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令所说的似乎没有任何可反驳的点,撇开所有不适合的因素,林中月的确是最适合的男人,可天下间有哪个男子不是如此呢?

好像只有这样他们才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正如当初她嫁给褚令一样。

许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褚令最终还是没用多少酒菜,就匆匆离开了房间。

时春分折腾了半宿,早就有些乏了,想到自己在定水镇无事可做,她便简单洗漱了一下倒头就睡,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被离燕的通报声吵醒,“奶奶,柳姨娘来了。”

八成是为了褚芊的事儿而来,这俩都是惹不起的主儿,时春分在被窝滚了一圈,还是艰难地爬起了身子。

柳姨娘一夜之间憔悴了很多,想来都没好好睡过,她走进时春分房间的时候眼睛还是肿的,肉眼可见的狼狈与窘迫。

离燕引着她到时春分身边坐下,屁股还没坐稳,就迫不及待地开口,“昨夜芊儿与你说了些什么?”

时春分有些意外,“她没告诉你吗?”

柳姨娘微微摇头,“她回去就睡了,一句话都不肯说,我怕她出事不敢逼她,看着她睡着了才来找你。”

可想而知柳姨娘一夜没睡,时春分叹了口气,安抚道:“她也没说什么,只是不满意林中月的那门亲事,等她想通就好了。”

“想通?”柳姨娘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怎么可能想通?就连我也想不通褚严那老糊涂每天在想些什么,将女儿嫁给一个掌柜的,亏他想的出来!”柳姨娘越说越气,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将时春分和离燕吓了一跳。

见她如此激动,时春分更加不敢透露林中月的真实身份了,若是让她知道林中月是褚令的谋士,还不得恨死褚令才怪。

柳姨娘拍完桌子,见时春分面色古怪地看着自己,很快轻咳一声,收敛了自己的情绪,“你父亲的伤势怎么样了?”

见她还知道关心褚严的伤势,时春分连忙道:“已经没什么事了,姨娘无需担心。”

“你跟他聊了那么久,可知道那林中月是什么来历,他为何非要把芊儿下嫁于他?”她接着问道。

时春分一噎,哂笑道:“这我怎么可能会知道,我还是昨晚才知道父亲这个决定的。”

因为后半段是真的,所以柳姨娘并未怀疑,“他包扎的时候也没有跟你透露半分吗?”

时春分摇了摇头,“没有。”

“那褚令呢?他也不知道?”柳姨娘追问道。

时春分心里一紧,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褚令必然是知道的,可知道了为何又不阻止,她该如何跟柳姨娘说?

短暂的沉默后,时春分歉意地笑笑,“他的确知道此事,但具体的内情也不好过问,毕竟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做兄长的插手的道理?”

她这话便是想帮褚令撇清关系了,柳姨娘的眸子沉了沉,不悦道:“你放心,此事我绝不迁怒于你们,我只是想知道事情的原委而已。”

“可我并不知道原委。”时春分破罐子破摔,“连你都无法从父亲嘴里撬开的事情,你觉得我会知道吗?”

柳姨娘定定地看着她,来之前或许她还不确定,来之后她算是明白了,时春分不仅知道,还不敢告诉她,不然不会像现在这样满脸防范,而能让她如此防范的,不是为了褚令还能为谁?

芊儿的婚事跟阿令有什么关系?

柳姨娘百思不得其解,但她知道时春分是不可能告诉她的,索性不动声色地低头抹起了眼泪,“芊儿真是命苦。”

她突然软下来的态度,果然叫时春分松了口气,她多怕柳姨娘不依不饶地询问自己,到最后免不了大吵一架。

柳姨娘抱怨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看见她匆忙离去的样子,离燕觉得古怪极了,“这柳姨娘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时春分一怔,随机眯起了双眼。

是啊,素来强势的人怎会突然软化,尤其面对的还是她自己女儿的问题,她应该更加强硬才对,难道自己的表现有什么破绽,对方已经察觉到了?

想到这一点,时春分便有些坐不住了,“离燕,你去找狼毫一趟,让他想办法给阿令带个口信,说柳姨娘已经察觉到芊儿的事情与他有关,让他想好说辞和小心防范。”..

离燕并未像往常一样一口答应,而是踌躇着犹豫不前。

时春分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才想起她如今的为难,“你还在对狼毫避嫌?”

绿桃喜欢狼毫,狼毫却喜欢她,她喜欢漕帮那位,这个局面到现在仍然无解。

离燕叹了口气,“我倒是不在乎狼毫怎么想,就怕事情传到绿桃耳朵里她心里会不舒服,所以能不跟狼毫见面就不见。”

时春分微微点头,了然道:“那你让别人去。”

褚令收到消息后等了一天,他以为会是柳姨娘过来找他,没想到来找他的人却是褚芊,柳姨娘实在聪明得很,知道自己撬不开褚令的嘴巴,也不可能说服他改变主意,所以换了个能让他心软的人来。

跟褚莹相比,褚芊从小到大都没跟褚令提过什么要求,并且对他的话言听计从,所以当少女红着眼睛出现在他面前时,素来铁石心肠的褚令也被那抹红色刺了一下。

“大哥哥。”褚芊乖巧地走到他的身边,微微向他福了一礼。

明明她也没说些什么,可褚令却莫名地察觉到一阵压迫感,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才淡淡道:“找我有事?”

褚芊红着眼睛看着他,语气开始哽咽,“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让我嫁给林中月?”

意料之中的问题,褚令微微垂眸,平静道:“这不是我的决定。”

他没想到自己也会有把责任推给父亲的那一天,而褚芊显然不吃他这套,“如果只是父亲的决定,你应该会为我说话,不是吗?父亲他素来拗不过你,倘若你不同意这门亲事,他一定不会继续逼我。”说到这里,她抬起眸子,定定地望着眼前长身玉立的长兄,眼泪无声地落下,“你没有反对,就是同意了,不是吗?”

她难得逻辑如此清晰,以至于褚令俯视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褚芊移开目光,有些狼狈地拂去眼角的泪水,笑着道:“从小到大,大哥哥都是我和莹儿心中仰望的人,你无所不能,如神祇一般存在于褚家。上至老太太,下至家丁丫鬟,几乎每个人都对你言听计从,所以你娶大嫂回来的时候,莹儿才会如此愤怒,觉得你们并不般配。”

听到这里,褚令身上的气势明显冷了下来,一副你敢说大嫂坏话我便扭头就走的模样瞪着她。

褚芊顿了顿,苦笑道:“可我不同,我一直都相信大哥哥的眼光,觉得你挑选的大嫂必然是顶好顶好的,就像信奉神明一样,我从未怀疑过大哥哥的任何决定。”

褚令的脸色这才有所缓和,颇为复杂地看着她。

褚芊迎着他的目光,认真道:“所以这一次我也像之前一样,不敢怀疑大哥哥的任何决定,倘若你告诉我这个人值得嫁,那我嫁给他便是,绝无任何怨言。”

褚令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向没有任何波澜的脸上总算出现了一丝意外。

良久良久,就在褚芊以为褚令会心软的时候,对方轻笑一声,漠然道:“那你嫁吧。”

那你嫁吧。

这四个字宛如惊雷一般在褚芊的脑海里炸开,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双眸,完全没想到自己会等到这个答案。

褚令满脸讥诮地看着她,心中所有的愧疚不忍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他讨厌每一个虚伪的人,在他看来褚芊这招以退为进,还不如像褚莹那样大哭大闹一场,至少她敢于表达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不像褚芊这样用虚伪来掩饰内心的丑恶。

“大哥哥,你……”褚芊震惊地看着他,眼泪啪嗒啪嗒地直往下掉,“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褚令一脸漠然的看着她,“你刚才不是说,只要我说值得嫁,你就会义无反顾地嫁给他,并且没有任何怨言。现在我让你嫁了,你是在向我讨说法吗?”

褚芊委屈极了,“你明知道……明知道……”

“明知道你不想嫁,却还逼着你嫁,是吗?”褚令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褚芊整个人的表情当场僵住,“大哥哥,你……”

“如果你好好地告诉我,你宁死都不肯嫁给林中月,或许我会去说服父亲让他改变主意。”褚令直言道:“可你没有,你非要用这么曲折的方式来试探我的心意,原本我觉得林中月配不上你,可经过刚才你的所作所为,我反而觉得是你配不上他。”

听到最后一句,褚芊脸色煞白,身子也抖了起来,“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难道我说错了吗?”褚令冷眼道:“你不是第一次这样计算旁人的真心了,芊儿,你总是瞧不起莹儿的疯癫,却不知道自己跟她是同一种人,只不过她更直接,而你善于隐藏。”

褚芊不敢听褚令对她的定性,直接抬手捂住了耳朵,“不,不是这样的!大哥哥,我不是你说的这样……”

她一边说一边流泪,可褚令没有半分怜惜,只是冷眼望向站在她身后的丫鬟,“还不送小姐回去?”

那些丫鬟平日里受命于褚芊,本该不理褚令的命令,但不知怎地触到他眼神的那一刻被吓得打了个哆嗦,连忙上前搀住褚芊,“小姐,咱们还是回去吧。”

褚芊的腿早就软了,被丫鬟一搀几乎无力抵抗,她也不想抵抗,就这么硬生生地被搀着离开了。

她一走,褚令遗憾地摇了摇头,“孺子不可教也。”

——

褚芊的婚事就这么定下了,原本柳姨娘让她去找褚令,是想让她说服对方取消这门亲事,没想到她反而被褚令给说服了,柳姨娘无奈极了,又跑去找褚严闹了一场,最后还是选择了妥协。

其实褚芊哪里是被说服了,她只是不敢违抗褚令而已,她怕褚令会说出她的本性,说出她跟褚莹是一样的人,她宁愿就这么嫁给林中月,也不希望自己在众人眼中的完美形象被拆穿。

况且,褚令说她配不上林中月,她倒要看看这是怎样的老头,自己凭什么就配不上他了?

原以为到了这个地步,褚芊的婚事再也无人反对,没想到褚休知道之后,怒气冲冲地闯进了褚令和时春分的房间,“听说你们要把芊儿嫁给林中月?!”

见他比自己知道的还晚,时春分挑了挑眉,心理平衡了一些。

褚令则面无表情,“是又如何?”

“是又如何?”褚休生生地被气笑了,“林中月那人已经四十多了,比父亲的年纪还大,你怎么能忍心把芊儿嫁给他,就为了笼络人心?”

因为知道林中月的身份,所以他一下子就猜出了褚严和褚令的打算。

褚令看着他,反问道:“难道你觉得林先生不值得被笼络?”

褚休跟着他一路来到定水镇,自然知道林中月的本事,从挖河道到秘密练兵,当中有不少地方都是林中月出谋划策,他知道对方是个能人,可要把自己的妹妹许配给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一个谋士而已,你想笼络他可以买无数姑娘。”褚休急切道:“何必要用自己的妹妹去做嫁衣?”

“他不是普通的谋士。”褚令平静道:“他有治国之才。”

褚休噎了一下,很快明白了他的打算,表情有些复杂,“芊儿知道这件事吗?”

褚令摇了摇头,“但她既然同意了,我想说不说也无所谓,免得徒增事端。”

“她怎么会同意的?”褚休难以理解,“她都不知道林先生的身份,怎么会愿意嫁给一个四十多的老头,是不是你们逼她的?”

时春分望向褚令,她也很想知道这件事的原因,明明之前褚芊还哭着闹着说宁死不嫁,怎么见了褚令一面就改变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