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错了。”时春分愤怒道:“逼你的不是褚家而是朝廷,你以为只有你们漕帮过得艰难吗?我们褚家何尝不是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少在这儿跟我诉苦!”翁振海不耐烦道:“这世上有谁过得轻易,你们褚家吃朝廷俸禄,就要为朝廷分忧,况且我们漕帮也不是白白逼你们抗旨,我们已经做了最大的退让,希望能与你们互惠互利。”

“退让?”时春分满脸讥诮,“你所谓的退让就是带着大队人马将我堵在路上,然后逼我跟你回府中谈判?”

翁振海一噎,沉着脸道:“我并没有勉强你跟我回来,是你自己愿意的。”

“你真的没有勉强吗?”时春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翁振海避开了她的目光,漠然道:“如果你真的把我当朋友的话,又岂会连小小的谈判都请不动你?”

“不是你请不动我。”时春分冷冽道:“只是从一开始你就没相信我会愿意跟你回来。”

“跟我回来又怎样?”翁振海讥笑道:“你还不是不肯答应我的请求?”

时春分叹了口气,“如果这件事只是小小的请求那么简单,你就不用倾囊而出,连给自己妹妹的嫁妆都拿出来了。”

“你知道我拿了些什么就好!”翁振海咬牙道:“褚大少奶奶,若非念在你我交情一场,我根本不用这么低声下气地求你帮忙。你可知道……这段时间帮中长老一直在鼓动要暗杀褚令,给朝廷一个下马威,是我一次次地拦着他们,坚信这件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暗杀?”时春分拧起了眉头,“你们漕帮竟然这么无法无天?”

“这不是无法无天……”翁振海严肃道:“这是被逼到走投无路后的自保,如果朝廷要断漕帮的生路,到时候帮中成千上万名兄弟吃不饱饭,就连我这个少帮主恐怕也无权阻止他们来讨伐褚家。”

时春分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倘若褚令引起整个漕帮的公愤,的确很容易成为箭靶。

她想到褚令的打算,不由定定地望向翁振海,试探道:“其实你们漕帮有没有想过归顺朝廷,说不定到时候得到的远比现在多得多……”

翁振海一愣,脸色很快沉了下来,“枉我还以为你多有见识,到头来也不过是妇人之见!江湖与朝廷势不两立,漕帮中立的态度已经惹来了不少江湖人的唾弃,岂会再因为一点点利益就做朝廷的爪牙?”

“如果不是一点点利益呢?”时春分坚持道:“倘若朝廷承诺给漕帮更多,甚至容许你们继续扩大发展,你们愿意妥协吗?”

“不可能!”翁振海斩钉截铁地反驳,“朝廷真有这么大方,就不会决定挖三州河道,断漕帮的生路,天子已经决定蚕食漕帮,哪里来的更多利益?”

见他并没把话说死,时春分稍稍放心了一点,很快道:“你说得没错,漕帮一直以来都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所以不会有那么大方。”

翁振海无言地看着她,说了半天,她就是想强调朝廷对漕帮有多么残忍吗?

那很好,她确实已经做到了,他现在更讨厌朝廷和褚家了。

“还是爽快一点吧。”翁振海不耐烦道:“我说的那些条件,你到底答不答应?”

时春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还以为自己的态度已经够明显了。”

翁振海眯起了双眼,“这么说,你是真的不打算答应了?”

“不是不打算答应,而是不能答应。”时春分无奈道:“你要我说多少遍才行,阿令代表的是朝廷,就算是他自己过来也没有答应的权利。”

“好!”翁振海把佩刀往桌上一拍,大怒道:“这是你逼我的!”

时春分等人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退去。

离燕和绿桃也急忙上前,护在了她的身边,“少帮主,奶奶是把你当朋友才心甘情愿地跟你过来的,你不能不讲道义伤害她!”

“是啊,你们漕帮不是最讲信誉吗?你答应了天黑之前会平安无事地将奶奶送回府邸的。”

见两个丫头一唱一和,翁振海冷哼一声,不悦道:“谁说我要伤害她?”

顶着众人疑惑的目光,翁振海微微俯身,向时春分行了一礼,“褚大少奶奶,在下翁振海年方二十四,求娶府上大小姐褚芊,这些便是我漕帮给出的聘礼。”

时春分黑了脸颊,“翁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翁振海挺起胸膛,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既然你们褚家嫌我们漕帮是外人不肯帮我们,那我唯有成为你们的自己人,看看你们还肯不肯帮?”

“够了。”时春分不满道:“这一点也不好笑,芊儿是阿令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我不容许任何人拿她的名节来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翁振海理直气壮道:“虽然我已经娶了妻子,但只要你们肯答应的话,我马上就能休妻娶她进门。反正你们褚家在柳州也一直没物色到合适的儿郎,我除了年纪大一点以外,有什么地方配不上她?”

“呵!”时春分气得发笑,“原本你只是年纪配不上,可从你说出这些话之后,你便哪里都配不上了。”

翁振海的表情一滞,目光渐渐变得阴鹜,“你当真如此绝情,一点机会也不给我们漕帮。”

时春分冷冰冰地看着他,眼里写满了厌恶,“原本我还敬你是一条汉子,可你如今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竟然连一个小姑娘都不放过,我真是错看了你!”

大概是被她最后一句话深深刺痛,翁振海直接摸起桌上的佩刀,指着她道:“大家相识一场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今日你若不答应的话,之后我们再见便不是朋友而是敌人,下一次我可不会再给你们任何面子。”

他越是如此,时春分越是失望,“没有下一次了,下一次我也不会再给你面子。”

二人四目相对,一刹那周围空气凝固到了极点。

时春分转身想走,翁振海的手下却挡在了她的面前,“少帮主,这女人不识抬举,咱们又何必跟她讲江湖道义?”

时春分竖起了眉毛,转头瞪向翁振海,“你敢?”

翁振海眯了眯双眸,拳头悄然握紧却还是缓缓松开,“我翁振海一向言而有信,既然这次答应了放你就一定会放。”说着,他摆了摆手,示意那手下让路。

但对方梗着脖子,显然不愿意妥协。

见此状况,翁振海手中佩刀出鞘,直接刺穿了对方的胸膛,“你们反了是不是,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那人的胸前被刺穿了一个血窟窿,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离燕和绿桃吓得不轻,在一旁尖叫连连。

其他属下怕被波及,识趣地给时春分让了道路。

时春分深深地望了被刺伤的那人一眼,这才面无表情地带着离燕和绿桃离开了现场,身后传来了翁振海和属下吵架的声音。

“奶奶,他们真的肯放我们走吗?”离燕和绿桃边走边问。

时春分暗暗摇头,“事到如今,只有走了再说,咱们步子快一点,免得再出变故。”

三人越走越快,几乎都要跑了起来,可快到门房的时候,还是被人拦了下来。

时春分等人脚步一停,警惕地望着对方,“你们少帮主说了会放我们离开的。”

“褚夫人不必紧张。”那人拱手道:“在下是奉少帮主之名用马车送几位回府。”

离燕和绿桃这才松了口气,连连向对方道谢,“有劳了。”

三人一起跟着他走,眼看就要上了马车,时春分突然道:“离燕,这次回府匆忙,我出来时说要买的东西还没买。”说着,她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银票,塞到对方手中,叮嘱道:“这样吧,你和绿桃去帮我买东西,我自己先做马车回府。”

离燕和绿桃对视一眼,二人迅速点了点头。

时春分就这样上了马车,那二人也很快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也不知马车驶了多久,时春分望向窗外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一切如她所料,这辆马车并不是要送她回府,而是要将她带到某处关起来,至于是翁振海的命令,还是他手下擅作主张那就不得而知了。

唯一可以庆幸的是,她在上车前突然察觉,主动将离燕和绿桃给支开了,不然她们两个跟着她,指不定会成为威胁她的筹码,然后被杀人灭口。

马车驶出定水镇的同时,离燕和绿桃已经另外雇了辆马车赶回府邸,迅速向褚令汇报了这一切。

褚令连她们的话都没听完,就拿着佩剑冲了出去。

青墨更是自责不已,怎会相信漕帮的鬼话。

好在如今整个定水镇到处都是褚令的眼线,时春分的踪迹并不难追寻,载着她的马车驶出城外的那一刻,褚令和褚休也骑着快马追了上来。

为了给救援的人拖延时间,时春分飞快地拉开车帘,询问道:“你们要载我去哪儿?”

驾驶马车的只有两人,他们像是聋了一样,没有回答时春分的任何问题。

眼见这二人油盐不进,时春分很快退回马车之内,打量起四周的环境来,眼下马车已经出城,正在往山林里驶去,为了要挟褚令,漕帮的人一定不会将她藏得太远,很大可能就是要将她关进这山林的某个角落,想起昨夜褚令和褚严追寻马匪在山里走了一夜的事情,她清楚知道自己不能轻举妄动,不然一个没有野外生存能力的女子只身流落荒野,下场可能比被关起来更加可怕。

就在她忐忑不安的时候,马车外面突然传来了马儿的嘶鸣声,她以为是褚令等人来救她了,连忙拉开了车帘,结果眼前的情形却令她两眼一黑,追上来的不是褚令而是马匪!

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仅让时春分恐惧起来,负责驾车带她离开的二人也慌了手脚。

他们只是漕帮的帮众,要对付时春分一个弱女子轻而易举,可哪里有本事对付得了训练有素的马匪?

尤其对方不止二人,足足有一支队伍从四面八方涌来,飞快地将他们包围起来,他们很快被逼停马车,慌得举起了双手。

时春分坐在马车内面如死灰,刚才她还能冷静思考的原因,是因为漕帮不比山匪,他们就算成了敌人也不会对她做出任何龌龊的举动,可马匪却不同了,他们不仅烧杀掳掠,甚至连小孩子都不放过,怎么可能会对她特别优待,看来她今天注定要折在这里了。

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时春分以为自己早就无惧生死,可面对车外的一切,她的内心还是感到了深深的绝望。

躲过了褚家的内斗,躲过了叛军的厮杀,还躲过了朝廷的问责,到头来却死在了马匪手里。

早知如此,她倒宁愿当初在城墙上被褚令一箭射死,也好过如今被马匪凌辱。

尽管她的内心恐慌不已,可还是迅速将头上的钗子拔了下来,抵在自己的喉头,她没有杀马匪的本事,只能在马匪凌辱她之前杀了自己,以保全清白之身,这样将来死后也有颜面去面对褚家的列祖列宗。

马车被逼停的瞬间,车外很快传来了质问的声音,“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深夜驾着马车出城,马车里坐的是谁?”

一连几个问题,让时春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原来马匪不是有备而来,只是恰好在山林里遇见他们,就将他们拦了下来,不知道这样还有没有生还的机会。

那两个漕帮帮众也很机灵,意识到马匪并不知道时春分的身份,很快道:“我们是漕帮的人,奉命送自家姨娘回柳州,还请各位好汉放行。”说着,他们飞快地解下腰间的钱袋,扔在马匪的马下,同时不忘掏出漕帮令牌展示给他们看。

那些马匪见他们如此识趣,不由笑了起来,“原来是漕帮的人,难怪如此识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