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办公室的人一早就等在了门外,等着给叶天闻把东西搬到副校长办公室。叶天闻觉得其实也没多少东西可搬。升了副校长,就有和副校长相应的待遇,里面该摆什么,怎么摆,肯定早已摆设好了。在这方面,他知道效率肯定是很高的。桌椅书柜办公用品都不用搬,校办主任告诉他,这些东西学校已经买了新的。需要搬的,只有那点书籍。可校办的人不仅带了绳索纸箱,还要了一辆客货两用车。来搬东西的校办事务科科长说,我们估计叶校长的书可能很多,就多带了点箱子和绳子。
叶天闻不禁有点脸红。他的书并不多,而且大部分都在家里。摆放在这里的,都是上面发的学习材料,真正的专业书,没有几本,别说装箱子,每人拿一本,也还有点不够。叶天闻不好意思地说,东西我昨天就整理了一下拿到家里了,现在也没什么可搬的,就这几本书,拿过去就行了。
副校长办公室是套间,办公桌和沙发都摆在了外间。里间干什么,他一时也想不清。他觉得摆个床肯定不合适,也有男女问题的嫌疑,因为他的家就在校园里,根本用不着在这里睡觉休息。挂个衣服放个私人礼品倒还不错。让他自豪的是桌子上也插了国旗,不仅给人庄严肃穆的感觉,也代表着已经是一级国家机关。叶天闻再环视一遍屋子,外间估计有二十多近三十平方米,里间也有十一二平方米。再次坐到高靠背大皮椅上,叶天闻突然心潮澎湃激动难平,万千乱七八糟的感慨,一下涌上心头。闭了眼努力平静一阵,虽然压住了一点澎湃的心情,但思绪还是止不住要向前奔腾。他觉得自己这辈子还算走运,命运对自己也算公平,祖宗对自己也算庇护,上天对自己也算保佑,领导对自己也算照顾。记得自己在乡下当民办教师时,最羡慕的就是那些公办老师,最大的愿望和理想就是有朝一日能转成公办老师,一月拿三十块的工资,放假不教书也照样拿钱。谁能想到,竟然恢复了高考,竟然一下就能考中,竟然当上了大学的副校长,而且还是堂堂的副厅级。查查祖宗的历史,肯定也没有比他更大的官,他肯定也是家族中最显赫最荣耀的人。
叶天闻给自己浓浓地泡一杯茶,然后将门锁死。坐回到椅子上,又将椅子的靠背放成半躺。跷了腿半躺了,他觉得人这一辈子真是变幻莫测,虽然有主观上的努力,但命运这东西,你不信也不行。他觉得如果不是命运,自己这大半辈子就没办法解释。在“文革”时,那么多的同龄孩子都不再去上学,奇怪的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父亲却不知为什么没让他放下书包,而且混也要让他到学校里去混。他居然就把高中混出来了,居然就不可思议地当上了民办教师,然后又糊里糊涂地跟了别人去高考,连大学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他又不可思议地一下就考中。然后一切也算顺利。顺利地留了校,顺利地当上了教授,顺利地当上了系主任,又顺利地当上了副校长,他估计,这副校长可能就到头了,因为毕竟是五十出头的人了。但也不好说,如果干得好,命运说不定会再次垂青自己,即使是不能再升,也说不定能调到一个更重要的部门,担任更重要的职务。
关键还是要干好。好不容易当上,要干,就要对得起国家,对得起人民,对得起祖宗,也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根据情况,他很可能分管教学。对教学领域,应该说他很是熟悉,对教学的现状,教学领域存在的问题,教师的想法和要求,他都了如指掌。他认为,目前最大的问题是人们的价值观念发生了问题,不仅教师在世人的目光里地位下降,就连教师自己,许多人也不再以教书为荣,从而对教书也没有了太多的热情。甚至在他们看来,教师也不再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教书也只是一个谋生的手段。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他觉得关键还是一个价值导向的问题。学校虽然口头上说以教学为主,以教书为荣,但实际的情况却并没一点具体的体现。相反,从待遇奖励到福利权力,所有的利益都倾向了行政机构和人员。他认为,在物质社会,如果不提高教师的物质待遇和政治待遇,要调动广大教师的教学热情,那只能是一句空话。好在这个导向就掌握在学校自己的手里,现在,这个权力也掌握在了他的手里。他完全可以切切实实做一些事情。比如在政治上,要突出教师;在经济上,要向教师倾斜;在生活上,要多关心教师。如果他没弄错,“文革”前的教授,待遇至少应该相当于厅局级干部。就是在十几年前,学校的教授在分房福利等方面,也相当于校级领导。可现在,无论是分房还是其他福利,早已经把教授和副处级干部放在了一起,而且在奖金发放上,教授还不如处级干部拿得多。他想,如果这种现状不改变,他就不可能真正把教学管好。
他决定就此写一个专题报告,把自己的许多想法都写进去,然后提交学校有关会议研究。
有人敲门。叶天闻本不想开,但又怕有什么事。原来是校办主任通知他开会,说过几天就是教师节,下午三点钟,要开校常委会,研究一下怎么过教师节。
在学校,所有的校级领导都是常委。常委会当然是最髙规格的会了。常委会研究教师节怎么过,可见学校对这个节日是重视的。叶天闻决定现在就写一个提纲,把刚才想的问题全部提出,同时也提出解决的意见,供大家讨论解决。
许多问题想起来容易,真正动笔写,还需要仔细斟酌,而且有些想法一仔细斟酌,就发现还有许多问题想得不妥。叶天闻决定中午不吃饭,加班把材料赶出来。
由于准备充分,在下午的常委会上,讨论时叶天闻便首先发言。但他的发言还没结束,趁他喝水时,宋校长就打断了他的话。宋校长说他的想法是好的,但实际操作起来却很困难。比如提高教授的待遇,怎么提?是教授管处长管院系主任,还是处长院系主任管教授?见叶天闻没法回答,宋校长继续说,经济待遇也没办法提高。咱们先从数量上说,过去有几个教授?现在有多少教授?物以稀为贵,什么东西太多了,自然就不值钱了。再从能力方面说,教师教十几年二十几年书,绝大多数都能成为教授;而要当个处长副处长,却不那么容易,当上了,那就是精英。你也看到了,在行政上干一辈子,又有多少人能当上处长副处长?所以有些人一看行政上干不出名堂,就主动要求下去教书当教授去了。如果从这些实际情况出发,你怎么能够让教授得到的比处级领导更多。
宋校长的话说得虽然很直率,但叶天闻知道,这些都是事实。叶天闻不禁有点脸红。他只好再提下一个切实可行的问题,那就是评选几个优秀教师,然后在教师节时给予重奖,以此调动广大教师教学的热情。但这个他看来很简单很容易办到的事,却也遭到了宋校长的反对。宋校长说,关键是怎么才能评出真正的优秀教师,什么教师才能算是真正优秀的教师。很难。但这样的评选工作实际上年年都在进行,但年年都评不出大家公认的优秀,而且每评一次,矛盾就会展现一次,不少人就会大骂一次。而且评出来的优秀,也大多是院系领导,真正老老实实教书的教师,反而不一定就能被评上,即使能被评上,大家也不一定能够认可。为什么,这大概就是文人相轻,文人自傲。正因为如此,每年都评优秀每年都只能象征性地给点鼓励。假设给予重奖,那肯定就是一场混战,一场地震,闹不好,就是挑动群众恨群众。怕大家不信,宋校长又举例说,刚改革开放那年,中央决定给百分之六十的人增加工资,条件就是工作突出能力又强。但执行时却是一场混战,不少单位闹腾半年,职工和职工闹成了仇人,有的还动了武,就是评不下去,最后只好考试或者抓阄。后来人们形象地说那是在挑动职工斗职工,所以后来再没实行给百分之多少的人涨工资这样的做法。
叶天闻彻底泄了气。原以为他的意见很有创意,也很有开拓精神,更有积极的意义,想不到却是如此幼稚,如此不成熟,如此不堪一击。而且所提的一切,都是人家已经想过的做过的,而且是想错了做错了行不通的。他一下觉得政治这事太复杂了,太玄妙了。以前当系主任,他也想过许多事情,以为许多事情很好做却不做。现在看来,问题远不是那么简单。至于价值观荣辱观,可能还得从更高更深远的人性和意识形态方面去考虑。这样高深的问题,他这样的领导当然无能为力。他不由得悲观起来。他一下觉得当了副校长,也不可能有什么大的作为,充其量也就是干些分内的事情,而且干得平平稳稳,不闹出什么麻烦,就可能很不错了。
回到办公室已经是下班时间,但叶天闻知道,校领导要比别人迟下一点班,大概要迟半个小时。这大概是多年形成的优良传统。叶天闻只好坐下翻翻报纸。刚翻了两份报,人事处长来找,说有事要汇报一下。
叶天闻不分管人事工作,他估计可能是教学方面的事情。但不管什么事,叶天闻还是热情让座。人事处长并不敢坐,而是站在那里说是关于他儿子留校工作的事。叶天闻一下没有听清,其实是听清了没有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一下兴奋得不知该怎么表态。
学校发文规定本校毕业本科生不留校时,他就找过人事处长,那时处长明确地告诉他,这是一个硬性的规定,就是专门针对本校子弟留校而制定的。因此,儿子留校的事他已经死了心不再去想,他已经让儿子呆在家里努力学习,一方面准备考研,另一方面积极寻找机会出国,但他给儿子安排的两条出路,不仅儿子没有信心,连他也觉得有点渺茫。因为儿子并不是他期望的儿子,不仅不发奋,而且每天睡到九点多才起床,起来胡乱吃一点,就上网胡聊,折腾到半夜不睡,他妈就得起来去哄劝。这样的儿子确实让他头疼。现在事情却突然有了转变,当然是因为他的职务有了变化。他不知人事处长这样做合适不合适,这样违反规定会不会引起什么不好的后果。人事处长说一切他已经考虑过了。人事处长说,解决领导和高级知识分子的困难是国家的政策,也是我这个处长的职责。比如政策规定,教授级知识分子如果身边没有子女照顾,就可以在本单位安排一名子女就业。但考虑到你的影响,这件事我给你做了变通。今天我跑了一趟A大,和他们的人事处协商了一下,刚好他们也有一位领导的子女明年毕业,这样我们就达成了互换的协议。他先安排咱们的一个人,明年咱们再安排他们的。
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既达到了目的,又没违反学校的规定,还避免了儿子呆在本校让人说闲话丢人现眼。也难为人事处长了。叶天闻不禁一阵感动。刚才他还以为教授比处长辛苦,贡献也大。现在看来,当个处长也真不容易,不仅辛苦,还要创造性地工作,如果不是特别优秀的人,也未必能想得到做得到。叶天闻起身给处长倒一杯水,说,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让我头疼了一辈子,不仅害我,也害大家,真是没办法。
处长再一次强调这是分内的工作,也是应该做的。然后问儿子希望干什么工作。叶天闻猛然又意识到,现在不仅有了工作,干什么工作,也可以选择。让儿子教书肯定不行。儿子的水平,在大学生中也是差的。让差学生教好学生,听起来也有点滑稽。最适合儿子的工作当然是当辅导员或者搞行政。但问题是他还是想让儿子多学点知识。在大学里混,没点水平没点文凭,根本吃不开,即使一辈子搞行政,也很难提拔起来,因为现在提拔不仅比文凭比职称,许多时候还要考试选拔。现在儿子的事好不容易有了选择的机会,那就不应该轻易地放弃这个机会。叶天闻想想说,如果能教书,一方面不荒废学业,另一方面也能进修深造,学点东西拿个文凭。今后的社会,不学点东西,一辈子就得打杂出苦力,害他一辈子不说,我心里也不会安宁。
这让处长有点犯难。去A大商量,他是找了许多关系的,人家也是看他的面子,才同意互相安排。但凭他儿子的情况,别说教书,搞后勤当辅导员,都有点勉强,因为现在一般留校搞行政当辅导员的,大多是硕士。但处长不好直说,也没法直说。但不说清楚也不行,这样的事也马虎不过去。处长只得硬着头皮说,去了直接就教书恐怕人家也不好办,你看这样行不行,去了先当辅导员,而且尽量去那些有硕士博士授权的院系,然后要求他们尽快安排进修或者读在职研究生。有了硕士或者博士文凭,咱们再教书,这样他们也就不为难了。
教书也就是为了拿文凭,有了文凭,教不教书也没关系,甚至不教书更好。当辅导员能拿文凭,当然要当辅导员了,反正儿子的年龄也不大。叶天闻问还需要他做什么。处长说有他就可以了。叶天闻说,我的意思是要不要把人家请到一起吃顿饭,表示一下感谢,也表示一下咱们的心意。
处长一连摇头说不用。处长说,这事虽然是私事,但也是公事,我们是按公事来办的,根本不需要请客送礼。
送走处长后,叶天闻也想快点回去。这么大的喜事,不仅儿子会高兴得跳起来,妻子说不定也会高兴得扑进他怀里痛哭一场。刚要出门,胡增泉又来了。只好再坐回去。也许是看到叶天闻要走,胡增泉便开门见山问叶天闻有没有空,他来张罗,找个地方庆贺庆贺。
叶天闻感觉得出,胡增泉是在讨好他。这样的心情他可以理解。虽然过去曾经是竞争对手,而且为了竞争还互相使过手段,但现在竞争已经有了结果,也分出了高下,作为失败者的胡增泉自然要有个失败的姿态,这个姿态当然只能是认输和讨好。叶天闻觉得其实根本没有这个必要。一方面他叶天闻不是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人,另一方面竞争也是上面的安排,上面安排你竞争也需要你来竞争,你就不得不去争不去夺。这样说来,竞争也不是个人的行为,而是工作的需要,也是上面的政策。这样的道理,咱叶天闻还是明白的。叶天闻想来个高姿态,但又觉得姿态太高了也不好,实话实说了也不行。因为他毕竟成了他的上级,上下级的差别和尊敬还是要保持的,太随便了还是不行的。叶天闻只客气地说不用麻烦,更不用请客。胡增泉一下急迫地说,叶校长,咱们共事这么多年,你现在当了校长,毕竟是一件大喜事,也不仅是你一个人的大喜事,也是咱们这些一起共事一起奋斗的人的喜事,也是奇才集团全体员工的喜事,不庆贺一下也显得我们无情。你看这样好不好,后天是周末,我负责找个安静的地方,你负责请人,到时咱们也不声张,悄悄地去,悄悄地乐,去了好好喝几杯庆贺酒,你看怎么样?
如果不答应,胡增泉肯定不高兴,也会骂他小人得志摆臭架子。他还不是那种得志就不认朋友甚至报复对手的小人。他也想和朋友一起聚聚,毕竟当副校长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喜事。叶天闻高兴地说,那就按你说的办,我可能只请三四个人,其余的都由你来请。
胡增泉要走时,叶天闻觉得奇才集团的事也得找个时间尽快交接一下。宣布任命后,他就觉得再兼任奇才集团的总经理不大合适,也没时间再管集团的事。他找宋校长商量后,宋校长完全同意他的意见,并且说让胡增泉到纪委,就是纪委的事情少一点,可以有精力去抓集团的事。叶天闻问胡增泉宋校长谈没谈奇才集团的事。胡增泉点头说谈了。叶天闻说,那你尽快安排一下,看怎么交接。
集团的两个企业规模扩大了,贷款增加了,但销量却没扩大,已经成了一个烂摊子。但胡增泉反复考虑后,还是决定挑起这个烂摊子。一方面他是不相信他治不好这两个企业,另一方面不担任这个实职就再没事干,更没什么权力。胡增泉说,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就打个电话,然后我过来和你商量。
胡增泉走后,叶天闻抬手看眼表,刚好六点半。叶天闻不禁笑了。以前看到校领导们六点半回家,他还以为是故意起表率作用,原来确实是有事,而且这些事好像是只有下班后才能来办,才没有无关的人来打扰。
兴冲冲回到家,家里却坐了一屋子女人等他。见他进门,大家都站起来鼓掌欢迎,然后说要给叶天闻一个惊喜,以此来表示祝贺。然后一起将手指向饭桌。
妻子在校幼儿园工作,来的都是她的一帮女同事。妻子爱玩扑克,便常约这些同事来玩。有时叶天闻有空,也掺和进来玩几把,也算是牌友。妻子说本来大家闹着要她请客到高档饭店吃一顿,后来又有人提出不如到家里自己做一顿吃,这样一来热闹,二来喜庆,三来也表示诚心诚意。于是大家便买了菜买了肉,做了这桌。
饭桌上摆得满满当当,冷热荤素应有尽有。这让叶天闻有点感动,也觉得亲热。但他心里同时明白,今天大家一起来做饭吃,虽然表面感觉很是随便,但这种随便是努力做出来的,随便的背后是刻意的人为,越随便,给人的感觉是越不随便,而大家的心里,也不会再像以前一样随便,很可能从此再不随便来他家里打牌。叶天闻比平日更热情地招呼大家上桌吃饭,然后又要妻子把那瓶茅台酒拿出来,他要敬大家几杯。
果然,吃喝完毕大家便说领导忙,她们不能再打扰。叶天闻立即谦虚地说不忙,然后主动提出再玩扑克。大家互相看看,又感觉都是平日的牌友,便坐下来一起玩双抠。
正玩得起劲,妻子的一个表兄来了。
表兄在市里开了个肉铺,虽然离他家并不远,但忙,好像一年也不来一回。今天来,一下背了两个大化肥袋子。表兄喘着气说,教师节快到了,也没别的好东西,就带了点肉来。不过这肉都是最好的肉,牛肉羊肉猪肉都有,排骨我都剁成了一寸大的小块,吃的时候不用麻烦,下锅就行了。
这表哥,平日不来,今天来背这么多的东西,让人有点不好意思。妻子扔下牌招呼表哥,牌自然不能再玩,大家便知趣地说改天再来,然后告辞出门。
送走幼儿园的人,叶天闻便过来坐到表哥对面。表哥开门见山说,这辈子生了三个娃,虽然没一个有出息的,但说什么也得供出一个有出息的大学生。但老三考了三年,也没考上。今年你当了校长,我们一家都高兴得直跳。老婆让我赶快准备点好肉,这不,天不黑就催我快走。
叶天闻不免有点惊奇。一个副校长,又不是什么公众要职,表哥一个卖肉的,他是怎么这么快就知道的。叶天闻本不想问,但止不住惊奇,还是问了。表兄说,你当副校长的事登在了报上,可我不看报,一直不知道。前天回老家,在长途汽车上,才听人说你当了副厅级领导,老家又出了一个大官。我回来找报纸,果然就看到了。
叶天闻上大学前,就和也当民办教师的妻子订了婚,后来妻子通过考试转成了公办教师。他留校后不久就把妻子调到了校幼儿园。父母去世后,他和老家的联系便很少,大概四五年了吧,也没回去过。但老家的人却关注着他这个大人物。其实老家还有他的兄弟姐妹,也有妻子的兄弟姐妹。他们都在山村,可能还不知道他当了大官,如果知道了肯定要有反应。叶天闻想,应该打个电话回去,或者今年春节回去看一看。
表哥再次将话题转到儿子的事上。说这回就好了,就把儿子交给表姑夫了,表姑夫给想个办法,反正好歹上个大学就行。
这几年大学招生都是网上录取,成绩不上线,网上就没有档案。叶天闻急忙细问情况。表哥也说不清更多,反正是考了三年,三年都差几分。叶天闻只好实话实说,说如果分数不够,谁也没办法。表哥听了却大失所望,然后不甘心地说,我听说现在有权有钱就能上大学,大学也只认钱不认人。如果需要钱,钱的事你不用担心,卖肉虽然是小本生意,但也能挣几个钱,拿出个四五万不成问题,要多少,到时你说一声就行。
高考招生是件极其严肃的事情,什么时候在老百姓心目中成了这个样子。叶天闻只好再做解释。但不管叶天闻怎么说,表哥还是不能相信,并且举例说谁谁的儿子怎么进了大学,谁谁的女儿分数不够掏了几万也上了大学。表哥说的这些事,大概是前几年的事情。前些年有定向有委培,艺术类考生还有面试什么的,这些可以降一定的分数,有些有权有势的可以钻这个空子。但现在没有这些,不管什么情况,一律一个分数线。但看着表哥失望痛苦的表情,叶天闻心里也很是难受。他只好说看情况,如果到时分数能上最低控制线,他再想想办法。如果上不了线,谁也没办法。
表哥的表情一下轻松了许多,他觉得叶天闻这样说,是答应给他办事的意思。既然答应了,一个副校长,自家自留地里的事,肯定自己说了算,肯定没一点问题。然后表哥开始说家乡的人和事。表哥说的人叶天闻都认识,说的事却只知道一些。这让叶天闻更觉得表哥不仅是妻子亲亲的表哥,而且也是和他喝一口井水长大的表哥,表哥的事叶天闻更不忍心推托不管。表哥不识几个字,他觉得应该帮助帮助表哥。得知表哥的儿子在一个不怎么样的学校补习时,叶天闻答应给他找个好一点的学校补习。叶天闻说,补习好了,成绩考好了,什么事都好办了。
送走了表哥,妻子把一切收拾妥当,然后来到叶天闻的身后,从后面搂了他,说,你当了领导,是好事,也是坏事。
叶天闻回过头问她怎么是坏事。妻子在他的脸上亲一下,说,以后我就不能打牌了。
妻子打牌上了瘾,晚上不玩就急得乱转。叶天闻说,你可以出去到她们家里玩,你是校长夫人了,到谁家去也受欢迎,怎么会不能打牌。
妻子说,傻瓜,以后家里来的客人就多了,客人来了我不在,谁来招呼你的客人。再说,也说不定有女客人上门,我不在,我怕你出事。
叶天闻一下笑了。不过说得也有道理,以后亲戚同学朋友甚至是不相识的人肯定少不了来打扰,客人来了主妇不在,没人招待不说,也让客人感到冷落不热情。叶天闻止住笑说,还真不是好事,当了领导,自己忙碌不说,害得妻子也不得清闲。
突然想起儿子工作的事还没和妻子说,说了,不知妻子要高兴成什么样子能不能承受得了。好事太多了恐怕也不好,妻子今晚会一夜无法人睡。叶天闻还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儿子的事。妻子有点不敢相信,问清是真的时,果然高兴得不知该干什么。在地上无目的地转几圈,然后又急忙走进卫生间,哗啦哗啦将自己的下身洗干净,然后过来抱住叶天闻,娇柔地说,我想上床搂你了,你也去洗一洗,我就想搂住你哭一场。
叶天闻想上网查找点资料,明天给研究生指定几本必读的书。但妻子已经动了感情,已经有点欲罢不能。叶天闻知道不能拒绝妻子。妻子说想哭,就是想搂了他欢乐,这么多的高兴事,她哪里会有眼泪。自从考副厅到现在,已经很长时间没和妻子亲热。现在一切都成了现实,一切都比想象的还要完美,也该亲热亲热髙兴高兴娱乐娱乐庆贺庆贺了。叶天闻只好关掉计算机,去卫生间洗漱上床。
第二天早早来到办公室后,叶天闻就给胡增泉打电话,准备把奇才集团的事交代交代。但还没等胡增泉来,校办就突然通知,说宋校长明天要出差,原定明天召开的有关评估事宜的会改到今天开。叶天闻又急忙给胡增泉打电话,告诉他马上要开校长办公会,什么时候有空,他再通知他。
叶天闻没想到让他专门具体负责评估的工作。他清楚,这是个费力又不讨好的差事。但不情愿归不情愿,因为他分管教务,这件事当然要由他来负责。负责倒也罢了,宋校长却首先发言定下了基调,说这次评估,学校上下必须要高度重视,要以评估为中心,一切工作要围绕评估,一切工作都要给评估让路,并且评估的目标就是优秀,评为良好,那就是失败,所有的人都要承担责任。宋校长说为了实现这一目标,首先要在全校营造一种气氛,这种气氛是非常态的,是高压的。也可以称为战时状态,也可以称为一场运动,而且要把每一个人都调动起来,让每一个人都进人临战状态。这就要求提出一些响亮的口号,比如人人都是评估对象,人人都是评估目标;要从我做起,要从小事做起;谁被评估出了问题,就要追究谁的责任;谁毁了学校的荣誉,学校就要砸谁的饭碗;谁消极对待评估,谁就立即停止工作。宋校长说,这些口号不是吓人的,是要抓一两个典型,然后震动全校,目的是让每一个人都紧张起来,然后让每一个人都处处小心,处处把关,处处把事情办好。有了这样一个高压态势,然后我们再做具体的工作。最后宋校长用玩笑的口气说,如果说得丑陋一点,那就是阶级斗争,一抓就灵。
对于具体的工作,宋校长也有了规划。说他的意思是分为八个阶段。第一阶段为动员阶段,也就是营造气氛阶段。第二阶段为考察学习阶段,要派各部门的领导到已经被评估过的学校去学习取经,一是看人家是怎么做的,二是看评估专家来了主要看了什么査了什么。第三阶段是摸底计划阶段,主要是摸清我们的底细,找出我们的差距和不足,然后制订出计划和方案。第四阶段是准备阶段,这时要全校总动员,全体齐上阵,把所有应该做的都做好,把所有不足的都要补齐补足,这应该包括硬件和软件。硬件就是房屋图书实验设备师资队伍等,软件就是我们的教学水平和教学管理,特别是管理,要检查到每一门课每一个教师,比如大纲教案试卷成绩档案实习资料等等,都要过一遍,如果哪样缺少,哪样不规范或者不整齐,就要立即补齐或者重做。第五阶段是自评阶段,学校要组织专家自评,各院系也要组织专家自评。这时发现的问题,不管是谁的责任,都不追究,改正了就行。第六个阶段是请外校的专家来预评估。这就要请正式评估时有可能来评估我们的专家,请来一是让他们按正式要求评估打分,二是要他们加以指导指正。第七个阶段是按专家的意见自查自纠,并且将一切准备就绪,等待专家来评估。第八个阶段就是接受评估,这时每一个员工都要坚守岗位,二十四小时待命,不得外出或离岗,保证随叫随到,随时接受专家的评估。
宋校长也算知名专家,平日虽然不算儒雅,但也从没如此严厉,加之说这些时严厉中还带了些愤怒,让大家都不由得有点压力。而且宋校长说这些时,是照了笔记本说的,可见之前是做了充分的准备,也是要按这个准备去做的。这样,虽然让大家讨论,大家也没什么话说。
接下来开始讨论成立相应的领导班子。按宋校长的意思,他任领导小组的组长,其余校级领导都是副组长。然后设立评估办公室,叶天闻任办公室主任,成员由叶天闻任意挑选调遣,具体负责评估工作。
另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经费。没有钱,什么事也办不成。宋校长交底说,钱现在学校没有,但已经让财务处想办法去贷款了,能贷到六七千万最好,但至少也要三千万。没有这个数,评估的日常开支都没法应付,更别说增加设备改善教学条件了。
会议开到中午十二点半才结束。叶天闻觉得头都有点大了,感觉事情多得他这个脑子都有点装不下了。以前他就清楚,当了校领导肯定要忙,但想不到忙的都是这些让人不愿意也提不起精神做的事情。这样劳民伤财再造一阵假,难道就是为了评为优秀这一点点荣誉?如果是这样,这荣誉又有什么作用。但学校也有学校的苦衷。根据已经评估的情况,省内几所远不如奇才大学的学校都被评成了优秀,如果奇才大学不能评为优秀,那么主要领导没脸再干下去不说,学校也因此遭受重大损失。要知道,这可是官方的正式的最权威的评估,而且是要正式向全社会公布的评估,这个评估不仅要给一所学校定性,而且也要给一所学校定量。有了这个定性和定量,那么这所学校的好坏就有了一个说法,有了一个官方的权威依据,定为优秀的学校那就是优秀,定为良好的学校你就是良好,如果不合格,那就彻底地完了。事关学校的前途命运,不这样做也确实不行。叶天闻只能长叹一口气。他想,评估也是可以的,如果不量化打分,只做一个技术性的指导,也是一件好事。但打一个分数分为优秀良好,就有点欠考虑,为了追求这个优秀,学校就不得不各显其能,迎合造假面子工程就在所难免。再说,来几个人走马观花地看一看查一查,就要给一所几十个学科专业几万人的大学定性定量,这可靠吗?科学吗?有那个能力吗?但人家就要这么做,谁又能抗拒得了。叶天闻只能再叹一声。
但明年冬天才正式评估,现在就紧锣密鼓地加班突击,一年多的时间,怎么才能熬得过来,耗钱耗物不说,人也说不定会被熬死。
妻子说饭菜已经给他热了三遍。但妻子把四菜一汤端上桌,叶天闻却感觉很累,几乎不想吃饭。妻子看叶天闻半天,问,怎么了,是饭菜不合口味还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什么事都没有,就是感觉累。叶天闻连话都不想说,他只摇摇头。
感觉丈夫还是心里有什么事。不行,得问清楚,不问清楚她心里憋得难受。在妻子的追问下,叶天闻只好说,什么事也没有,不知什么原因,就是感觉特别累,一点精神也没有。
妻子再仔细看丈夫,感觉脸色也不好。是不是病了。五十岁是一个坎儿,大病也多从这个|年龄发生。当然,妻子心里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担心和害怕,她总觉得如果命不好或者命和运不相符的人,突然当了大官,命就会服不住,就会突然得病或者遭灾。虽然觉得这样想晦气,但她还是止住不地常常这样想,并且心里暗暗担心丈夫有没有大富大贵的命。叶天闻只用汤泡着吃了半碗米饭,就放下了碗。这不行。妻子再问哪里不舒服。叶天闻摇头说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妻子说,不行,你得到大医院里检查检查。我明天找个人到医院联系一下,联系好了,我陪你去。
叶天闻说不用。他清楚,自己是累的,另一方面,也许是前一阵高度紧张,这一阵一切都如意了尘埃落定了,精神一松懈,身体也疲劳了。叶天闻想好好睡一觉。他不再说什么,然后拖着疲乏的身子进了卧室。
感觉刚睡着不久,就被电话吵醒了。电话是刘秘书长打来的,说新农村建设研究项目的经费已经批下来了,具体的事宜,下午要开个会,要叶天闻带上研究骨干,到省委小招待所会议室开会。
可他这里还没准备好,感觉这项目审批得太快了一点。按申请项目时的计划,项目由刘秘书长挂帅,然后分成农村经济、农村建筑、农村文化三个具体的研究小组。他负责农村经济,并且刘秘书长明确表态说每个小组独立研究,独立使用研究经费,独立配备研究人员,独立拿出研究成果。也就是说,经济这一块已经完全交给了他。他原以为研究还得一段时间,他也有时间具体负责这个研究。现在看来,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具体研究,只能在宏观上把握一下,能多过问一点就不错了。这样看来,必须得找一位能研究又肯负责的人,来代替他具体负责研究。
叶天闻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杜小春更合适一些。杜小春虽然是女同志,也年轻了一些,但女同志一般来说更能吃苦,也更有钻研精神,也更听话一些。当然,她的研究能力,他也是认可的。他决定给杜小春打个电话,问问她,征求一下她的意见。如果她没意见,就让她把这副担子挑起来,代替他全面负责这项研究。
竞争副厅失败后,杜小春就决心静下心来踏踏实实看点书,如果有条件,就搞点研究,在学术研究方面搞出一点成绩,即使成不了全国著名的经济学家,也要成为全省著名的学者教授。但让她苦恼的是,搞研究也不是想搞就搞,没经费没项目,就什么也搞不成。今天叶天闻突然让她负责这么大的研究,而且是把组织研究实施研究的权力全部交给她。这让她既惊喜又有点紧张。她想过去找找叶天闻,给他搞搞调査写点东西,也算科技打工。没想到叶天闻却主动找上门来,而且是完全让她负责。这无疑是老天在有意帮助她。杜小春不停地嗯嗯地答应着。听到杜小春愉快的声音,叶天闻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他要她下午两点到校门口等着,然后一起坐车到省委开会。
会议实际也没有什么更多要说的,要说的早在申请课题时大家已经讨论好了。这次开会,无非也是通通气强调一下。散会后,叶天闻要请杜小春吃饭。叶天闻说,除了吃饭,还有许多事情和你商量。
按项目要求,此次研究要深人到每一个县,然后以县为单位,因地制宜,搞出一个切合实际的全县农村经济发展参考规划,而且规划要分成近期中期长期三个部分,然后将全省各县的规划编制成册,分发到地方各级政府,供当地发展参考。全省近百个县,要编写出这样一个发展规划,三年时间太紧了些,任务也太重了些。叶天闻对杜小春说,人员由你来挑选配备,最好由六七位教师组成,然后再让研究生参与,让他们做一些具体的调查工作。
杜小春不住地点头,说她回去好好想想,然后拿出一个详细的工作计划。
叶天闻说,经费的事你也听到了,给咱们三百万。我估计足够了。首要的是你得尽快去学开车,然后咱们买一辆越野车作为工作车,不要司机,就你们自己开,这样不仅省钱,也方便省事,你觉得怎么样。
这样当然好了。如果没有车,那么多县,跑起来当然不方便,效率也低。杜小春止不住一阵高兴,但她说,想想开车我就有点怕,那么大个铁家伙,不知能不能学会,敢不敢去开。
叶天闻笑着说,人家说开车最简单,比咱们开始学计算机还要简单,有人开玩笑说,方向盘上绑块骨头,狗也能开车。你想,那么多没什么文化的女人都能开,你还怕什么。
说到研究生参与的事,叶天闻说,你现在也是副教授了,你也应该招几个研究生了,我回去就找他们说说,尽快让你也成为研究生导师。
两人要了两瓶啤酒。杜小春虽然喝得不多,但脸已经成了粉色。叶天闻盯着杜小春说,酒这东西,天生是给女人喝的,你喝了酒,真的是面若桃花,真的是要多漂亮有多漂亮。
杜小春知道叶天闻是在故意恭维她。男人故意恭维女人,不能说有了邪念,至少是有了意思。杜小春觉得叶天闻还不至于失态。但这些年接触男人的经验告诉她,在女人面前,男人更容易冲动,更容易判断失误,更容易误解女人,更何况酒壮色胆,酒能乱性。酒她是再不能喝了。她想把话岔开说点别的,但叶天闻却问起了她的婚姻,并且直接问,我听人说你要和胡增泉结婚,不知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她本能地要否认,但猛然又觉得还是承认的为好。寡妇门前是非多,单身女人容易引起男人的兴趣。有了丈夫,名花有主,男人们也会打消念头。况且她也想征求一下叶天闻的意见,看他怎么看待胡增泉。杜小春反问叶天闻怎么看这件事。叶天闻却吃惊地脱口说,这么说是真的了?
杜小春只点点头。半天,叶天闻说,婚姻大事,我觉得你还是慎重考虑为好。
杜小春能够感觉出叶天闻的意思,他不仅不同意,而且可能另有看法。她问为什么。叶天闻斟酌半天,还是低了头含糊地说,和马长有比,我总觉得胡增泉更奸诈一些,更不可靠一些。
叶天闻的意思她完全明白,她甚至感觉叶天闻对胡增泉很有成见,不然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见叶天闻不再说,杜小春说,可能是我们站的角度不同,我总觉得找对象不像买股票,光有可靠是不行的,更主要的是看两人在一起有没有幸福的感觉,有幸福的感觉,日子才能幸福,否则再可靠,可靠得像一堵石头墙,孤零零冷冰冰的又有什么用。
叶天闻问,你和胡增泉在一起感到很幸福吗?见杜小春点头,叶天闻心里禁不住涌上一层嫉妒,脸色也变得有点尴尬。但他还是说,这样就好,但我总觉得男人在某些时候也善于伪装,也能装出一时的忠诚和爱慕,但过日子是实实在在的生活,掺和不得半点虚假。
杜小春清楚,人一旦对人有了成见,高的也能看成矮的,香的也能闻成臭的。但她知道,胡增泉和叶天闻之间没有大的矛盾,充其量也只是竞争副校长时曾经是对手,另外还有一点男人之间的嫉妒。但她不能让他这样任意贬低胡增泉,她也有责任做些解释,让他改变对胡增泉的看法。杜小春说,我觉得他没有骗我的必要,我觉得他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也是一个很努力的男人,也是一个忠于爱情的男人。他老婆去世后他哭晕过去,有几个男人能有这样的感情。
情人眼里出西施,可见她对胡增泉的感情已经很深。一股醋意又禁不住再一次涌上叶天闻的心头。他知道,既然已经是这样,也就没必要再说什么了。叶天闻只好解释说,我也不是说胡增泉不好,我和胡增泉也没半点矛盾,我今天之所以敞开心扉这样说,完全是把你当成了我最好的朋友。既然你觉得胡增泉好,我也就再不说什么,但我总觉得不如马长有实在。
杜小春也不想再说什么,她似乎感觉出叶天闻心里在想什么。她觉得不宜再坐下去。一对男女在一起吃饭,本身就有点暧昧不明,更何况叶天闻正春风得意又对她有恩,而且马上又要一起合作搞研究。这更危险。如果他控制不住自己或者提出一点什么,撕破脸皮那就麻烦了。她问叶天闻吃饱没吃饱。当叶天闻说吃饱了时,杜小春皱了眉说她的胃有点不舒服,想回去喝点药。叶天闻好像明白她什么意思,立即站起说那就回。
能够感觉出叶天闻已经不高兴了。杜小春一下又有点不好意思。她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但她立即拿起酒杯,递到叶天闻的手里,再端起自己的酒杯和叶天闻碰一下,说,我们再喝一杯友谊酒。
叶天闻起身边掏钱边去买单。杜小春笑着说,你是校长,怎么能让你亲自动手。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办事员了,像买单花钱这样的事,都由我来办,你只负责签上报销两个字,就行了。
叶天闻也一下愉快了起来,说,这样最好,你办事,我放心,我的事只要你肯办,我签字要容易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