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十三见他脸色阴晴不定,不禁暗自戒备起来,上前一步,向那军官说道:“将军,既是将军赢了棋,小的可否先行告退。”
那军官甚是欢喜,看也不看方十三一眼,“嗯,嗯,嗯,去吧去吧。”
说着又重新摆好棋局,等着王姓商人,王姓商人还在低头思索,方十三趁着这个机会,立马起步向城门走去,出了城门,便头也不回的快步急趋,回头一瞥之间,见王商人正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暗叫不好,王商人想是看出我来了,这不回头还好,这一回头他必是断定无疑了……果然,王商人一下子从椅子弹了起来,手指着自己的方向,嘴里大声叫喊着什么,但见那位军官也立马站起身来,望着自己的方向,向手下大声呼喝。
方十三哪还敢停留,慌不择路向前奔去,一边跑,一边在想,我不能走这官道,到时候只要他们骑马来追,我便必死无疑,想到这,向旁边一拐,钻进树丛,取出包裹,展开轻身功夫,向前奔走,他虽武功低微,但这轻身功夫得自叔父真传,却也有些火候,只见两旁树木不断倒退,不多时便深入丛林,望不见城墙了,方十三回头不见有人追来,心下稍定,找了一棵大树坐下来喘息休息,这一阵奔跑,方十三已是大汗淋漓。休息了一阵,方十三便开始随处打量起四周环境来,但见四周花草树木,已渐渐长出新芽,几株参天古柏,高耸云端,方十三扶树而立,感叹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树这苍松翠柏容易,人,却是一辈子无法琢磨的东西。就像我,前一日我还可以大摇大摆地在汴梁城内随意游走,今天便成了朝廷的通缉要犯,世事无常啊。”
方十三在林中随处走着,几日来心力交瘁,此刻才算真正放松下来,方十三突然觉得平静的生活竟是如此美好,从前心性浮躁,经历了这场生死离别,奔波逃难,自己仿佛在一瞬间老了十岁,就连流下的眼泪也多了一层涩涩之味。
方十三不敢再回头向官路上行走,他能想象得到那里定是遍布官兵,再等着自己入瓮,所以只能这么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好在此刻已不如在城中那般紧张,索性任意西东,好不自在。
走了有半个时辰,见到前方又出现一片开阔地,远处似有一洞口,洞口的边缘,有一东西在太阳的照射下反射着光芒,方十三骂了一句,“狗贼般的朝廷鹰犬,难道非要把小爷赶尽杀绝?也好,既是终究一死,小爷也要先打断你们的狗腿。”
说着,便取出七寸短剑,向那光亮之处刺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洞口里跳出一个孩童,大叫:“哎呀,不好啦,暗箭伤人啦。”
方十三本以为是朝廷里的追杀之人,却没想到竟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不由大惊,忙提气收刀,在空中转了好大一圈,倾斜落下,向后连退数步,方十三喝道:“小孩童,为何鬼鬼祟祟?”
哪知那孩子口舌甚是利索,当即回道:“臭乞丐,为何暗箭伤人?”
方十三先是一愣,再低头看自己的一身装束,不由得哑然失笑,口气柔和了几分,低声说道:“小友,你的家在哪里,怎么自己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那孩童兀自不肯松口,跟着说道:“叫花子,你的家在哪里,怎么自己一个人跑到自己来了?”这方十三不提起家还好,一提起家便想起自己也算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心里又开始难受起来,那孩童见方十三神色悲伤,恍然大悟说道:“啊,是了,你定是也惹恼了爹爹,爹爹打你,你才跑出来的?”
方十三还沉浸在伤感中,没有做声,小孩童上前拉住方十三的手,侃侃而谈起来,“我说乞丐兄弟,你不要害怕,这个老爷子生气,咱是不能硬碰硬的,得先躲着,过几天等他气儿消了,知道着急了,你再出来,到时不但不会骂你,还会好吃好喝,大鱼大肉地供着?”
方十三疑惑地看着他,说道:“小友,你很有心得嘛。”
那小孩童一听方十三赞他,说得更是起劲儿了,“那是当然,我和你说,不是我说大话,我这一年来,在家住的日子和在这山洞住的日子是一样多的,唉,乞丐兄弟,你要是挨了爹爹打了,你会怎么办?”
方十三想了良久,幼时的记忆已甚是模糊,连爹爹的样子都记不太清了,更何况相关的事情,于是摇摇头,说道:“我很小的时候爹爹便去世了。”
那孩童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一边拍手,一边喊着:“哎呀,死的好,死的好!”
方十三大怒,抓了短剑,便要起身发作,那孩童按住他肩膀,说道:“我说乞丐兄弟,那你儿时是不是过得特别自在?”眼睛里满是羡慕地看着方十三,半点也没觉察到方十三刚才已经对他动了杀机。
方十三见他口无遮拦,全是童心所致,并非有意羞辱他,抓住剑的手也就松了开来,轻声问道:“小友,你多大了?”
那孩童甚是不耐,说道:“四岁,哎,你快说,你儿时过得如何?”
方十三沉默了良久,才眯着眼睛,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对小孩童说道:“任人欺凌,饱受风霜,无依无靠,无欢无乐。”
那小孩童这回低下声来,“那你确是可怜,我虽惹恼爹爹外出家门,总还有叔父会悄悄来这看我,你却是当真无依无靠?”
方十三听小孩童提起叔父,心头又是一记重击,死死地盯着孩童,心中暗想,这孩童难不成是有人指示,故意扰我心神?为何一再揭我伤心之事,但看孩童天真无邪,实是无心而说,不禁黯然神伤,垂下头去。小孩童见方十三不再说话,颇觉无趣,双手抱头,躺了下去,但觉蓝天白云,春风绿草,甚是惬意,那方十三见他躺下,也跟着躺了下来,他初时觉得心中憋苦,此刻一再面对叔父去世的事实,心里反倒舒服了些,但觉虽说这孩童说话不中听,但处处从简单的方向去想,反倒也是一种开解忧郁的途径,这回,轮到他好奇地看着这个孩童了,问道:“小友,可曾失去亲人了?”
小友满不在乎地说:“有啊,去年我祖父死了,今年我祖母死了。”
方十三接着问道:“那你便不伤心吗?”
“死就死呗,彭祖活了八百岁,那不还是有个极限,人谁无死啊?”
方十三想了一会儿,说道:“你祖父祖母地下有知,知道你如此不把他们放在心上,会不开心的。”
小孩童淡淡说道:“倘若我祖父祖母地下有知,知道我并没有因为他们的离去而郁郁寡欢,反而像从前一样好好过活,他们会开心的。这叫做死人已矣,生者勿忧,我祖父生前教我的。”
“死人已矣,生者勿忧。”方十三有如乍听佛音,心中先是一怔,接着顿时豁然开朗,起身大笑,但觉多日来的心中郁疾,一扫而空,小孩童从见到他就没看到他笑过,此刻见他如此,怎能不惊,也一个激灵起来,抬头望着他,问道:“大哥哥,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