明人里最勤奋的,勤奋人里专注的,我也一直这么要求自己,直到我进入城大。”

“……我是工科类专业,在大一就已经有了实践课程。在完成小组作业的时候,我发现我的伙伴们都是无师自通类型的,在我还在消化吸收的时候,他们已经能举一反三的把实验完成了,而且还分工明确。”

“……最可怕的是,我发现班里大部分的同学都是这样的,他们自信又出色,只需要课上那一点点的时间,就能够掌握全部知识了……这就让我长久以来建立起来的信心有点崩盘………”

好不容易搞明白一个公式,江越白又换了套题列了个思路,果然顺手很多。

她揉着脖子伸了个懒腰,刚好就听见广播中的那句“只需要课堂的时间,就能掌握知识了”。

在书里放上一个星黛露书签,江越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开始收拾东西。

兄弟啊,你身在全国Top5的顶级院校,然后在思考到底是别人聪明重要还是自己努力重要这种问题……不觉得有点矫情了吗?

没见过别人的凌晨四点,就不要轻易去否定别人的曙光灿烂。

不要避讳别人的天赋,也要正视自己的努力。

干巴爹少女江越白甸了甸怀里的“知识”,从倒数第三排往前挪。

魔方课就算了,嫂子的课还是要往前坐,借着拍PPT的名义抓拍嫂子的绝美瞬间,去江上寒那换钱!

嘿嘿,她真是个小天才。

刚在第一排坐好,又给思凡发微信通知了一下,抬起头的时候,奚宇已经到了。

奚老师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毛衣,腰线上有两颗精致的墨绿色扣子,上面还像还刻着小字。他的步伐比较大,一晃而过时江越白也没有看清。

既然要给足嫂子面子,那肯定不能在美术鉴赏课上大张旗鼓的研究建模——那就只能做线性代数的家庭作业了!

江越白喝了口无糖乌龙茶,苦的她直皱眉。

“越白。”

刚放下杯子,就听到奚宇喊她。

江越白乖巧地凑过去,就看到奚宇拿出一张彩印的宣传单来地给她。

简洁的排版,水墨的风格,一看就是大师提字的标题。江越白大致扫了一眼,从看到“丰子恺”杯四个字后就心下了然。

这就是十一放假时候奚宇帮她打圆场时提到的那个绘画大赛,当时她还以为奚老师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这个机会还真落到她头上来了。

最近她忙着魔方社外联以及学习建模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如果不是奚老师告诉她,她可能真就错过了。

“谢谢奚老师!”江越白连忙把宣传单收好。

“之前看到过你的画,很有灵气,这个机会要好好把握。”根据印象,奚宇又对江越白提出了几点专业方面的建议,“……考虑一下我刚才说的,再多注意一下色彩,整体上会更好。提交期限以及方式在这张纸的背面,不要忘记了。”

“好的好,谢谢奚老师!!”

“嗯。”奚宇摸摸江越白的脑袋。

上课的时间快到了,狭窄的教室门口显得拥堵起来。大概由于奚老师颜值的关系,这堂课的上座率比魔方课可高多了。

江越白小心翼翼地揣着她的宣传册回到讲台右侧的位置上坐下,正撑着脑袋发呆时,目光瞥见教室门口走进来一个人。

周围的同学的脸上挂着不同的表情,有的烦躁,有的喜悦,他们脚步匆匆,推搡嬉笑。因此,在这喧闹又青春的氛围里,他的平静就显得格外突兀。

由于座位和光线,在江越白的角度,刚好能够看到讲台上方的灯光以一个微妙的角度照顾过去,刚好遮住他的五官和表情,只露出下巴。

他的脚步踏在广播的BGM里,轮廓清晰,身形修长。

穿堂风夹杂着室外除草后留下的青涩味道吹进来,江越白打了个哆嗦。

她盯着寄风那特征极其明显的下巴,回想到军训时候江上寒给她的留言。

她的确是见过他的。

江越白这样想。

卷着青草味的记忆呼啸而来-

江越白清晰地记的,那是在她初三即将中考的那个清明节.

她刚过完15岁生日,身高窜到了一米五五,体重也飙到了一百一。

最重点的是,下个月,她就要体育中考了,不仅要测身高体重体脂率,还要选测跳绳、跳马、跳远、仰卧起坐、肩肘倒立、实心球……以及800米。

中考体育的40分算入最终中考总分,而在各项考核中,如果每项都能达到“优秀”,那么就可以获得满分,反之,就相应的扣分。

当时游泳还没有纳入中考体育测试范畴,每个女生都要跑800米。

好在,女生的800米和男生的1500米,只有“合格”和“不合格”两个选项。

800米的优秀线是3分45秒,而江越白的最好成绩,是3分48秒。

不合格=中考扣分=一分千人。

她身上的每一两肉都在哭.jpg

江越白拍拍小肚子,决定减肥。她坚信减肥能使她健步如飞。

在她跳绳的动静把家里的晾衣架跳倒之后,她被她妈赶了出来,又正好出门打球的江上寒捡到,顺手带去了最近的光华小学锻炼。

江越白记得,那个时候21岁的江上寒已经是枫城城市大学大二的风云人物了,那天午后她的好哥哥带着他的三无狐朋狗友(。)在草场上踢球,她则绕着草场一圈一圈地跑着。

春来发几枝的季节里,校园里的草更是长得那一个叫飞扬跋扈。

趁着假期,有园艺工人进来搭理景观,有个大叔扛着除草剂哼哧哼哧地割草。

雨后的空气里夹杂着发霉的泥土味和铁锈味儿,割草机工作时,还会有湿漉漉的亚麻酸的味道混进来。

间或她跑不动了停下来盯着扬起来的草屑发呆,江上寒还会在射门的时候朝她挥一挥手,嘴里高喊:“甜甜!跑起来跑起来!”

倒不是她不想跑,是她真的跑不太动了。

前几天下雨没法出门锻炼,在家又显得太闹腾,她就只能靠少吃来减肥。

长身体的年纪不吃饭,就极容易低血糖,就像她一样。

呕吐的感觉阵阵袭来,明明还睁着眼睛,眼前却只剩下猛烈的白光,周围的声音突然听不真切只剩下尖锐的长鸣。

江越白脚一软,直挺挺地朝后摔下去-

好不容易缓过来之后,她躺在还有些潮湿的塑胶跑道上,手脚冰凉,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这个时候,一只手用力地把她整个人都提了起来,带着她走了几步,在最近的石凳上坐下来。从上而下递来一瓶打开的水,握着瓶子的手骨节突出,手指修长,手背上随意地贴着一个创口贴。

江越白用手抱着,小声地道谢。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手太冷,她觉得这瓶水竟然是温的。

嗓子很干,但是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喝水。

其他人也跑到了,叽叽喳喳的嘘寒问暖中,他显得格外的安静。

江越白侧身抬头看去,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眷恋着他的眉眼。

江越白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的下巴。

细碎的光影里,他轮廓清晰,身形修长。

“甜甜!——甜甜你——别——”江上寒从最远的方向奔过来,嘴里还在念着什么。

江越白皱眉,她听不清楚。

除草机的声音突然停了。

回忆画面由模糊变清晰,江上寒还在说着什么,可是画面太快来不及抓住。

十八岁的江越白顺着十五岁自己的视线,屏息看去,江上寒正在和他说话。

嘴唇的动作被放慢,一句话中的某两个字被刻意地放慢,口形和被喧嚣风声隐去的分明就是——

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