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雅约时春分出来的那天,天上下起了绵绵细雨,时春分连离燕和绿桃都没带,选择了一个人只身赴约,姜雅擅于用毒,她不希望无关的人因为自己而遭殃。

二人约定的地点是城郊的十里亭,这里平时人来人往是许多贩夫走卒的歇脚点,今天因为下雨反倒没什么人。

似是没想到她会只身赴约,姜雅先是一愣,接着很快笑了起来,“看来你跟我想得一样,都想在今天做个了结。”

时春分弯了弯唇,反问道:“为何会选在十里亭?”

印象中,她不记得自己跟姜雅之间的渊源包括这个地方。

姜雅撇了撇嘴,不情不愿道:“你运气好,本来我想让你死在人来人往的街上,让整个柳州城的百姓看看曾经风光霁月的褚家大少奶奶死状何其凄惨,想不到天公作美,今日竟下起了雨。”

说完这些,她定定地望着时春分,本以为对方的脸上会浮现出惊慌失措的表情,没想到她只是平静地笑了笑,“原来如此。”

姜雅噎了一下,狐疑道:“你不怕死?”

时春分认真地点头,“当然怕。”

姜雅冷哼一声,“可我看不出你哪里怕。”

时春分叹了口气,“我们兜兜转转地斗了这么多年,你不累吗?”

姜雅一怔,定定地望着她。

“可我累了。”时春分坦诚道:“褚家不是人待的地方,虽然我什么都得到了,但跟什么都没得到的你相比,根本也好不了多少。”

姜雅眯起了双眸,“你在求死?”

“你错了。”时春分认真道:“人若能求生,没有人会求死,除非有人活得生不如死。”

姜雅好笑地看着她,“你可别告诉我,那个人是你。”

时春分再次摇头,“生不如死的是你,而我是来代华亭县主赎罪的。”

姜雅的表情一滞,面部瞬间变得狰狞起来,“你有什么资格代她赎罪,像她这样高高在上的掌权者,根本就死有余辜!如果不是她随口一句,我、孔尤莲、王霁雪,会一个比一个惨吗?她轻而易举地摧毁了我们三个的人生,她根本就死有余辜!”

“是。”时春分难得没与她辩驳,“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来代县主还这条命给你。”

不仅仅是还给她,也是为了还王霁雪母子俩,她始终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她们。

“呵!”姜雅好笑地扯唇,“这算什么?婆债媳偿?我没记错的话,她对你可是一般。”

“确实挺一般。”时春分耸了耸肩,“但她救过我也是真的。”

不止救了她,还救了整个褚家,虽然现在的她已经不觉得褚家有多么神圣,可老太太对她的恩情是刻骨铭心的,她没法恨她们。

姜雅眯起双眼,指了指旁边早就摆好的酒杯,“这里有三杯酒,其中一杯放了我精心炼制的断肠散,一杯酒下肚,你很快就会肠穿肚烂,命丧当场。我要你从中选两杯喝下去,如果你走运没选到有毒的那杯,你跟我的恩怨从此就一笔勾销。”

时春分没想到她还会给自己留活路,不由朝她笑了笑,“谢谢。”

姜雅皱起了眉头。

就在时春分准备伸手拿酒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从暗处闪出,将三杯酒都抢着喝进了肚子,时春分和姜雅都一脸震惊地望着她,半晌才看清了她的容貌。

“马夫人?”时春分难掩心中的惊愕。

姜雅也黑了脸颊,“你有病吧?”

三杯酒下肚,马夫人松了口气,抬起眸子笑眯眯地看着时春分,“这条命姐姐替你还了。”

一句“姐姐”时春分湿了眼眶,如果说她代华亭县主偿命是罪有应得,那马夫人代她偿命又算得了什么,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马夫人心中变得如此重要。

“你这是做什么?”时春分哽咽起来,“千辛万苦才求得她放过你,怎么又……”

“正因为是你千辛万苦求来的,所以我才应该还给你。”马夫人捂着肚子,一缕鲜血从她的嘴角涌了出来,她转头望向姜雅,认真道:“我的命给你了,你能放过大少奶奶吗?”

姜雅被气得面部扭曲起来,“你们俩还真是姊妹情深!”接着,她很快想起了什么,追问道:“你死了,那马成康怎么办?”

马夫人脸上露出了笑容,“自然是交还给你这个亲生母亲。”

“我不会要他的!”姜雅斩钉截铁道:“就算我的命只剩一天,我也不会要他!”

“随便你吧……”马夫人已经痛得站不住了,“反正我都要死了,管不了那么多了。”

“姐姐!”时春分一边扶着她,一边激动地望向姜雅,“解药呢?你想杀的人是我,别拉无辜的人下水!”

姜雅烦躁地在原地转圈,“我根本没准备解药,谁知道她会突然跑出来寻死,简直是个疯子!”

时春分的眼泪大滴大滴地直往下掉,闻言无措地低头,用手帕轻轻擦去马夫人嘴角的血迹,“姐姐,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马夫人疼得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了,“我……我这一生作恶多端,早就该下黄泉了,你……你心地善良……又热心助人,你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可以帮助更多的人。”

时春分泣不成声,“姐姐……”

马夫人笑着抬手,轻抚她的脸颊,“你叫了我那么多声……姐姐,我却……从未尽过做姐姐的义务,这……这回终于可以保护你一次了。”她的话音落下,又呕出一大滩鲜血,手也坠了下来。

“姐姐!”时春分紧紧将她抱在怀里,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姐妹的温暖。

从余阿兔到纪小满,她一直都努力地做个保护者,却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被别人保护。

马夫人用最后一点力气,再次望向姜雅,叮嘱道:“我已经将……马家的地契和银票全都放在了康儿的房间,你……可以拿着我的令牌去马家要人,康儿是个好孩子,你……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说完,她便彻底闭上了双眼,但脸上却挂着满足的笑容。

“姐姐!”时春分撕心裂肺地叫着,在这一刻她多么希望死的人是自己。

姜雅虽然比她平静得多,可此刻也被气得精神恍惚,想杀的人没有杀成,不想杀的人却死了,这下马成康是真的没人管了。

时春分找人将马夫人的尸体运回了褚家,对方一生都为马不为而活,到死才找到了那么一点点的快乐,她不希望对方最后跟马不为合葬,她要单独为她找一块坟地,让她死后可以自由自在。

姜雅最后还是去接了马成康,虽然她嘴上说着不想将那些地契和银票便宜了马家,但她抱着马成康来给马夫人上坟的时候,时春分见那个孩子被她养得白白胖胖,见到她欣慰的目光,姜雅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

时春分移开目光,询问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带他离开柳州,找个偏僻的地方等死。”姜雅的嘴一如既往地恶毒。

时春分笑了起来,但笑着笑着又有些哀伤,因为她知道对方说得是真的,她的毒确实无药可解。

“有没有想过去京城碰碰运气?”时春分直言道:“那里的大夫医术更高明,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让阿令帮写封引见信,让宫中的御医帮你会诊。”

“不必了。”姜雅淡淡道:“我跟褚家的恩怨已经一笔勾销了,不想再欠褚家任何东西。”

“可是……”时春分还想再劝。

姜雅张口打断,“如果你真的想帮我,就祝福我们吧。说来也怪,从华亭到柳州我没有一天开心过,可如今命不久矣,反倒轻松了许多。现在对我而言,我的每一天都是赚到的,你应该为我感到高兴才对。”

“是吗?”时春分怔怔地看着她,很快笑了起来,“那我就祝福你和康儿。”

姜雅微微一笑,目光落到马夫人的坟上,将马成康手中的拨浪鼓拿了过来,安安静静地放在了她的坟前,“就让这个拨浪鼓陪伴着她。”

谢谢她曾经那么照顾我的儿子。

姜雅就这样带着马成康离开了柳州,而她之前经营的药堂也被时春分直接卖了,倒不是因为那间药堂不盈利,而是她始终对姜雅心存忌惮,担心药堂里又存着什么陷阱,她自己死了不要紧,连累了马家就不太好了。

姜雅一走,时春分便迫不及待地去二房那里接汤圆儿回来。

在去的马车上,离燕和绿桃对她抱怨连连,“奶奶去见姜雅竟然不带着我们,如果不是有马夫人帮你挡了这一劫,现在我们恐怕已经被大爷打死了!”

时春分好笑地看着她们,“原来你们只是担心自己被打死,不是担心我啊?”

那二人撇了撇嘴,“担心你有什么用,你又不听我们的!”

时春分哈哈大笑起来,心情前所未有地轻松,“总算摆平了所有的麻烦,接下来可以好好地做生意了。”

马家倒了,朝廷没那么快派新的太守过来,至少眼前她还可以安稳一阵子。

见她这么开心,离燕和绿桃也笑了起来,这二人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埋怨着时春分,心里比谁都高兴。

一行人抵达二房的府邸,时春分顺利地见到了汤圆儿。

“呀,一段时间没见,我的小汤圆儿又胖了不少!”时春分从余阿兔手中接过孩子,乐呵呵地逗着她。

自余阿豹走了之后,余阿兔便搬回了这里,但不知怎地,这次她异常地安静。

时春分逗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的情绪不对,很快将汤圆儿交给了离燕和绿桃,拉着余阿兔坐到一边,询问道:“你怎么了?”

不问还好,一问余阿兔就哭了出来,“表姐,我……我怀孕了!”

“真的?”时春分兴奋起来,同时也有些疑惑,“怀孕了是好事啊,你怎么哭成这样?”

余阿兔哭得更加厉害,“可这孩子……这孩子……”

见她支支吾吾,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时春分心里一沉,连忙让屋内的下人全都出去,这才低声道:“到底怎么了?”

余阿兔嚎啕大哭起来,“这孩子根本不是四爷的!他为了不跟我圆房,竟然随便找了个男人冒充他!”

时春分心里咯噔一下,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余阿兔哭得愈发厉害,“你说他怎么能这样,我是他的妻子啊,他怎么能故意让别人给他戴绿帽子?!”.

时春分震惊得无以复加,最近发生的事情都太过离谱,已然超乎了她的想象,“你说他一直都是找别人代他圆房,而你从未发现?”

“嗯……”余阿兔抽抽搭搭地点头,懊恼道:“他说他喜欢事前喝点小酒,每次都让我陪他喝,而我每次喝完就睡着了,醒来房也圆了,人也走了。”

时春分无言以对,在这一刻她突然想起了褚润曾经说过的话。

“从她跟我闹开始,我就没打算再给她幸福。”

他的确做到了,他不仅没给余阿兔幸福,还亲手毁掉了她的一生。

“若非我最近害喜,怀疑自己可能有孕,在事前没喝他那杯酒,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发现这个秘密!”余阿兔哭着道:“那日我假装喝了酒睡着了,没想到过一会儿就听见他开门的声音,然后从外面进来一个陌生的男子,他让那个男人好好地服侍我!”

时春分也结巴了起来,“那……那你……”

“我本来想跟他闹,可是想到自己已经算是红杏出墙,事情闹开了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所以我就忍了下来。”余阿兔哭哭啼啼道:“表姐,你说怎么办啊?难不成我要忍这事一辈子?”

时春分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闹吧,的确毁得是余阿兔的名声;

可不闹,未免太憋屈了一点。

这事儿还偏偏跟余阿豹和单柔的事情不同,起码那二人是两情相悦,而余阿兔却是跟一个连对方身份都不知道的男子,这如何能忍得了一生?

她也没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