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了意外不正好?”柳姨娘讥诮道:“再也无人干涉你们如何安排我的女儿,我权当白生了就是!”

她的言辞锋利,情绪却不算激动,时春分知道她只是在发泄自己内心的不满,所以并未觉得生气,“今天是芊儿大喜的日子,姨娘又何必说些丧气话来徒增晦气呢?我想诺大的褚家没有人会比你更希望芊儿得到幸福,不是吗?”

柳姨娘一噎,整个人瞬间泄气,像只斗败的母鸡。

母鸡最是护犊子,即便有老鹰飞来,也会毫不犹豫地挡在小鸡的面前,可她再怎么勇猛都好,老鹰就是老鹰,哪是母鸡能够抵挡得了的?

她第一次有些后悔,自己怎么没对褚严好一些,这样至少还能在他面前争取到几分话语权。

“你说得对。”柳姨娘苦笑起来,“今天是大喜日子,我不该说这些。”

见她这么快就平复下来,时春分轻叹道:“芊儿那边你去看过了吗?她现在的情绪如何?”

柳姨娘垂下了头,“说来惭愧,我不仅没去看她,反而还让她来见了我一面,她当时的情绪挺稳定的。”只不过她的情绪越稳定,柳姨娘的情绪就越不稳定,她总觉得是自己无能,没办法保护好她心爱的女儿。

时春分看见她的表情,便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做娘的个个都大同小异,女儿越懂事,她们心里会越难过。

“那就好。”时春分安慰道:“难得芊儿她自己想得开,或许是桩美满的姻缘也不一定。”

“真会美满就不需要想得开了。”柳姨娘漠然道。

很快地,她意识到自己这么说并不吉利,又反口道:“美满,一定会美满的!”

看着她自相矛盾的样子,时春分叹了口气,“吉时马上就到了,咱们赶紧过去吧。”

柳姨娘微微点头,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面容,“我现在看起来是不是很憔悴会不会给芊儿丢人?”

“当然不会。”时春分认真道:“我相信在芊儿心中,你一定是最美的娘亲。”

柳姨娘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谢谢。”

二人一起返回宴客厅,客人都已经来的差不多了,时春分再次回到原来的位置,柳姨娘坐在她的身边,当着柳姨娘的面,纪小满自然不敢再说些什么,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们二人亲近的模样。

吉时很快到了,新郎新娘准时出来交拜天地,时春分一直注视着柳姨娘的反应,以免她看见林中月的时候情绪失控,到时候丢脸的只会是她自己。但奇怪的是,柳姨娘的眼里的确闪过一抹异色,可除此之外便没了其他反应。时春分以为她克制住了自己,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天地顺利拜完,新娘被送进洞房,新郎则继续留在这里招呼宾客。

柳姨娘借口身体不舒服,迅速起身离开了现场。

时春分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便没有跟上去继续打扰,而是选择留在宴客厅里填饱自己的肚子。

见她的食欲还不错,一旁的纪小满讥诮道:“你还有心情吃东西,自己的郎君快被人抢走了都不知道吗?”

时春分一愣,下意识地抬眸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褚令跟孙梦音坐在一起,对方的半个身子几乎都要贴到他的身上,热情地为他布菜,她的心被扎了一下,面上却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你管的可真宽。”

见她还在逞强,纪小满好笑道:“希望她嫁进褚家的时候你也这么说。”

时春分沉默下来,又拿起了桌上的酒杯,她从未像最近这么贪杯过,每次郁结难抒的时候,都会习惯地触碰酒杯。

喜宴上的酒讲究的是尽兴,所以自然是越烈越好,时春分几杯下肚,脸颊便带了几分坨红。

褚令远远望见,眸子不自觉地沉了沉,周身散发出一股冷冽的气息,几乎快倚在他身边的孙梦音怔了怔,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眼看见那个几乎长在褚令眼里的女人。

以前时春分不在的时候,她总对自己充满希望,觉得早晚能嫁进褚家做褚令的姨娘。可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褚令的心是满的,在他腾出空隙之前,谁也别妄想挤在他的身边。

孙梦音默默地移开身子,突然瞥见了旁边的褚休,跟褚令完全不同,褚休由始至终都没看他夫人一眼,即便他的夫人已经身怀六甲,可他压根对她没有兴趣,这样的男人应该更容易攻陷。

想到那日褚休拼死救她的模样,孙梦音心中一动,主动站起身子坐到了他的身边,“二公子,那日多谢你舍命相救。”她拿起酒杯示意,“梦音敬你三杯。”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褚休虽然不喜欢苏梦音,可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给她难堪,同样也拿起了酒杯,淡淡道:“不用客气。”

二人对饮三杯,纪小满很快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脸色沉了下来。

时春分远远看见不仅没有幸灾乐祸,心情反而变得复杂,孙梦音不会真的想转移目标去接近褚休吧?

想到忘记王霁雪之前的下场,时春分的眉心跳了跳。

纪小满已经站起身子准备去盯着褚休,时春分想了想,低声对绿桃道:“去把孙梦音请过来。”

绿桃微微颔首,很快去了。

不到片刻的功夫,纪小满坐在了褚休身边,孙梦音则被时春分请了过来。

“参见大少奶奶。”因为打算转移目标,所以孙梦音对时春分客气了很多,在她眼里时春分已经从情敌变成了嫂子。

时春分点了点头,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才开口道:“刚才见你跟阿休坐在一起,好像在向他道谢?”

“对。”孙梦音笑着点头,“上次二公子在茶楼舍命相救,我自然要好好谢谢他。”

“嗯。”时春分笑了笑,提醒道:“谢谢他可以,但如果你有其他的想法,我劝你最好绝了这样的心思。”

“哦?”孙梦音有些意外,笑容也淡了下来,“大奶奶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时春分定定地望着她,“你知道阿休身边妻妾无数,为何到现在都没有孩子吗?”

孙梦音眯起了双眼,“难道不是因为主母尚未怀孕,妾室必须服避子汤吗?”

时春分笑着摇头,“之前是,但因为小满她迟迟没有怀上孩子,家中祖母便做主停了所有妾室的避子汤,而其中一位姓王的姨娘也顺利地怀上了阿休的孩子。”

“那……那个孩子呢?”孙梦音疑惑地看着时春分,听了半天她并不知道对方要表达什么。

“王姨娘怀孕到八个月的时候被贼人连马车掳走,发现的时候已经被弃尸于护城河中,肚子被人用刀活生生剖开,肚子里的孩子也早已不见影踪。”

“嘶!”孙梦音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不是笨蛋,自然猜到了这件事情是谁所做,妾室母子遇难,除了家中主母以外,还会有谁有这么大的深仇大恨?

时春分很满意她的表现,笑着道:“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劝你断了念头吧?”

孙梦音怔了怔,下意识地望向远处的褚休和纪小满,刚才她走了没多久,纪小满就坐到了褚休身边像是宣示主权一样,看起来的确不是个好惹的主儿,可时春分为什么要提醒她呢?

难道不怕她继续回去抢褚令?

似是看穿了她心中的疑虑,时春分淡淡一笑,“原本你跟阿休的事情与我没什么关系,只是那王姨娘死在柳州,她的丧事是我亲自找人操办的,我只是不希望你步她后尘而已。”

她说得坦白,孙梦音却并不相信。

什么为了她好,恐怕是那褚家二少奶奶怕她抢走二公子,所以才让时春分来做说客的吧?

她刚才可看得清清楚楚,这二人刚才坐在一起,而那纪小满也不像是什么恶毒的人,时春分这段话太可疑了。

但她面上却是不显,“多谢大少奶奶好意,我想你应该误会了,我只是想谢谢二公子而已,对他并无非分之想。”

见她不肯承认,时春分也没有多说,“总之,你自己要想清楚该怎么做。”

提醒完孙梦音,时春分便没在宴客厅久留,借口不胜酒力早早地回了房间,她这边自觉仁至义尽,而另一边孙梦音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之前在茶楼那样对时春分,她怎么可能好心提醒自己,这一定是个圈套。

如此想着,她更觉得自己应该抓住褚休,这样才能摆脱留在定水镇的命运。

孙梦音盯着褚休和纪小满的同时,纪小满也在盯着她,就算没有亲耳听见,她也能猜到时春分对孙梦音说了些什么,可惜这女人似乎并不领情,反而看褚休的目光更热切了。

纪小满原本打算赶走她便是,可这一刻突然改变了主意,褚休这样的男人身边一刻都离不开女人,与其让他在外面花天酒地,哪天不知道从哪儿带回来一个莺莺燕燕,还不如拉拢他和孙梦音,至少这孙梦音知根知底,最最重要的是她跟自己一样不喜欢时春分。

这样想着,纪小满瞥了一眼旁边认真吃菜的褚休,心里很快有了主意。

“二爷,我不知道是不是在这儿坐的太久,觉得人有些闷。”纪小满捂着自己的胸口道:“你可不可以送我回房?”

褚休微微点头,自纪小满怀孕之后,他几乎对她是有求必应,谁让他之前一直都怀不上孩子,盼这个嫡子不知道盼了多久,眼下就算纪小满让他砸了婚宴现场,他也一定会起身照做。

将纪小满送进房间,褚休叮嘱她好好休息便准备离开,没曾想纪小满突然抓住他的胳膊,虚弱道:“二爷,我刚刚在喜宴上没吃多少,你能不能让厨房做点清淡的食物送来,再陪我吃一点?”

“好。”褚休一口答应,之前纪小满就有害喜吃不下饭的症状,偶尔也会缠着他,让他陪着吃一点孕妇食物,所以此刻他并未怀疑。

清淡的饭菜很快送来,纪小满又借口让褚休帮她拿东西,然后趁机往酒里下了点药。

先前她刚来定水镇的时候,褚休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她便买了很多药备用,这才如愿哄得褚休过夜,怀上了他的孩子,那些药剩了一堆,她想着日后还有用处便没有扔,没想到这么快就起了作用。

褚休陪她吃了会儿菜,又在她的劝说下喝了两杯,没一会儿功夫就倒在了饭桌上。

纪小满让丫鬟将褚休扶到**休息,又派人以褚休的名义去将孙梦音请了过来。

孙梦音稀里糊涂地进了褚家的后宅,一进门见屋里没人只闻到一股酒气,不由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想转身询问带她过来的丫鬟,没想到对方在她进门后就跑的不见踪影,留下她在原地不知所措。

若是寻常女子见到这种情况可能就掉头离开了房间,但孙梦音一心想嫁入褚家怎会甘心就此离去?

她在屋内转了一圈,很快就发现了倒在**不省人事的褚休,她的心砰砰直跳,忍不住伸手推了褚休一把,见褚休确实没有任何反应,才知道他应该醉倒在了这里。

可一个醉倒的人又怎么会派人请她过来呢?

除非,褚休他想借醉行凶,只不过因为不胜酒力,提前昏睡过去。

想到这个可能,孙梦音的脸涨得通红,几乎快滴出血来,她虽然有些贪慕虚荣,却还知道女子应该自重的道理,褚休这般作为分明是把她当作随便的女人,以为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若是遂了他的意,岂不是太轻贱自己了?

于是她拔腿想走,可是走到门口的时候,脚步又停了下来。

她纠缠了褚令那么久,自然知道褚家的门槛有多难入,如今这个机会就摆在她的眼前,难道她真的要为了所谓的名节就放弃这个机会?

孙梦音有些不甘心,她转过身子又走回褚休的身边,一双杏眸里满是纠结。

做还是不做?

做了,飞黄腾达,一生无忧,但也自轻自贱到了极点。

不做,名节是保住了,人也够清高了,可那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

褚休未必会再像今日喝醉了一般青睐她,而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