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道出了自己心底最不堪的事实,姜雅表情一滞,半晌没有说话。

是啊,她这辈子信任过的人不多,华亭县主是一个,马不为是第二个,结果前者轻易许诺她嫁入褚家,最后却没有兑现;后者答应会用真心待她,最后将她弃如敝履,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是世界上最愚蠢的投资。

马夫人却在她这一滞中看出了端倪,脸上写满了幸灾乐祸,“真的是他?”

姜雅瞥了她一眼,冷冷道:“你不也跟我一样,栽在同一个男人手里,有什么好得意的?”

“那可不同。”马夫人仰起了脖子,“我再不济也是个正妻,他会背叛我是因为我无法为他诞下嫡子,这一点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至少她曾经得到过马不为的真心,跟姜雅一比她觉得自己厉害得多。

“正妻?”姜雅不屑地笑笑,她的目光望向时春分,努了努嘴,“人家不也是没诞下嫡子的正妻,郎君可心疼得紧!”

见话题被引到了自己身上,时春分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少来,你又不是没在褚家住过,怎会不知道我的处境?”

正是因为知道她的处境,姜雅才觉得她身在福中不知福,但她永远都不会提醒时春分这一点,她就是要她对褚令心生怨怼,这辈子都无法过着安稳幸福的生活,光是想想都令人兴奋。

马夫人却忍不住叹了口气,“什么处境都好,你那位可是堂堂三州巡抚,又是柳州最俊俏的儿郎,这样的男子在你身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时春分微微一怔,苦笑起来,“或许是吧。”

当初嫁给褚令的时候她也是这么想的,她已经够幸运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但人或许生来就是贪心的,当她什么都有的时候,便觉得这些远远不够。

三人同时沉默起来,似是短暂地为不幸的命运默哀,温柔如时春分,坚韧如马夫人,阴毒如姜雅,不同的女子却有着相同的厄运,被男子冷落、背叛、出卖的一生。M..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雅率先打破沉默,望向了马夫人,“元判已经上钩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这是她们早就商量好的安排,将元判从马不为的身边引开,再让马夫人去接近他,看看能不能骗到解药或套取一些有用的信息。

马夫人却莫名地有些发怵,“让我去还不如让那个如烟去,她是青楼女子最擅长套话了。”

“好啊。”时春分淡淡一笑,惹得那二人齐刷刷地望向了她,“那如烟骗到的解药,就用来交换她自己想要的东西好了。”

姜雅挑了挑眉,“合理。”

马夫人则翻起了白眼,“我就知道你没这么好心。”

“这不是好不好心的问题。”时春分认真道:“那是别人的命运,我无权决定。”

让如烟去接近马不为已经成了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之一,她绝不会再让对方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去为姜雅偷取解药。

似是被对方的话噎了一下,马夫人撇了撇嘴,“就你清高!”

姜雅却是难得地赞同她,“本来就是你自己的事,你怎么还撺掇别人去做,该不会又想一箭双雕,自己再偷偷跟马不为和好吧?”

“你想多了!”马夫人没好气道。

她对上时春分疑惑的目光,一副羞于启齿的样子,“我……我现在有些怕他。”

时春分恍然大悟,每日同床共枕的如意郎君突然变成了想要杀她的人,换作是谁心里都会发怵,之前马夫人敢于破釜沉舟,是因为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如今有了生机……她便没了勇气。

“真没用!”姜雅嗤笑道:“枉我之前还以为你不怕死,到头来不过是强装镇定。”

马夫人的脸瞬间红了,“你不怕死,那你还跟我交易?”

“我只是想给自己多找点乐子而已。”姜雅冷笑道。

时春分怕她们又吵起来,轻咳一声打断了她们的对话,“不管怎么样,说好的事情总不能反悔。马夫人,这次麻烦你了……”

马夫人叹了口气,“那我只能尽力而为了。”

为了避免她发生意外,时春分让姜雅拿包迷药给她,必要时刻可以迷晕马不为逃离太守府。

姜雅冷哼一声,“你倒是会借花献佛!”但到底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拿出来了。

跟她们见完面,时春分又去未雨轩坐了坐,想不到如烟恰好被马不为叫出去了,快到天亮才回来。

马不为身为朝廷命官,是不能明目张胆地逛青楼的,尽管如烟再三向他保证在未雨轩里给他安排了秘密包厢,但他还是选择在未雨轩外面租了间宅子,专门用来与如烟私会,这是他玩弄女子的惯用伎俩,之前跟李开妍在一起也是这样,一旦倦了厌了便连宅子也换了,确保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如烟一回到未雨轩就收到了时春分等了她一夜的消息,尽管她已经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才进去,但还是被时春分一眼看见了她肌肤上的青紫痕迹,那果然不是一个会怜香惜玉的人。

时春分迅速移开了目光,假装没发现她的狼狈,若无其事地开口,“你这未雨轩的床可真舒服,我等你等得一不小心就睡着了,难怪那些恩客会流连忘返。”

见她原来是不小心睡着了,而不是刻意等了自己一夜,如烟的心里松了口气之余,连忙道:“这青楼做的就是睡觉的生意,可不得在**面下功夫,大奶奶若是喜欢的话,回头我再订一张干净的让人送到你的府内。”

时春分笑着摆手,“那倒不用,这床太舒服容易贪睡,到时候反而耽误事情。”

如烟怔了怔,苦笑道:“这倒是。”

时春分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座位,示意对方坐下,这才询问道:“昨晚跟马不为相处的如何,他有没有对你说什么特别的事情?”

如烟想了想,很快道:“还真有。”

“哦?”时春分来了兴趣,“是什么事?”

如烟微微俯身,压低嗓子道:“他向我打听小主子的事情,还问我她是怎么中毒的。”

为了避免如烟在马不为面前露馅,时春分早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她,所以她从马不为嘴里听见的时候一点也不惊讶。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她平静道。

“就按奶奶吩咐的那样,做出一副很担心的样子,还问他有没有法子。”似是想到什么不好的经历,如烟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他说自己又不是大夫,恐怕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帮忙留意一下城里的可疑人物,看看能不能抓到凶手。”

“呵!”时春分讥笑起来,“猫哭耗子!”

如烟却低下了头,“对不起,我什么忙都帮不上,那人的嘴严得很,不管我如何哄他,他都只谈风月,别的一概不提。”

“这才是他正常的态度。”时春分安慰道:“你始终是我的人,虽然委身于他,但他难免会心存疑虑,倘若他突然像竹筒倒豆子一般什么都对你说,那我们才该警惕起来。”

如烟微微点头,“这倒也是。”

见没什么可问的了,时春分站起了身子,“那我就先回去了。”

如烟有些意外,“这么快?”

她还以为时春分等了她一夜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呢!

莫非真的只是不小心睡着了?

时春分淡淡一笑,“等我解决了马不为,再来找你庆功。”

她只是想来看看如烟的近况,见对方过得不好,更坚定了她要尽快解决马不为的决心。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人残忍,她已经无路可退。

时春分回到府邸,因为她一夜未归,离燕连忙上前禀报,“昨天那元判没什么动静,只是自顾自地在院子里捣鼓他的药材,倒是李大夫不忍心‘小主子’受折磨,往她身上溃烂之处抹了点药膏。”

时春分闭了闭眼,医者仁心,她又何尝不是呢?

但想到如烟身上的痕迹,她终是咬了咬牙,“由着她吧。”

心虽然狠了下来,但面子工程还是得做的,她简单用了些早膳,便带着丫鬟赶到了“汤圆儿”房间,查看她的伤势。

“一个晚上过去了,你研制出了解药吗?”时春分一脸焦急地抓着元判问道。

元判明显也一夜没睡,原本白净俊秀的脸上浮现出两个乌青的眼圈,“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救她。”

时春分当然知道他最后为了博取自己的信任一定会交出解药,但此刻却不得不装作不信任的模样冷脸道:“若我女儿最后有什么三长两短,我非得要你偿命不可!”

说着,她一把将他甩开,又跑去找李大夫等人,“你们呢?有没有办法……”

元判远远看着她的声音逐渐减弱,似乎在找李大夫等人商量救人的法子,他的唇角一弯,眼里闪过几分不屑,这么凶猛的毒药靠这群墨守成规的老家伙能研制出什么解药,下毒者倒是比他想象中有趣。

时春分走进房间,让下人守在门口,确信院子里的元判看不见她了,才压低声音向李大夫问道:“怎么样,我女儿的伤势如何,还能撑几天?”

李大夫叹了口气,“最多还剩五天,比起这个,老夫更担心她解毒了也会残疾。”

“残疾?”时春分的表情瞬间凝固,她从未想过会有这个可能,她还以为最多就让她多受几天苦。

“这毒狠辣无比,小主子年纪又小,伤口轻而易举地就从皮肉溃烂进骨头里,手脚残疾都是轻的,最后很可能终身瘫痪!”李大夫严肃道:“我不知道大奶奶跟元判有什么恩怨,但既然已经将他引了出来,大奶奶想怎么样都行,又何必再搭上一个孩子的未来呢?”

时春分沉默起来,她素来都不是一个狠心的人,原以为只要这个小女孩多受几天苦就能大功告成,没想到当中还有这么多麻烦,倘若真是这样,那她便得谨慎一些了。

“我知道了,李大夫。”时春分艰难道:“你让我想想,再想想……”

从孩子的房间里走出来,她整个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倒真像是为孩子烦恼的母亲。可她心里清楚,她不配做这孩子的母亲,因为直到现在,她仍然没有放弃这个计划的打算,孩子的命固然重要,可姜雅和如烟的命又何尝不是命?

时春分慢腾腾地走回房间,心里很快有了主意,“绿桃,去把狼毫叫来。”

“哎!”绿桃欢天喜地的应了一声,便连忙去叫了。

自从她和狼毫的事情捅破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在撮合他们,所有跟狼毫有关的事情大家都先找她传达,而她也乐在其中,觉得自己早晚能拿下狼毫。狼毫起初有些不太自在,后来也能坦然地面对众人的调侃了,人家做姑娘的都不介意这个,他有什么好介意的?

在绿桃的传达下,他很快来到了时春分面前,恭敬地向她福了一礼,“大少奶奶。”

时春分微微点头,吩咐道:“你去找几个机灵的小厮,在那元判面前做一场戏……”

当天下午,狼毫便带着人急急忙忙地闯进“汤圆儿”的后院,大声嚷嚷道:“有救了有救了,小主子有救了!”

一直醉心捣弄手中药草的元判抬起了头,冷眼注视着他们传话。

李大夫等人急忙走了出来,询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是有人研制出了解药吗?”

狼毫摇了摇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是我们家大爷通过关系找到了前朝御医,他了解了小主子的伤情后,说自己有办法医治,后天早上就能抵达柳州。奶奶让我央求诸位,无论如何要拖延小主子的伤势,拖到后天就行。”

“那可太好了。”李大夫等人松了口气,“这下小主子总算有救了……”

他们一边说一边将狼毫迎进屋内,简直将他当作了报信的英雄。

元判则在院子里缓缓站起身子,一双眸子晦暗不明。

前朝御医?

柳州就住了两位前朝御医,之前为了解马成康的毒马不为找到了一个,可惜那位医术有限没能帮得上忙,至于另一位……倒是有几分真本领,可惜早已远走他乡,难道褚令就是找到了这位,让他回柳州救自己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