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她歇斯底里的模样,时春分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纪小满没能把握时机顺利怀孕的原因是褚润给褚休下了毒,王霁雪因为赶在纪小满之前怀孕而惨遭毒手,这么看褚润也有份间接害死了王霁雪,可她和褚令却选择放走了褚润,如今又有什么资格来斥责纪小满和褚休呢?

纪小满哭了一阵,见时春分一直站在原地发愣,目光逐渐变得阴鹜,“怎么不说话,你不是准备了一大堆道理来绑架我吗?你善良、你清高、你了不起,我倒要看看……将来大爷他纳妾生子的时候,你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正义凛然?”

时春分回过神来,见她完全没有悔过的意思,刚刚燃起的一点歉疚瞬间消耗殆尽。

“我会。”时春分坚定道:“就算做一个你们眼里的蠢货,就算最后成为被杀的那个人,我还是会。”

她不能保证自己能救谁,可却能保证自己不害谁。

为了坐这个所谓的当家之位,她已经改变了太多太多,不去害别人是她最后的底线,也是她这辈子唯一要坚守的本心。

纪小满被她说得一噎,有些无力地垂下了眼眸,如果是别人说出这样的话语,她一定觉得对方是在嘴硬,可因为这个人是时春分,一切就变得合理起来,她不仅相信她能做到,还相信她会比自己嘴里所说的善良十倍百倍,因为她就是这么天真善良带点傻气的女人,每到午夜梦回寝食难安的时候,纪小满都会想起这个女人,想起这世上有人能做到她无法做到的事。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清高,特了不起?”纪小满的双眼赤红,紧紧地盯着时春分,脸上写满嘲弄。

“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了不起。”时春分蹙起眉头道:“相反,我不止一次地羡慕你和姜雅,甚至是余阿兔,我羡慕你们的果断勇敢,敢于争取自己想要的一切,可即便如此,不代表你们能为所欲为。”

“你羡慕我们?”纪小满一脸好笑,“羡慕我们什么,羡慕我们嫁得不如你,还是想怀孩子却怀不上?时春分啊时春分,你为什么总是轻描淡写地说一些让人觉得可笑的话,我们之所以会变成你眼中的恶毒女人,是因为我们不像你一样有大爷保护,你躲在别人的羽翼之下却嫌弃我们不够仁慈,你不觉得自己特别可笑吗?”

见她越说越激动,时春分抿紧双唇,退后了两步,“你还是冷静一下吧,免得影响肚子里的孩子。”

说到这里,褚休适时地端着酒菜走了进来,“怎么样,你们聊得如何,大嫂先坐下来吃点东西吧?”

时春分睨了他一眼,很快点了点头。

褚休将酒菜放下,人却没有出去的意思,“小满她今天吐了很多次,根本没吃多少东西,难得有你陪着,我想她应该能再吃一点。”

时春分知道他是在打圆场,脸色稍有缓和,冷冷道:“我看她月份也不久,肚子却大了很多,我还以为她胃口很不错。”

“好什么好?”褚休叹气道:“这不都是为了孩子,所以才硬往肚子里塞吗?她每天吃多少吐多少,可为了保证孩子顺利长大,她常常吐完了又继续吃,看起来怪辛苦的。”

“是吗?”时春分冷眼望着纪小满,并未因此觉得触动,“这世上没有哪个女人怀孕的时候是轻松的,王霁雪当初怀孕的时候,几乎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提到这个名字,纪小满和褚休的脸色都沉了下来,二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时春分拿起筷子,自顾自地夹了几口菜进嘴里,漠然道:“算算时间,她去世的时候正好是你怀孕的时候,会投胎做你的女儿也说不定。”

“够了!”纪小满忍无可忍地拍起了桌子,“你到底想怎么样,大老远跑来羞辱我不够,难道还想我给她偿命吗?”

见她激动起来,褚休也拧起眉头,不悦地望向时春分,“小满如今怀着身孕,你就别刺激她了。”

时春分却像没听到他们的对话一般,自顾自地继续用餐,“差点忘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到现在仍然没有找到尸骨,说不定一起投胎到你肚子里成了龙凤胎,那也挺不错的,不是吗?”

纪小满大概是被她刺激到了,直接捂着嘴巴呕吐起来,褚休惊得站起身子,小心翼翼地拍着她的后背,同时对时春分怒目而视,“大嫂,你闹够了没有,你想让我这个孩子也一起没了吗?”

见他如此在意纪小满,时春分扯了扯唇,讥诮道:“如果你这个孩子也没了,你会让我偿命吗?”

褚休噎了一下,无奈道:“大嫂,算我求你了好不好,你要求的事情我都已经答应了,你还想怎么样?”

时春分没有说话,目光落在了纪小满身上。

纪小满呕了半天,一抬头就触到她的目光,冷笑道:“说吧,你想我做什么才肯放过我?”

时春分盯着她,漠然道:“我让阿休答应亲手帮王霁雪母子俩刻灵位,而你……”她顿了顿,冷冽道:“将来回到柳州的时候,必须亲手捧着牌位三跪九叩到他们母子的坟前,亲口向他们道歉。”

“你?!”纪小满气得差点没厥过去,“古往今来,哪有正妻跪妾的?!”

“那就从褚家开始,从你开始。”时春分坚持道:“我身为褚家的当家,不能让这里成为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即便是你也不例外。”

“大嫂……”褚休还想再劝,触到时春分森冷的目光,终于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见此状况,纪小满冷哼一声,不得不开口妥协,“是不是只要我按照你说的做了,你这辈子就不会再提这件事?”

时春分的目光沉了沉,冷冽道:“当然。”

倒不是因为她原谅了这二人,而是她不想让生者也走投无路。

“好。”纪小满一口答应,“将来回到柳州的时候,我纪小满便捧着灵位三跪九叩去见他们,让他们安息,这下你满意了吧?”

时春分这才放下筷子,站起了身子,“深夜叨扰十分抱歉,我先回去休息了,这酒菜你们自己慢慢吃吧。”

说着,她看都没看那二人一眼,径直离开了现场,身后是褚休和纪小满无奈、愤怒又不甘的模样。

时春分在自己房间里等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褚令才风尘仆仆地回了府邸,大概是知道时春分为了等他一夜没睡的事情,褚令连盔甲都来不及换就直接进了时春分的房间,时春分一眼就看了他盔甲上的斑斑血迹。

“马匪都抓到了?”她主动询问道。

褚令叹了口气,随手将头盔放到一边,无奈道:“抓到了两个捣乱的,但他们的头目和巢穴还是不见踪影。”

“怎么会这样?”时春分拧起了眉头,“按理说马匪声势浩大,巢穴是怎么都隐藏不住的,怎么会到现在都没有找到?”

褚令一边除下盔甲,一边解答她的疑惑,“如果那些马匪从出寨到进城一直都是驭马而行,那自然是很容易追寻到他们的踪迹,可他们一个个都狡猾得很,每次都假扮商人或游客徒步走到这个镇子,然后不知从哪儿弄来马匹和武器在镇子里大开杀戒。别说镇民反应不过来,就是我在定水镇布下的眼线,到现在也没查到他们总共有多少人,以及头领和老窝在哪儿。”

“进了镇子才上马?”时春分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莫非镇子里有接应的人?”

“不止有,而且还不少。”褚令的表情前所未有地严肃,“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接应他们的人不仅在镇子里有据点,可能跟当地官府也有勾结,就是不知道他们勾结的是本地县衙,还是那远在京城的天子了。”

时春分吓得捂住了他的嘴巴,“郎君慎言。”

褚令的目光落到她的脸上,很快抬手握住了她的掌心,顺势低头亲吻她的手背,“你放心,为了防备天子的耳目,我身边所有的高手几乎都埋伏在这个院子周围,没人会听到我如何大逆不道。”

见他一本正经地说出如此叛逆的话语,时春分没好气地把手缩了回来,“来了定水镇这么久,还是没改变你的决心吗?”

褚令定定地望着她,苦笑道:“不是我想不想改,而是这偌大的昭国,早就容不下我们褚家了。”

“谁说的?”时春分蹙眉道:“只要我们好好经商,不进仕途,难道天子也会赶尽杀绝吗?”

褚令的眸子沉了沉,没有说话。

时春分意识到自己失言,很快道:“我不是让你放弃母亲的仇恨,只是咱们想走的路太难太险,我怕我们没有命走到最后。”

看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褚令叹了口气,上前将她拥进怀里,“你要学着相信我才是,昭国如今内忧外患,朝廷早就不再像以前那般无法撼动了,之前的那波叛军只是其中一股势力,之后还会有第二股、第三股,而我们所需要做的,就是冷眼旁观鹬蚌相争。”

“第二股、第三股?”时春分成功被他吓到了,“那柳州还会不会沦陷?”

“当然不会。”褚令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经历了母亲的事,现在最不希望柳州沦陷的便是朝廷,他们不会给我任何接触叛军的机会,所以我管辖的三个州都安全的很。”

“原来如此。”时春分恍然大悟,“这么说,天下一旦乱了,我们不仅不用担心,还可以躲在安全的地方养精蓄锐?”

褚令笑着点头,“就是这个道理。”

时春分瞬间明白了什么,“这么说,你愿意留在这里挖河道,就是在等天下大乱?”

“不止。”褚令拉着她向床边走去,“等是顺便的,借着挖河道收拢自己的势力才是我真正要做的事情。”

“那……”时春分还想再问,却已被褚令推倒在了**,“娘子一夜没睡,还是早点休息吧。”

时春分瞪大双眼看着他,之后想说的话悉数被褚令吞进了嘴里……

二人折腾了一上午,时春分也不知道他一夜未归哪来那么多劲儿,只知道自己起身的时候浑身都痛,离燕将早就备好的午膳端了上来,目不斜视地放下,又目不斜视地出去,时春分的脸颊腾地一下红了起来,“都怪你。”她没好气地推了褚令一把,“哪有大白天就胡闹的?”

“大白天怎么了?”褚令也没有休息的意思,索性披上外衣扶着她来到了餐桌边,笑着道:“咱们那么久没见,春宵苦短自然要利用每时每刻。”

时春分嗔了他一眼,嘴角却不自觉地扬起,“就你孟浪!”

褚令弯了弯唇,主动帮她布起了菜,“听说你见过纪小满了?”

提到这个名字,时春分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颇为郁闷地看着他,“你从进府邸到房间总共也没走多少步,怎么那么一会儿功夫,什么事儿都听说了?”

褚令轻挑眉毛,一本正经道:“我刚刚不是说了,要学会利用每时每刻。”

时春分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既然你知道小满的所作所为,为什么不帮着说阿休几句?”

“有什么好说的?”褚令认真道:“那是他的姨娘和孩子,他自己都不在乎,难道还指望别人在乎吗?”

“可那是两条人命啊!”时春分想到就觉得心里堵得慌,尤其是一闭上双眼,脑子里就全部都是当初的梦境,“你知不知道王霁雪是活生生地被人剖开了肚子,那么残忍的事情她怎么就做得出来呢?”

见她到现在还无法忘怀,褚令索性伸手捋了捋她的头发,“如果你不喜欢她的话,等她生下孩子我让阿休休了她便是,反正阿休也没有多喜欢这个妻子。”

时春分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有些震惊地抬起双眸,“她为阿休做了那么多事,你们说休就休?”