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定水镇给漕帮送肉的人并不难找,但如何收买他却成了问题,对方不是一个普通的肉贩子,而是定水镇城门校尉的老丈人,凡是跟官府有瓜葛的人时春分都会小心处理,以免给褚令惹麻烦。因为这个肉贩子牵扯到了官府,时春分思来想去还是打消了擅自行动的念头,将此事告知了褚令。
事实上,就算她不说,褚令也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她身边的护卫全是褚令的人,而定水镇又异常危险,她的每一个举动都会被如实地传到褚令的耳朵里,以免出了事这些护卫担当不起。
听完她所说的,褚令面无表情,“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肉贩子跟官府有瓜葛,你是不是就擅自去救翁振海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毫无疑问是“是”,时春分也没打算隐瞒,“我已经决定回柳州不管漕帮的事了,是你劝我继续留在这里的,而我也没办法见死不救。”
褚令的脑门突突直跳,整个人怒极反笑,“这么说,你还反过来怪我不该让你留下了?”
“当然。”时春分面不红心不跳地开口,“我既然留在这里,就不可能什么都不管。”
她说得是那么地理所当然,仿佛只要褚令敢阻止她管闲事,她就会头也不回地返回柳州,再也不来定水镇。
褚令盯了她半晌,终究是败下阵来,“你打算怎么救人,收买那个卖肉的?”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更好的法子。”时春分坦言道。
褚令摆了摆手,无力道:“这件事你别管了,让我去办。”
从打算跟他坦白的那一刻开始,时春分就料到了会是这个结果,所以没太大反应,只是淡淡颔首,“那就有劳你了。”
她这般理所当然,俨然没将褚令当作外人的作派,倒是稍稍取悦了对方一些,他的眉眼柔和下来,向她招了招手。
时春分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上前几步走到他的面前,褚令右手一捞便将她圈入怀中,“翁振海那样对你,为何还这么执着地救他?”
时春分苦笑起来,“正如你所说的那样,他与我之间只是立场不同,他并不是个坏人。”
褚令满脸不屑,“这世上不是坏人的人多得很,也没见你去关心别人。”
时春分有些好笑,抬手轻点他的下巴,“褚大爷是在吃醋吗?”
她这话罕见地带着几分轻佻,听得褚令心痒难耐,低头便吻上她的手指,时春分已经摸清了这厮的套路,很快把手抽了出来,退出他的怀中,“事儿还没办成,大爷就想要奖赏?”
褚令挑了挑眉,“你怎能把这个说的跟交易一般?”
“难道不是交易吗?”时春分眨了眨眼,“看来大爷是不需要奖赏了?”
褚令成功被她气笑,“你在哪儿学的这番强盗作派?”
时春分笑眯眯地,“跟大爷学的,名师出高徒。”
褚令拿她没有办法,终是站起了身子,冷淡道:“记住你今天说的奖赏,到时候我拭目以待。”
这话便是要去救人了,时春分的眼睛亮了起来,不忘叮嘱道:“注意安全。”
褚令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还是忍不住将她拽入怀中狠狠地吻了起来,这吻如史诗般漫长,到最后时春分俨然有些透不过气来,褚令才意犹未尽地将她放开,笑着道:“先收点利息。”
时春分白了他一眼,用帕子擦了擦嘴唇,才催促道:“快去吧。”
褚令收敛了笑容,快步离开了房间。
当天晚上,漕帮便混入了一批杀手,光明正大地从正门杀入,直逼各大长老的房间,那些长老早就做好了有人来劫翁振海的准备,可却从未想到这些人会是奔他们而来,直接被杀了个措手不及,褚令派去的人个个都是狠手,对他们全不留情,漕帮的人很快便意识到这不是一场营救,而是一场屠杀。
鲜血染红了杀手脚下的地砖,一个接一个的长老倒在了他们的长刀之下。
在府内一片哀嚎声中,褚令一身黑色劲装,披着金色披风,缓缓走进了关押翁振海的柴房,堂堂翁家大少爷,漕帮的少帮主,如今像条狗一样被铁链拴在柴房的铁架上,他的琵琶骨被人刺穿,脚筋也被挑断,模样远比褚令想象中还要狼狈。
褚令冷眼凝视着他,他也同样抬眸望向褚令,他这辈子最狼狈的两回都被褚令撞了个正着,而这两次都是拜他们褚家所赐,他的心里莫名地有些憎恨起褚令来。
褚令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一般,喉咙里溢出一声冷笑,“这就是你拼死守护的漕帮,他们把你当狗一样拴起来?”
翁振海的双拳猛地握紧,恨恨地抬头望向了他,“若不是因为你们褚家,我们漕帮怎会分崩离析?”他始终认为没有挖河道这件事,漕帮的长老们就不会叛变。
褚令满脸讥诮,“守护漕帮的利益跟善待你这个少帮主有什么冲突,难道非要把你折磨成这样,挖河道的事情才能得到解决?”
翁振海一愣,那些内心深处不愿相信的事情逐渐浮上水面变得清晰起来,他心中的“义气”二字在别人眼里傻的可笑。
见他没有说话,褚令嗤笑一声,直言道:“不过你放心,那些折磨你的人如今已尽数死于我手。”
“褚令!”翁振海大吼一声,目眦欲裂。
见他竟然还为那些人忿忿不平,褚令的眸子沉了沉,突然意识到时春分非要救他的原因,这傻子跟她是一样的人,同样单纯的可怕,愿意为自己所在乎的一切牺牲所有。
心,莫名地有些不是滋味,褚令喜欢时春分,却讨厌所有与她相似的人,因为这样仿佛将他与他们割裂开来,他天生就不是一个好人,而他们……却是天生的好人。
“你放心。”褚令淡淡道:“我并非为了救你才杀了他们,而是因为他们敢把主意打到我夫人上面。”
茶楼的行刺,这些人下了死手,就算不是为了救翁振海,褚令也不会留他们的性命。
翁振海却没有因为他的话高兴多少,因为这里面充满了对漕帮的蔑视,“你想吞了漕帮?”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此举意味着褚令正式向漕帮宣战。
要么臣服,要么覆没,漕帮早已无路可走。
褚令冷眼俯视着他,居高临下的样子宛若掌管三界生死的阎罗王,翁振海有些惧怕这样的目光,他突然想起了之前时春分透露给他的事情,眼前这人的野心是天下啊!
“是又如何?”褚令从不掩饰自己的目的,或者说面对漕帮他没有掩饰的必要。
翁振海觉得毛骨悚然,“漕帮是不会帮你造反的。”
褚令有些好笑,“你觉得你们有的选?”
翁振海也知道自己的拒绝十分苍白,只得咬牙道:“就算是死,我们也不会帮你。”
“呵!”褚令讥笑出声,“你以为除了你爹和几个妹妹,还有我夫人以外,谁还会在乎你的死活?你死了,我可以继续跟你爹谈筹码,跟你爹谈不成,我还可以扶持别人上位。偌大的漕帮并不是没了谁就不行的,或许三十年前你爹仍年轻的时候还行,可现在……”他的喉间溢出一声讥笑,“早就不行了。”
最后五个字像一座大山般狠狠压在了他的心上。
早就不行了。
为何不行了?
当然是因为他这个纨绔子!
如果不是因为他不学无术,年少轻狂,漕帮也不会一步步变得落魄起来,后来他的确长进了一些,可又有什么用呢?
少年时的根基没有打好,漕帮的百年基业也因为他而风雨飘摇。
他再怎么努力也不过像是那修船的工人,将漕帮敲敲打打缝缝补补,却再也回不到那曾经鼎盛的模样。
翁振海喉头一腥,痛苦地咳出血来,“褚令,你以为你造反就一定能成功吗?昭国虽然风雨飘摇,内忧外患,可揭竿起义的队伍一支又一支,有哪一支是成功了的?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就是与众不同的那一支?”
“那又如何?”褚令面无表情,“赢,天下我有;输,全军覆没。我褚令从来都不是输不起的人。”..
翁振海被他说得一噎,他从未见过如此自负的人。
什么叫输就全军覆没,凭什么成千上万的人要陪他一起用生命做赌注,去赌一场未知的明天。
他觉得褚令疯了,那些愿意跟随他的人也疯了。
“可我不想死……”翁振海沉默半晌,终是咬牙道:“我不止不想死,还不想漕帮死。”说着,他猛地抬起了头,用一种十分渴望的目光望向褚令,“看在大家朋友一场,漕帮与褚家素无恩怨的份上,你就不能放过我们吗?大不了……大不了河道的事情我们不跟你争了,你想挖就挖,想造反就造反,但能不能别拉漕帮下水?”
他的言辞恳切,甚至红了眼眶。
褚令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不能。”
短短两个字,击碎了他所有的希望。
翁振海握紧双拳,咬牙道:“这样逼我们对你有什么好处?”
“因为漕帮是无可替代的。”褚令耐着性子解释道:“你们的人遍布江河湖海,这一点整个昭国还没有其他势力能做到,我需要你们为我探路。”他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也第一次肯定了漕帮的优势。
听得翁振海心里舒服了一些,甚至还有些得意,“漕帮是百年基业,优势自然无人能及,你倒是有点眼光。”
褚令轻挑眉毛,淡淡道:“你不是一直都想为漕帮创一番事业吗?眼下就是你最好的机会,搭上我这条船不仅能解漕帮眼前的困局,还能让你们漕帮更上一层楼。”
翁振海微微一怔,褚令的语气慵懒,仿佛在说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可他心里清楚这条路有多么险要,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他实在没有选择的勇气,可就算他不选,褚令难道就会放过他吗?
见他仍在犹豫,褚令不耐烦道:“原本你这人优柔寡断,实在不是干大事的料,可胜就胜在有满腔热血又一诺千金,再加上我家夫人死活都不肯放弃你,我才尽管过来一试,倘若你实在不愿,我也绝不勉强。”
提到时春分,翁振海的心念一动,她到现在仍然没放弃自己吗?
眼看褚令转身要走,翁振海立即开口阻拦,“等等,你说褚夫人没放弃我,是她让你过来救我的?”
褚令停下脚步,漠然道:“不然你觉得我为什么会站在这里跟你浪费时间?”
翁振海垂下眼眸无力地笑笑,她说她把他当作朋友原来是真的,只消一瞬的功夫,他很快下定了决心,“漕帮可以帮你,但你得先告诉我,你能给漕帮什么?”
见他谈起了条件,褚令转过身子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嫌弃道:“你打算就这样跟我说话?”
翁振海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狼狈,本能地想站起身子,双腿却因为被挑断脚筋而无力支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气馁地锤了锤地,苦笑道:“你看见了,我如今已是一个废人,恐怕没有资格帮你们。”
褚令面无表情,“我要的是漕帮的掌权者,不是一个手脚健全的武林高手,你的双腿有没有废,对我而言根本没什么关系。”
翁振海一怔,有些意外地抬起了头。
褚令俯视着他,继续道:“武功废了,你可以学文,手脚残缺,你可以做别人的大脑,偌大的漕帮交给你,可不是为了交给一个打手。”
他说得那么认真,仿佛睥睨天下的帝王。
到了这一刻,翁振海才确信他有统领天下的本事,因为他的言语直达人心。
“好。”翁振海的目光逐渐坚定起来,“我一定会好起来,然后证明给你看,你的选择没有错。就算我是个废人,也一定是个能为你打下天下的废人!”
难得他这般热血,褚令轻挑眉毛,转身就走,“我会让人给你松绑,等你收拾好了再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