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沈常乐第一次来傅家的宅子, 对富贵早已司空见惯的她还是不免震撼。倒不是为别的,而是这宅子的地址,就在颐春园里面。

明明是闹市景区, 四周却静谧无声,拉着警戒线, 硬生生人为造出来一方净土。

葱茏的梧桐树把整座宅子环起来, 庭院还保留着古时贵族府邸的格局,外观上陈旧感很浓,室内也是极雅致朴素的布置, 古董琳琅满目, 令人恍然生出一种穿越的错觉来。

由于今天日子特殊,宅子里热闹了不少,偌大的花园里摆着自助宴席,灯火璀璨,流水潺潺, 觥筹交错的浮华冲淡了那股冗沉和腐朽。

路听野懒散地坐在一把竹制摇椅里, 整个人疏离地不像是今晚的主角,好似一切都热闹都与他无关, 他只是一个摆件, 跟墙上那些动辄不可估价的古画一样,都是让人欣赏的摆件。

花园里,沈常乐被宾客簇拥着, 笑靥如花。落日熔金中, 她一袭紫色的珠绣长裙, 宛如莫奈笔下的睡莲, 绮丽而斑斓。

坐在角落的路听野就这样静静凝视着女人的侧脸, 看她在名利场里游刃有余, 风光正盛。

也许是感受到他隐秘的视线,沈常乐侧身,一双含情的媚眼扫过去,很快就找到了角落里的他。

路听野知道自己的小动作被抓到,飞快地拿手挡住脸,企图掩耳盗铃。

沈常乐被他逗笑,压住翘起的唇角,对旁边的宾客说了句失陪,踩着十厘米高跟鞋,万千窈窕地走了过去,风光地好似她是今晚的主角。

“你怎么无精打采的?刚刚你爸还问我你在哪。没想到是躲这偷看我。”沈常乐把香槟放在一旁,看了下四周,发现没人注意到这处幽僻的角落,下一秒,她坐上男人的腿,冲他弯了弯眼睛。

路听野身体跟着紧绷起来,就连呼吸也紧了下,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香气。

沈常乐假装没察觉到这些小动作,微凉的手指点了点他温热的唇,“今天好帅。”

路听野有些神思恍惚,对她这种若有似无的勾引完全没有抵抗力,声音里含着哑意:“有多帅?”

“帅到.....”沈常乐想了想,纤细的手指玩着他领带上的宝石领夹,又时而划过他的胸口,感受着衬衫之下强壮又年轻的躯体,“帅到现场每一个女人都羡慕我怎么能睡到这种.....”

“极品货。”

她挑眉,带着些挑逗的姿态,勾了勾他的下巴。

路听野笑出声,死气沉沉的眼睛这才有了颜色,他开口就是犯浑:“姐姐这样像是万草丛中过的风流美人.....”他凑近她的耳朵,低低说,“只有我知道,姐姐就是软脚虾。经不起弄。弄几下就要哭。”

路听野知道沈常乐就是喜欢逗弄他。

管杀不管埋的主,次次把他弄到滚烫的边缘,又偏偏不让他沸腾。

沈常乐当即被他说的脸红,恼恨地踩他一脚,“你还是当个哑巴帅哥吧。”

路听野做了个封口的动作。

沈常乐知道同他犯浑赢不了,只好耍赖,撩开他的西装,在看不见的地方咬了一口,白衬衫烙下一抹隐秘的暧昧红痕。

“你快起来啊,这你的场子,你不社交,都推给我?”沈常乐生完气还是笑靥如花,今天是开心的日子,路听野最大。

“说实话,大小姐。我社恐。”路听野一边忍着胸口的燥热,一边正经地看着她。

大小姐这种如浴春风,逢人就笑的社交手腕他是一辈子都学不来。他压根就懒得笑,对着一群不熟的陌生人,他笑不出来。

况且,他一进傅家的地盘,心里就膈应。

他觉得自己很恶心。

觉得自己弯下脊梁的样子很丑恶。

他甚至不敢照镜子。

沈常乐皱了下眉,拿手指顶了下他的额头,“说怪话。上次我们订婚,我看你挺如鱼得水的,哪里社恐了。而且我觉得你也不用做什么,他们都想和你做朋友,一定不会让你尴尬。”

路听野垂下眼,“是想和我做朋友吗?”

睫毛挡住了眼底阴沉的冷意,“不过是看着我姓傅罢了。”

再说,他根本不需要这种朋友。

“况且生日宴不是我要办的。”路听野声音有些闷。

来之前,路听野以为只是吃一顿家宴而已。

“早知道你不喜欢,就该跟你父亲说不用办这么大,一家人吃顿饭就好,晚上我们还能单独出去喝点酒,对了,我知道有个很可爱的小酒馆......”

女人温柔的声音钻进耳朵里,混合着遥远的风声。

路听野眼前仿佛有了画面,他的生日是姐姐陪他一起过的,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没有这一屋子冰凉的浮华,有的只是他们彼此。

他忽然伸出手臂抱住沈常乐的腰,把头埋进她的胸口,像一只小狗一样,贪婪地嗅着只有他能嗅到的香。

属于他一个人的。

今夜所有的灯都是她璀璨的眼睛。

“我好喜欢你。姐姐。我想每一年都能和你过生日。”

他近乎坦诚地把心思掀出来。

和动物一样,只有喜欢和不喜欢两种,没有中间地带。

沈常乐愣了一瞬,不知道路听野突然流泻出来的柔软是为什么,可还是回应他。

轻轻在他脸颊啄了一口。

“好啊,每年都陪我的小野过生日。”

这是为他办的生日宴,逃避是没有用的,只能强撑着精神。男人锋利的眉眼像出鞘的冷刃,沾了零星的寒意也叫人遍体生凉。

路听野跟在傅闫封身后,随着他和一圈叔叔伯伯打招呼,外人看上去就是一出父慈子孝。

只有路听野心里知道这有多可笑和滑稽。

“老领导,您别说,二公子真是和您年轻时一模一样呢。”

“那可不,虎父无犬子,大公子和二公子都是一表人才,这种福气我是求也求不来,我家那位,天天吊儿郎当的,我看着就烦。”

傅闫封听着奉承,耳朵快要起茧子,可还是架不住高兴,不怒自威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笑:“你们一个个都少夸两句。”

他转而看向路听野,目光慈祥而温和,可还是掩不了宦海沉浮多年,养出来的那一身精明冷肃。

“小野,爸爸擅自给你做主办了这场宴会,就想带你多认识这圈叔伯,等这个月中宇那边的手续办全,你哥就调过去,中奥这边的事你先跟着学,等两家合并后,你大哥亲自带你。”

周围安静了下来,两家集团一旦合并,那将会是怎样的庞然巨兽,这些人心里都清楚。傅老爷子这是当众表态,二少爷跟大少爷在傅家的地位是同等重要的。

路听野眉头深深拧紧,看了一眼云淡风轻的傅砚泽,眼神里透着怒意,“我没说过要进集团。”

傅闫封拍了拍路听野的肩膀,“孩子,你还年轻,别把路走绝了。等你享受到了那种快乐,你会感谢爸爸的。”

享受站在云端,高高在上,视他人为蝼蚁的快乐吗?

路听野冷笑,几乎要把手里的香槟杯碾碎。

这头,沈常乐去了洗手间,洗手间也布置的雅致,隔间特别大,每一个隔间都配备了小的化妆台。

沈常乐把皮包放在台子上,正拿出口红时,门外传来高跟鞋蹬蹬的声音。

“这二公子还挺得宠的,老爷子又是给他挑了沈家这门亲事,又是安排他进集团的,你说这么宠着,怎么以前就没听过这号人物啊。”

女生似乎是打开了皮包,有金属链子晃动的声音,“我问了我爸,他也说不知道,玄乎得很。唉——你说,这傅听野真的是老爷子的亲儿子?”

另一个声音嗤笑,“你想什么呢,怎么可能不是亲的,他和他哥长得那么像,那眼睛,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好吗。”

听到她们口中讨论的人是谁后,沈常乐不由自主地停下手里的动作。

此时出去肯定会尴尬。

“这倒也是,不过啊,我觉得二公子长得更好看,还更年轻。”女孩说着就偷笑一声,“你别说,沈常乐可真有桃花运啊。订个婚都能挑到这么帅的。”

另一个女孩洗完手,关了水,抽了两张纸巾汲干净水珠,忽然压低声音,用一种极神秘的语气说,“喂,你知不知道有个大瓜。”

“什么大瓜?”

那声音压得更低,“其实傅听野和傅大公子不是同一个妈生的。”

女孩倒抽一口凉气,嘶了声,“你从哪儿听的!”

“嘘——小点声。”另一个声音急了,“你可别把人引过来了。”

“好好好,我小点声。你快说,怎么可能不是一个妈生的?两人长那么像!”

“我听我小姑说,傅听野的妈妈和当年那位傅夫人是亲姐妹!你说像不像!”

“亲姐妹?这——”那声音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豪门秘辛,又激动又紧张又怕被人听去,声音压得更小,几乎是耳语了。

之后说了什么,沈常乐听不见,直到高跟鞋沓沓远去,她这才缓缓地回过神来。

僵硬的手指还抓着那只旋出来一截的口红。

路听野的妈妈不是傅夫人?而是她的妹妹?

这信息量太大了,她一时半会难以消化,只觉得一颗心脏像悬在迷雾里,惴惴不安。

沈常乐收拾东西,从洗手间走出来,心里很纠结,不知道该问谁,是问路听野,还是问傅砚泽?她隐隐约约联想到了很多其他的事。

因为心不在焉,脚下的步伐很虚浮,整个人因为陷入沉思而有些游离,也不知道走到了哪,四周越是僻静,那楼梯处的争吵声就显得越是突兀。

沈常乐倏地回过神来,没有往前拐,而是躲在走廊里。

前方楼梯上,有两个男人在争吵,声音很熟悉。

“我说了我不会进集团,就非得逼我?我上了你们傅家的桌,现在还要摁头让我吃你们傅家的饭?”

“小野!你冷静点。”傅砚泽低低斥了一句,又语气缓和,“这事我不知道,你先别冲动,我去问问再商议。”

“你和他就是一伙的。”路听野冷笑,冷峻的眉峰透着戾气,“让我给傅闫封卖命,你休想!”

“傅听野,你是父亲的儿子。这些话你私下和我说可以,别在人前表露,我是为你好。明白吗?”

路听野冷笑,如鲠在喉般苦涩,“从他强..**妈生下我的那一刻,我就是他的仇人,不是他儿子。”

楼上的对话还在继续,沈常乐就这样呆滞地站在墙角,只觉得血液逆涌,浑身发麻。

胸口仿佛被一把冰棱子戳穿。

那你呢,你和你爸到底有什么过节,你是不是为了我.......

我和他能有什么过节?为不为你,我都会回去。

沈常乐不知道该怎么办,双眼空空地看着墙上价值连城的古董,有无限悲凉的意味在心底蔓延,很痛,痛到心脏快要结冰了。

原来他们都在欺骗对方,都在拿光鲜亮丽的假象装点丑恶的真相,只是想对方好一点,再好一点。

她的小野......

她的小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