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梦半醒间,丁翘似乎听见微微的喘息声,陌生而压抑,带着一种不安全感。
那不是卓智的气息。
除了卓智,还能有谁靠得这么近?卓智去哪儿了?
丁翘竭力想睁开眼睛,但浑身乏力,手脚似乎都被禁锢了。她想起了一年前的夜晚,也是在海上,她被吕仁一伙捆住手脚不得动弹……现在的感觉,跟那时候是一模一样的。
不,不可能,一定是做噩梦了!丁翘奋力扭动,张嘴大叫,听说只要叫出声来,梦魇就会破解,身上的一切束缚就会被打开……她努力地大声地叫了一声:“啊!”几乎就在同时,她竭力睁开了眼睛。
屋里强烈的灯光刺激得她迅速地合上了眼睛,后来半眯着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屋里的光线,才发现床前坐着一个人。
江盛。
不,一定是做梦了,丁翘心里嘀咕着,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
依然是江盛。
他坐在她床前,五官依然是那么好看,连笑容也是那么亲切,跟以前一模一样,好像在他身上,不曾发生什么变故。
“你醒了?”他的语气依然是那么温和,似乎他们昨天才见过面。
反倒是丁翘有点惊讶,结结巴巴地问:“江盛,你怎么……在这儿?”她坐起来,环视四周,“阿智,阿智去哪儿了?”
江盛默默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轻描淡写地说:“死了。”
丁翘震惊地盯着他,心里涌起不祥的感觉,她尖叫起来:“别跟我开玩笑!阿智呢?他去哪儿了?”
不等江盛回答,她便一把推开江盛,连鞋子也来不及穿,赤着脚想往外奔,却发现门已被锁上了。她回过头,看见江盛拿着一把钥匙,站在那里冲着她笑。
丁翘扑过来抢他手中的钥匙,他摇摇头,像是看着一个不争气的孩子:“别闹,你坐下来,好好说。”
丁翘无奈地坐在他之前坐过的椅子上,江盛背靠着碌架床站着,语气突然又变得十分温和,说:“阿智没事,他很好,你放心好了。”
丁翘不相信地盯着江盛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见他的表情不像是说谎,才稍微放心了一些:“我妈呢,我妈怎么样了?”
江盛脸上浮起一丝怪异的神色,但马上又恢复了正常,说:“你妈也很好啊,只要你不闹,所有的人都不会有事。”
他脸上稍纵即逝的怪异表情令丁翘十分生疑。以老杜那倔强的性子,他绝不会甘心屈服于他人,定会拼命反抗,恐怕会连累她母亲,这样一想,她更加忐忑不安,连声追问:“我妈呢?她在哪里?我想见她!我必须要见了她才放心!”
江盛淡淡地说:“我们只想要东西,不会伤人。”
丁翘马上明白了,原来他是冲着沉船上的宝贝而来。卓智和老杜这几个月为了寻找沉船殚精竭虑,却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原来江盛一直在暗中窥视着他们。
丁翘叹了一口气,她曾经很担心江盛,一个自小养尊处优的人,突然遭受这么大的打击,她以为他会找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却没想到原来他一直就在身边暗中窥视着他们,而且他跟他的父亲一样,固执地一条黑道走到底。
坐以待毙不是丁翘的性格,只要一息尚存,她就会努力谋划自救的办法。她放软了声音,说:“江盛,我想见一下阿智和我妈,可以吗?
求你了。”
江盛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那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丁翘问:“什么事?”
江盛说:“跟我走,去国外生活。”
丁翘看着江盛,他的脸色很平和,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丁翘心里便涌起了反感,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盛似乎并不介意她的语气,依然温和地说:“我从一开始就喜欢你,你是知道的。”
丁翘脸上浮起一丝讥笑:“所以,你就把我的手机藏起来,然后送了一个安装了窃听软件的新手机给我,一个不够,还要送两个?”
江盛淡淡地说:“过去的事不必再提,总有一天,你会理解我。如果你愿意跟我在一起,我会很高兴;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你,只不过我现在不会答应你提出的要求而已。”
说罢,他便站直了身子,朝门口走去,边走边说:“这房间的窗已从外面封好了,你没必要费工夫想着逃出去,好好地待在房间里睡觉更好。另外,我们的人很多,如果你不想有什么意外,最好还是配合一些。”
丁翘眼睁睁地看着他用钥匙开了门,走了出去,然后又用钥匙从外面反锁了门。
脚步声越来越远,丁翘恼怒地一脚踢在凳子上,那凳子竟然也没倒,她更加生气了,双手举起凳子砸在门上,那门依然坚实得很。
奇怪的是,她在屋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居然也没有人来过问。
她查看窗户,果然如江盛所说的那样,从外面被封住了。在房间找了个遍,也没找到手机,应该是被他们拿走了。
无计可施,丁翘只好悻悻地爬上床躺着,她知道,气急败坏于事无补,最好的办法是养精蓄锐,伺机反击。
最值得庆幸的是,江盛不是像吕仁那样的亡命之徒,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目的,只想夺宝,不想要命,最起码可以保证卓智和妈咪等人的人身安全……奇怪的是,为何江盛如此迅速地知道了卓智找到了沉船?而且,卓智是那样一个警惕的人,按说,如果有船靠近,卓智应该会有所察觉,为何他们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登上船?
太多的不解,令丁翘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更不清楚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因为门窗都被封实了,外面一直很静,静得令丁翘都怀疑外面到底还有没有人。
终于,她听到外面传来了动静——有人拿钥匙在开门。
丁翘一骨碌坐起来,盯着门口,很快,门被打开,赵莞出现在门口,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有饭菜。
丁翘心里一喜,突然发现赵莞身后还跟着一个陌生的男人,那男人正警惕地盯着她看,她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赵莞把饭菜端进来,放在床附近的小桌上,从她的脸上,看不出悲或喜的表情。
丁翘心里想,一定是江盛知道赵莞厨艺不错,所以干脆让她给大伙做饭,这么说来,赵莞的行动是自由的,可以想办法让她给阿智传达消息。
赵莞把饭菜放好,说:“阿翘,吃饭吧。”说罢她便掉头要出去,丁翘知道她被门口的男人监视着,当然不好说什么,但她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突然心生一计,捂着肚子痛苦地说,“老赵,我肚子疼,很疼!”
赵莞迟疑了一下,看了门口的男人一眼,说:“怎么了?”
丁翘故作难为情地说:“你过来,我跟你说。”
等赵莞走到身边,丁翘故意压低嗓音,但刚好又能让门口的男人听到:“我肚子好疼,估计是生理期提前了,你能帮我去叫我妈拿卫生巾吗,我知道她那里有。”
赵莞微怔了一下,说:“我记得你的生理期上周刚完,不可能又来,你可能是太紧张了。”
丁翘几乎气晕了,这个死老赵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连这个都听不懂?她朝赵莞连连眨巴着眼睛,希望她能心领神会,谁料赵莞却不看她的眼睛,只是自顾自地说:“你妈很好,阿智也没事,你放心好了。”
赵莞说完便朝门口走去。
一股寒气突然从丁翘心里升起,为什么赵莞不敢跟她对视?就在那一瞬间,一个异常不好的想法从她脑中涌出来,她激动地大声问:“赵莞,是不是你?”
赵莞似乎怔了一下,站在那里没动,过了一会儿,她慢慢地回过头来,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丁翘。这次,她目光坦然地看着丁翘。
丁翘马上明白了,真是她:“怪不得我昨晚吃了绿豆糖水就困得想睡,是你在糖水里下了药,是不是?”
赵莞依然没有说话。
丁翘激动得浑身发抖:“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们?”
“我没有想害你……”赵莞似乎想解释什么,后来还是放弃了,只是嗫嚅着说出三个字,“对不起。”
丁翘气得哭了:“你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你知道他们会怎样做吗?他们会把沉船上的古瓷全部偷走!一个也不会留!你知道阿智为了寻找这艘沉船多么辛苦吗?整整几个月,他都在这船上熬!他为的是什么?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把沉船捞起来,能让几百年前的宝物重见天日,能让后来的人知道我们的祖先是多么伟大!”
赵莞怔怔地看着丁翘,眼睛也湿润了,她说:“那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我也想跟你一样,有自己的房子,有一个爱自己的人,偶尔也可以去美国度假,可以仰望西雅图的天空!”
丁翘不可理喻地看着赵莞:“所以,你就伤害我们?”她一字一句地说,“为了你的目的,哪怕是一直把你当成亲人的好朋友,你也要出卖?”
赵莞叹了一口气,语气出奇地平静:“你不是我,你不会知道,我今天能跟你一样,在报社做个小记者,就要付出比你多十倍的努力,但是,就算我付出比你多百倍的努力,也不一定有机会去美国见识西雅图的天空,你不是我,你不会懂!”
丁翘只觉得心好痛,从大学到现在,她一直视为至亲的好闺密,竟然会是这样一个人,她噙着泪水问:“我一直觉得你很努力,很上进,我也一直把你当成姐妹看待,你有想法有追求,可以凭自己的努力去争取啊,为什么要以这样一种方式?”
赵莞冷笑:“我争取?我凭什么争取?你永远都不会懂,因为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你知道两手空空的滋味吗?不!你不知道!你可以拒绝一切你不想要的东西,因为就算你拒绝了,还会有人硬塞到你手上,但是,我没有!命运给我的可能仅有一次机会,我必须紧紧抓住它!”
丁翘不怒反笑:“你所说的机会,就是江盛?你可知道,就在这个房间里,就在你进来之前不久,江盛跟我说,他希望我跟他一起去国外生活。难道你就甘心把自己的一辈子托付给这样的人?你就为了这样一个人,牺牲我们多年的友情?”
赵莞笑了,笑得无奈而凄然:“他喜欢你,那还不是正常的吗……我不介意,只要他答应我的事能帮我办成就行。”
丁翘惊讶地看着她:“他答应了你什么事?跟你结婚?”
赵莞又笑了,那笑容陌生得令丁翘心里发冷:“你以为我对爱情还抱有幻想?对我来说,爱情是奢侈品,只有你们这样的人才配拥有!”
丁翘盯着她的眼睛不放:“江盛到底答应了你什么事?”
赵莞静默了一会儿,坦**地说:“他答应了帮我办出国,给我足够的钱在美国体面地活着!”
丁翘一时无言以对,只是怔怔地看着赵莞。
赵莞又说:“其实,你跟江盛才是最合适的。”
直到赵莞走了出去,丁翘还是反应不过来。后来,她才明白赵莞为什么这样说,可是当时,她却不晓得,赵莞为什么出卖了她,却不敢彻底得罪她。
赵莞走到门口,一直在门外等候的男人等她走出去,正要拉上门,丁翘突然猛喝一声:“等一下!”
趁那男人和赵莞尚未回过神来,丁翘眼疾手快地拿起桌上的饭碗朝那男人砸去,男人来不及反应,那碗饭就堪堪砸在他的脑门上,迅速落地开花。那男人受痛,只顾捂着脸嗷嗷大叫,丁翘迅速拿起桌上的汤碗朝赵莞砸去,汤水在空中全洒落在地,碗却径直朝着赵莞飞过去,赵莞吓得惊叫一声,抱头蹲在地上。
丁翘乘机从门口冲了出去,那个男人龇牙咧嘴地指着她:“你别跑!”
说来也怪,尽管这里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竟然没有人来支援,丁翘一口气跑到母亲和老杜的房间,房门虚掩着,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
回头一看,那个男人和赵莞正在朝这边走来,丁翘急了,继续往前走,很快,到了卓智的办公室,从外面就可以看见,门敞开着,里面也没有人,奇怪,他们被关在哪儿了呢?
丁翘暗暗纳闷,一直往前跑,心里想,一定要找到卓智和母亲,只有见到他们,知道他们是安全的,她才能放心。只是整艘船好像都空了,除了他们三个人的脚步声,再没有别的声息,她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难道卓智和母亲、老杜被他们带去了别的地方?还是,他们已经遭遇了不测?
一股说不出的恐惧,令丁翘大声呼叫着:“妈!阿智!你们在哪儿?妈!阿智……”
后面的男人步步紧逼,丁翘心里发慌,走到一个门口时,她毫不犹豫地便冲了出去——那是通往甲板的路。
外面的阳光很猛烈,晃得让人眼睛发虚,船头甲板上却传来喧哗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海里的几个人吸引了,谁也没有留意刚冒出来的丁翘。
怪不得船里静悄悄的,原来人都集中在甲板上了。
丁翘不由得朝海里多看了一眼,心里一沉,海里的几个男人似乎在合力追赶一个人,而那个人,可不正是卓智。
原来阿智没有被他们控制住!丁翘心里有点兴奋,但马上又难过起来,现在的状况,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那几个精壮的男人看上去水性极好,他们训练有素地围成一个包围圈向卓智靠拢,卓智挥动着长臂拼命地划水,嘴里发出声音:“啾啾啾,啾啾啾……”
丁翘知道他在呼唤白海豚,不由得暗暗祈祷,希望那些人不知道阿智的意图,希望他游得更快更远,希望白海豚能快些赶到,在那些人靠近他之前把他带走……
甲板上有人气急败坏地嘶叫:“快,快,快抓住他!他在呼唤海豚,你们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丁翘定睛一看,那个人竟然是江盛,因为太激动,他的五官像是变形了,声音也不像他平时的声音,原来贪婪与罪恶能令一个人变丑。
海里那几个男人更加拼命地朝卓智游去,卓智奋力向前,嘴里依然呼唤着海豚,江盛恼羞成怒,大声说:“你们倒是快点呀,不要让他跑了!谁抓住他奖励10万!”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话音未落,船上又有两个精瘦的男人跳进海里。眼看那些人快要追上卓智了,丁翘也顾不上害怕了,冲到甲板上,对着江盛大声说:“你不是说只要东西,不会害人吗,为什么这样对阿智?”
江盛转过身,看见是她,脸色微变,说:“不是让你在房间里待着吗,怎么跑出来了?”
丁翘盯着他的眼睛,冷静地说:“你不能言而无信,叫你的人上船,放过阿智。”
“不可能!如果我放了他,他就会被海豚救走,然后出去报警,这一套,你们已经很有经验了,我不会上当。”
“那你想怎么样?”
江盛说:“你们必须一直待在船上,直到我们把东西运走,只要我们出了公海,自然会报警让人来救你们。”
说话间,海里突然涌起了波浪,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条白海豚正朝这边游来,它活泼地扑腾着水花,偶尔把圆滚滚胖乎乎的身子飞跃至浪尖,似乎在寻找着呼声的来源。
海里的卓智也发现了海豚的身影,他更加奋力地向前游,更加大声地呼叫着海豚。很快,海豚游到了他的身边,他双手抱紧海豚的头,身子猛地一跃,整个儿跨上了海豚的背。
船上的人惊呼连连,海里追赶卓智的几个汉子像是被惊呆了般,眼巴巴地看着卓智骑上了海豚的背,却束手无策。
丁翘高兴地挥手,呼叫着:“阿智,快跑!快回去!快!不要回头,不用担心我!快走!”
卓智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声音,极力朝甲板上张望,几乎就在同时,江盛突然把丁翘推到前面,大声说:“卓智,你现在仅有一个选择!”
丁翘正奇怪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江盛突然在她背上猛地一推,她便一头栽进了大海里。
丁翘虽然也有水性,但经不起对方突然袭击,而且是脑袋朝下一头栽倒在海里,又苦又涩的海水立即从她的嘴里、鼻子里冲灌进来,她在水里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稳住身子。因为穿着长衣长裤,她划动波浪时很是不便,只一会儿便感觉乏力。
疯了,江盛已经疯了!丁翘在心里暗自叫苦,如果江盛不让人把她救上来,她在海里折腾不了多久的,难道自己今天就要死在海里了?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阿智走了,只要阿智能顺利脱身,沉船上的宝贝他们就带不走,江盛也跑不了!
阿智,看来我今天是活不了啦,如果我不在了,你就把我忘记了吧。
如果你不记得我了,我可能也会难过,可是如果你老是想念我,为我伤心,我会更加难过。
我不在了,你能帮我好好照顾我妈吗?我妈没有了女儿,你也早就没有父母了,要不然你就把我妈当成你妈吧。
阿智,我有点累了,这海里好舒服,像是家里软绵绵的床,我想睡一会儿,就睡一会儿……
就在丁翘闭上眼睛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人张开双臂,把自己紧紧地抱住了,她不敢相信地睁开眼,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她伸手狠狠地打向那张脸,带着哭腔说:“你傻呀,你怎么又回来了!你快走呀快走呀!我不用你管,你快走呀!”
卓智轻轻地吻向她的唇,他的唇温热,带着海水的味道,又咸又涩。
他紧紧地抱着她,从未如此用力过,他说:“我走不了啊,我只有一个选择。”
丁翘默默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泪水流了下来。
不远处,那些精壮的汉子正在海浪中挥动着手臂,朝他们慢慢地围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